小港不是港口,卻勝似港口。
臨淄人對海鮮有一種特殊的情節,也有品嚐海鮮的條件。如果每個臨淄人飯桌上都少一道海味,膠東半島靠海爲生的漁夫不知道要餓死多少。
每個月初二和十七,臨海的漁夫都會成羣結伴來到臨淄城,豐厚的報酬足以讓他們舒舒服服地過上半個月。久而久之,臨淄城東邊便形成了海鮮大集。充斥着魚腥味的集市宛如海港,所以這裡也稱之爲“小港”。
小港有兩大特點:海鮮豐富,人多。
從達官貴人的泥腿子,到酒店飯莊的採盤,抑或是城中的老百姓,每到這時候就挎着籃子過來逛逛,販夫走卒,三教九流,不一而足。
當然,但凡集市,總有一點是共通的:消息流傳的快。不管認識不認識的,只要是新鮮話題,不管東城王員外的三小妾給他帶了綠帽子,還是鳳凰臺熬了八年熬不出頭的李姑娘跟落魄書生私奔了,靠活兒的泥腿子總願意和拎着菜籃子的大嬸們一起嚼舌頭。
他們有的聊着女人,有的聊着收成,有的聊着家長裡短,有的聊着城中趣聞。可當一輛馬車從眼前駛過時,泥腿子和貨郎子們卻同時停止了攀談。
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很少能在這種地方見過如此奢華的馬車。不難想象,馬車裡坐着的不是哪位大老爺,就是某個貴公子。
這樣的人,在他們口中有一個統一的稱呼——肥羊!
商販們眼中放光,不少腦袋靈活的人拎着攤上最好的魚和蝦,一路跟了上去。
越往小港中間走,人羣就越是密集,馬車再難向前分毫,只好緩緩停下。商販們屏氣凝神,正暗暗覈計該怎麼措辭才能騙到肥羊手中的銀子,忽見車門打開,下來一個女人。
然後,所有人都呆住了。
毫無疑問,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從沒見過如此完美的女人。那張瓷盤大小的臉上,精緻的五官如同造物主精心雕琢的傑作,額頭處的梅花烙印,更爲她平添了幾分嫵媚。
她的身材完美無瑕,隱藏在長裙中的長腿翹臀,纖細腰肢上的豐盈香肩,都在詮釋着女人的真正含義。
她讓所有女人黯然失色,讓所有男人甘願沉淪。
“快看,是鳳之瑤鳳大家!”
當然,人羣中不乏一些大戶人家的管事,一語道破了女人的身份。
也許有人沒有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但絕不會有人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那是整個齊國的驕傲。當只有在傳說中才能聽聞的仙子近在眼前,所有人都帶着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一陣安靜過後,所有人爆發出了驚天的吶喊聲!
“鳳大家,她是鳳大家!”
“老天爺,俺不是在做夢吧?”
“鳳大家,這是俺們昨晚剛打的大鮁魚,送給您嚐嚐鮮!”
“鳳大家,當俺當婆娘吧!”
……
空氣中瀰漫的腥氣,讓鳳之瑤悄然皺了皺鼻子。她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來到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但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哪怕沒有護衛,哪怕周遭盡是粗魯的漁夫和下人,哪怕震人耳鼓的喧囂一浪接一浪,她卻依舊波瀾不驚,只是用一雙鳳眸掃了周遭一眼,所有人便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彷彿靠的太近都會褻瀆女神一般。
鳳之瑤送上一個溫和的笑意,淡淡道:“大家好,我是鳳之瑤。”
“噢!!!!”
從她口中得到了證實,做買賣的忘了收錢,買魚的忘了結賬,視野所及,整個小港的人蜂擁而至。可短暫的歡呼過後,人們卻很默契地沉默下來,想要聽聽這位全民偶像要說些什麼。
被無數雙眼眸盯着,鳳之瑤彷彿又回到了舞臺,又成爲了所有人的焦點。
她的目光自信而堅定,抿嘴笑道:“聽說最近有一支大唐歌舞團來到齊國,指名道姓要挑戰我鳳之瑤。可惜我久居深閨消息閉塞,竟然沒有耳聞。若是尋常挑戰倒也罷了,但前來挑戰之人,乃是我師姐——曾經的天下第一鳳之嵐的親傳弟子。這樣的身份,的確有與鳳凰臺一戰的資格。”
鳳之瑤恨透了謝淵,而報復他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促成他一直牴觸的比舞。
但能與自己一較高下,前提條件事柳傾歌的名氣。若是她分量不夠,自然無法引起整個齊國的注意。可經鳳之瑤親口認可,柳傾歌在人們心目中的重量便不一樣了。
“這件事情,朝廷知道,你們知道,唯獨我不知道。可我現在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在裝聾作啞,讓人看輕了鳳門。”鳳之瑤鎮定自若地繼續道,“咱們齊國一向以‘文舞’聞達於世:文有稷下學宮,舞有鳳凰臺。既然對方打着大唐的旗號前來,避而不戰只會讓人笑話,認爲我們齊國徒有虛名。於情與理,鳳某人都責無旁貸!”
“好!”
衆人轟然叫好,感覺熱血沸騰!
天下第一對大唐第一,到底會是怎樣一番巔峰較量?恐怕沒有人會不好奇。可惜的是,此等妙舞一向只有達官貴人方能欣賞,平頭百姓哪怕知道,卻也無緣一睹盛況。
想到這一點,周遭的人全都露出遺憾的神色。
彷彿猜到了大夥兒的心思,鳳之瑤笑道:“據說陛下已經同意了大唐歌舞團的請戰,定於兩日後在東闕臺進行較藝。以往唯權貴方能賞舞,這一點鳳眸深以爲憾。在我看來,美是有共性的,世人皆可賞之。鳳之瑤是齊國的鳳之瑤,自然也希望所有齊國人都能看到我的表演。所以今天前來,我有一個大膽的提議——兩日之後,諸位同往東闕臺可好?”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她的意思是……此等仙宮妙舞,我們這些身份卑微的人也能欣賞?
追求“仁”道的國度,表面倡“仁和”,可階級劃分乃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規律,人都到哪裡都會被貼上高低貴賤的標記。而上層人士的優越感體現在哪裡?
體現在稷下盛會,體現在鳳凰臺獻藝!
作爲底層百姓,他們會爲了這兩個地方而驕傲,因爲他們都是齊國人,卻從不敢奢望能夠這些場所有所交集。在他們看來,那裡就是隻能高山仰止的聖地。
而現在,隔着迷霧的神聖之所觸手可及,他們怎能不歡欣鼓舞?怎能不欣喜若狂?
“好啊!!!”
嘶聲的吶喊,充斥着方言的歡呼,讓小港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鳳之瑤微微一笑,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齊王雖然答應了,可是未必會親自出席盛會,他若不來,唐安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費。更何況,賞舞的都是齊國的達官貴人,那些死要面子的老東西,恐怕就算柳傾歌的舞技真的強於自己,他們也會爲了捍衛齊國的顏面,宣佈自己纔是最終的勝利者,使比賽缺乏公平公正。
更何況,還有一個歇斯底里的謝淵。只要他還是國公,這場比舞就會存在變數。
而鳳之瑤在這裡的一番表態,則會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
經過這些人的交口相傳,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個臨淄。全城轟動之下,朝廷根本無法阻止熱情的人羣。事情鬧得這般大,齊王再也沒了不親臨現場的理由。
既讓朝廷沒有退路,滿足唐安要覲見齊王的願望,還能報被謝淵出賣的一箭之仇,也能對鳳之嵐和柳傾歌有一個交代。
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爲?
“好。兩天之後,天下第一舞姬的歸屬,我們一同見證!”
鳳之瑤留下一句擲地有聲的號召,轉身回了馬車。再沒有人能看到她的臉時,她終於收起僞裝的堅強與自信,而是帶着懷念的微笑,內心喃喃自語。
當着全天下的面,把“天下第一”還給傾歌,這樣的結局……師姐你還滿意嗎?
“鳳大嘎(家)!”
鳳之瑤正想的入神,忽然聽到一聲咬着舌頭的招呼聲。扭頭一看,那位視唐安如親哥哥的齙牙公子龐子敬正帶着滿臉的憧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清晨,當這位鑑吏大夫的公子乘着馬車,對唐安擺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時,鳳之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他帶着誰也不知道的秘密來到大齊,先是讓謝淵欲除之而後快,又和大雪山仙子有着扯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還能讓眼前的高官子弟如此尊崇。
他就像一個謎,越和他接觸下去,越會發現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他表面上玩世不恭,可是內心裡卻有一番誰也讀不懂的故事。而有了最爲親密的關係之後,鳳之瑤竟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探尋。雖然不想承認,可是從昨夜到現在,鳳之瑤的內心裡腦海中,翻來覆去都是那個奪去了自己處子之身的影子。
越是探尋,就越發的着迷。
當一個女人並沒發現自己的心已經不受控制時,她其實就已經沉淪了。
龐子敬無比醜陋的臉龐近在咫尺,鳳之瑤強壓下作嘔的衝動,禮貌的問道:“龐公子有什麼吩咐?”
“什麼公紙不公紙的!雖然我爹是鑑吏大夫龐光大,但、似(是)!裡(你)似我大哥的朋扭(友),那就是我的朋扭(友)!所以——叫我敬敬就好。”
“靜靜?”鳳之瑤眨眨眼,對這位自來熟的齙牙報以尷尬的笑容:“龐公子……名字真別緻。”
“好縮(說),好縮(說)!”龐子敬斟酌了一番,忽然掏出一張紙,熱切道:“既然是朋扭(友)了,辣(那)麼……裡(你)能不能給我籤個名?我仰慕裡粉(很)久了!”
鳳之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