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北的血案掀起軒然大波,雖說除了匪徒以外無人遇難,但是一個老漢的胳膊被砍斷,一個小孩受了驚嚇,另有無數攤位被踢翻,偏偏又發生在秋闈第一晚,此事着實令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頭疼不已——錦衣衛辦案是不需要通知五城兵馬司的,但是這爛攤子卻是要兵馬司的人收拾,一堆苦主在應天府衙門外頭等着要賠償,可是應天府尹六十來歲的高齡被懷義哄去在喜宴上擋酒,真是自不量力,醉倒在地被送回家,這會子還酒醉不醒呢,如何處理此事呢?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只得把他最得力的手下——北城兵馬司指揮使朱希林叫過去,要他去錦衣衛問問情況,看如何善後,朱希林是魏國公的女婿,錦衣衛指揮使可以不給他面子,這朱希林是要給點臉面的,說不定他能問出點什麼來。
上司下令,朱希林當然照辦——其實即使上司不說,他也要去一趟錦衣衛問問情況的,因爲他和妻兒昨晚都住在瞻園,沈今竹一行人連夜策馬飛奔回家,驚起了魏國公等人,尤其是徐楓當時也在現場,還平生第一次手刃匪徒,將歹人一劍劈成兩半,一時瞻園大房的所有人都圍着徐楓轉,魏國公夫人摸着徐楓的手,說道:“我的兒!殺了人怕不怕?要不今晚和你五哥一起睡吧。”
此時徐柏已經去沈佩蘭院子了,自從三年前沈今竹被綁架之後,這對母子和大房是面和心不合,互相都不信任。
即將被冊封爲魏國公世子的五少爺徐棟拍了拍親弟弟的肩膀,“我弟弟長大了,都能穿的住我以前的盔甲,我們徐家的男兒將來都是要上戰場殺敵的,不用怕,我們有祖宗庇佑,保護大明江山,正氣長存,那些魑魅魍魎都不敢接近我們,都這麼大人了,就不要和我同榻了吧。”
魏國公則對女婿朱希林說道:“雖說錦衣衛辦的都是聖上欽定的御案,我們不方便去探個究竟,但昨晚也牽扯到我們瞻園的人了,明日你去錦衣衛和曹指揮使大人聊一聊,看能否摸清那些匪徒的來歷。”
其實魏國公是擔心那些匪徒和曹銓的大哥有什麼聯繫,那大哥雖說是萬念俱灰,不日將亡的樣子,但畢竟沒有死啊,困獸猶鬥,何況人乎?
朱希林應下,徐楓被他們一副“吾家有兒初長成”的目光看的很是慚愧,他說道:“姐夫,明日我和你一起去錦衣衛。”
又淡淡說道:“我不過是殺了一個匪徒而已,不足掛齒,今竹一個女孩子家就除掉了兩個呢。”
此話一出,大房衆人先是一陣沉默,吳敏和徐碧若一起問道:“今竹?她有沒有受傷?”
徐楓說道:“無事。”他隱去了自己救今竹的經歷,覺得男子漢大丈夫還不如一個女子有戰鬥力,真是沒用啊,若說自己救了今竹,他總覺得沾了便宜,自尊心受不了,但是徐棟的親隨木勤已經將經過講給小主人聽過了。
所以徐棟安慰弟弟說道:“今竹小小年紀就有了巾幗英雄之氣勢,而你也不差啊,馬車受驚她差點摔下去,是你拍馬救的她呢。”
什麼?徐碧若和吳敏圍着徐楓追問,徐楓不肯說,徐棟便命人叫了木勤到二門,要他站在屏風後面將今晚的過程講述一遍,一時話畢,徐碧若和吳敏唏噓不已,感嘆沈今竹神勇。但魏國公夫人還是覺得自己兒子表現的比沈今竹要好些,她存心要給兒子打氣,暗想若此時將沈今竹叫過來,她必定當衆給楓兒道謝救命之恩,那楓兒就有面子了,便當即吩咐丫鬟去鳳鳴院找沈今竹說話。
這就是魏國公夫人爲人母的一點小心思而已,徐碧若和吳敏都想當面問沈今竹,於是都興致勃勃的等沈今竹來中正院敘話,誰知丫鬟回來說道:“表小姐睡了。”
論理長輩或者主人有話說,即使歇下也該起牀過去的,可丫鬟說“表小姐睡了”,意思就是沈今竹不管真睡假睡,她今晚是不想過來,而且是誰請都不來,瞻園這些小姐們也只有沈今竹敢如此囂張,偏偏因金書鐵卷一事,魏國公夫人還真不敢把沈今竹怎麼辦。
吳敏瞧見外祖母魏國公夫人的臉色不太對頭,便笑着解釋道:“今竹這樣一鬧騰,定是累了,早早歇下也好,明日再敘話不遲。”
徐碧若大大咧咧的性子,沒瞧出吳敏和母親的機鋒,還拍手說道:“這沈今竹還真是寬心,經歷這樣驚險的生死,居然回院子倒牀就睡,敏兒,明日一早我們就去鳳鳴院鬧她去。”
吳敏笑道:“新夫子來了,明日一早我和今竹她們要去學堂拜師呢,等中午我們要丫鬟把飯都擺在鳳鳴院裡一起吃吧。”
一時衆人散了歇下,徐楓還是跟着母親住在中正院,到了九月底滿了十二歲之後才挪到外院去住,魏國公夫人已經在外院給寶貝幺兒收拾出一個院子了。次日一早他給父母請安後,就去找姐夫朱希林同去錦衣衛,兩人出了門,徐柏居然也在外頭候着呢,也要跟着同去,朱希林便帶着兩個小舅子一起到了錦衣衛。
錦衣衛在金陵城東、皇宮的西面,和六部翰林院等中央衙門在一起,朱希林例行公事先遞上名帖,守門的一個小旗笑道:“朱指揮使,我們曹大人已經在等着您了,您往這邊請。”
站在身後的徐楓和徐柏氣質不凡,有那眼尖的錦衣衛看出了兩人的身份,趕緊先跑去告訴曹銓,說昨晚殺匪徒的瞻園兩位小少爺都來了。曹銓暗歎:其實昨晚的行動是爲了捉拿他大哥豢養的殺手,這些殺手手上都有人命,一來是除掉這些社會隱患亡命之徒,二來他打算將這些知道徐曹兩家內情的人滅口,以絕後患,三來是徹底砍斷大哥的爪牙,免得他困獸猶鬥,又生事端,殃及無辜。
可實屬不巧,他低估了那些亡命之徒的實力,錦衣衛圍捕都讓五個人逃出去,扮作貨郎伺機逃走,再次抓捕卻又遭遇了瞻園的騎兵車隊,若今日魏國公親自過問,他肯定知無不言,可魏國公要不知曹徐兩家內情的朱希林過來,他倒不好說實話了,只得含含糊糊找了個最近查的案子搪塞,“是爲了兩淮鹽運司鹽運使劉德慶貪腐一案,這案子已經成了鐵案,以前的鹽運使陛下已經硃筆親批了秋後問斬,這劉德慶就在關在我們金陵的詔獄裡,霜降之後就要行刑了,最近有一批江湖客得了懸賞,想刺探情報劫獄,我們錦衣衛在城北圍捕這些人,傷及無辜,還驚怕了府上的馬車,真是抱歉——裡頭有人受傷麼?”
問出緣由就行了,兩淮鹽運司貪腐一案是皇上交代金陵錦衣衛辦的御案,其他部門都無權干涉,何況那些匪徒還想劫獄放出朝廷欽犯。朱希林忙抱拳說道:“卑職已經知曉,曹大人無須致歉,瞻園也無人受傷。”
曹大人說道:“瞻園真是人才輩出啊,我聽手下說昨夜有兩個匪徒被當場擊斃,都是徐家兒郎的功勞,其中一位堪稱神槍手,將那挾持孩子的匪徒當場擊斃,若再殃及無辜,我們錦衣衛也不好向皇上交代,不知開槍的是瞻園那位小公子?改日請這幾位小公子去喝幾杯,以表謝意。”
朱希林笑道:“不是我們瞻園的公子,是汪大人的乾兒子。”心想你也是知道汪福海兩個乾兒子的真實身份,你雖是長輩,但也不好請人家小姑娘喝酒吧。
曹銓作爲金陵錦衣衛的頭,對屬下是瞭如指掌,汪大人一共有兩個乾兒子,一個是今年的案首李魚,是個斯文小秀才,連馬都不太會騎,神槍手肯定不是他,那就是沈家四小姐沈今竹,因叫的順溜了,沈今竹又是個比男孩還彪悍的性子,所以在沈今竹透露性別後,汪福海還是叫做乾兒子。沈今竹在雞鳴寺所爲,後來都由錦衣衛告訴了曹銓,曹銓暗歎此女機智膽大心細,自己那個調皮兒子曹核若是有人家一半靈氣就好了。
這次將匪徒一槍爆頭的,居然還是她!曹銓想起昨日懷義婚宴上還是沈今竹來告訴他曹核落水的消息,暗想曹核和她認識?這個只知道到處闖禍的笨兒子到底知不知道沈今竹的真實身份?想起兒子,曹銓頓時覺得頭皮一緊,嬤嬤說曹核已經和長公主相認了,昨天臨安長公主徑直將痛哭流涕的曹核帶回長公主府裡,這時候都沒透出什麼風聲來,這事還不知如何解決。
顧駙馬身體不好,是在西北戍邊時受的傷,一旦曹核的身世曝光,他和長公主都將陷入衆矢之的,所以只能保持現狀,唉,等核桃回來,他該如何面對他呢,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要辦,唉,都擠在一起了,自從把核桃接到金陵城,煩心事就越來越多。
曹銓心事重重,朱希林以爲他有要事,這個表情是逐客之意,忙告辭了,出了錦衣衛的衙門,徐柏若有所思說道:“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呢,曹大人說那些匪徒是爲了劫獄,這有些牽強,我大明建國兩百年了,從來就沒人劫過詔獄啊,那地方據說在地下挖了好幾層呢,死刑犯在最後一層,守衛森嚴,誰能打詔獄的主意?就是劫,也是劫法場或者在去法場的路上攔截,二姐夫,您說是不是?”
朱希林在兵馬司當差多年,曉得許多八卦秘聞,便說道:“越是想不到的地方,就越容易出事,詔獄也不是沒被人打過主意,還不止一次呢,基本都是裡應外合,買通了守衛,先帝爺在位的時候,南京錦衣衛差點被逃脫過一個造反的王爺,王爺的餘孽買通守衛,安排王爺以前的替身和他對調,當時王爺穿着獄卒的衣服都走出大牢門口了,被汪大人的爹爹發現,那時汪大人的爹爹還只是一個千戶,汪父以一抵五個叛逃的錦衣衛,拼死將王爺留下,先帝就是爲此十分欣賞汪父,次年升了同知,三年後升了指揮使。”
原來這是汪家的發家史呢,徐楓問道:“爲什麼我們都沒聽說過這些呢?”
徐柏已經十六歲,經歷一些事了,說道:“恐怕是錦衣衛覺得家醜不可外揚,故意掩下來了吧,錦衣衛只聽皇上指揮,怕是皇上覺得有損威嚴,也就默認了。”
朱希林笑道:“正是如此,人在官場,是波詭雲譎啊,我們能看到了,能聽到的,一般都是別人故意讓我們看見,讓我們聽見,萬物不破不立,連監獄也是,沒有絕對不可能逃脫的地方,包括詔獄,所以曹大人今日未必是哄騙我們。”
朱希林不虛此行,瞻園和應天府兩頭都可以交差,等回到瞻園找妻子兒子吃中飯享受天倫之樂時,妻兒都在院子,丫鬟們說姑奶奶和吳家表小姐連同半歲的小少爺都去了鳳鳴院,朱希林猛然記起昨晚妻子和吳敏相約中午在沈今竹那裡吃飯長聊的事情來,知妻莫如夫,壁若的好奇心重,不說盡興是不能抱着兒子回來的。
朱希林果然神算,鳳鳴院裡,吳敏已經回自己院子裡歇中午覺去了,而徐碧若還意猶未盡的問東問西,沈今竹一邊回答,一邊逗着半歲的滔兒玩耍,這滔兒長得肥白可愛,目前只會坐,不會爬,沈今竹摸着嬰兒的雙下巴,滔兒手快,抓着她的手指就往嘴裡送,光光的牙牀居然咬的還挺疼呢。
嘶嘶!沈今竹抽着涼氣趕緊撤回了手指頭,滔兒癟嘴要哭,沈今竹趕緊學小狗汪汪叫逗小傢伙開心,還誇張的說道:“你是小狗狗嘛?連手指頭那點肉都不放過。”
徐碧若說道:“母親都說是要出牙了,所以喜歡亂咬磨牙,你的手指還算好呢,兩個奶孃的乳【頭都被咬爛了,告假回家,昨天母親找了新的乳孃,滔兒和新乳孃不熟悉,昨天下午到今天都特別的黏我,看不到我就哭鬧,本想好好和你說話都不成。”
秋天的甘蔗很是香甜,沈今竹叫小丫鬟削了手指大小的甘蔗給滔兒咬着磨牙玩,甘蔗水甜絲絲的,滔兒很喜歡,便不再鬧騰了,放在光光的牙牀上撕咬,徐碧若笑道:“你倒是會哄孩子。”
沈今竹說道:“我家裡有個雙胞胎侄兒呢,看着他們長大的,出牙那會子,我大嫂就是拿這個小甘蔗棒削圓滑了給他們咬,他們也都喜歡,不過要仔細,別讓他們把渣渣嚥進去。”
徐碧若眼珠兒一轉,屏退了伺候的丫鬟們,沈今竹笑道:“怎麼了?神神秘秘的樣子?”
徐碧若說道:“昨晚你和楓兒共乘一騎,從城北一直跑到瞻園來了,有沒有覺得,嗯,不自在?”
沈今竹想了想,說道:“那時差點要摔破腦袋,坐在徐楓背後時都覺得有些後怕呢,事急從權,擔心街道再生事端,就乾脆在騎兵的簇擁下一氣跑回來了,連纓絡和冰糖也是如此,所以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
徐碧若低聲道:“你也是十二歲的大姑娘了,摟着楓兒的腰,當真不害臊?”
沈今竹呵呵笑道:“這有什麼害臊的,我們比劍打架的時候還扭胳膊踢腿呢——再說那時他穿着他哥哥的雁翔金甲、繫着獅蠻玉腰帶,我的手就摟着腰帶,還隔着尋常刀劍都捅不破的金甲,又沒碰着他?怎麼了?徐楓和你說他不自在?我知道了,以後不再和他同乘一騎就是了。”
“沒有沒有!”徐碧若心道不好,幫弟弟試探今竹的心意不成,反而幫了個倒忙,趕緊解釋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了,隨便問問。”
沈今竹將四周環視一圈,說道:“你別哄我,若是隨便問問,還特意把丫鬟打發出去作甚?”
以前覺得沈今竹聰明伶俐好可愛,可現在又覺得太聰明瞭也不一定都是好事,不好糊弄啊!徐碧若一噎,一股牛勁上來了,拐彎抹角不是她所擅長的,單刀直入纔是她的風格,於是直愣愣說道:“楓兒對你有意,你心悅他否?若也有意,我便要爹孃去烏衣巷提親去。”
噗!咳咳!沈今竹聽這話,一口茶水全噴出來,還嗆進氣管些許,也不知是羞還是劇烈咳嗽的原因,小臉一片通紅,一旁拿着甘蔗磨牙的滔兒見了,以爲沈今竹是在逗他玩呢,笑呵呵的依依我我瞎叫。
沈今竹漸漸平息了心情,徐碧若一再逼問道:“你素來就是個爽快性子,是與不是今日說清楚,莫要拖泥帶水的,若是,我必定讓你和楓兒如願;若不是,我就去和楓兒說清楚,要他死心,以後不會糾纏打擾你,免得壞了你的名聲,耽誤你的前途。你放心,我徐碧若是個恩怨分明的性子,無論是或不是,我依舊把你當好朋友,當然了,說心裡話,我更希望你成爲我的弟媳,”
封建倫理關於婚姻只有八個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求娶這種事不好對人家姑娘直說的,若是一般千金小姐聽了,面紅耳赤不說,還會把說這種話的人打出去,但在世俗化的大明朝,絕對的盲婚啞嫁只是非常刻板的家族纔有,比如沈今竹的朱氏繼母在婚前就沒見過沈二爺,父母們除了打聽對方的家世人品,家底嫁妝,一般還是會先互相相看,問問兒女的意見。
徐碧若坦坦蕩蕩的一席話,說的沈今竹都不好意說些搪塞之詞了,她腦海裡全是這三年來和徐楓從相識到似乎無限循環的吵架打鬧和好等情景,最後定格在昨晚徐楓身穿紫金百花戰袍、雁翔金甲、腰間繫着玲瓏獅蠻玉腰帶,騎着白馬追失控的馬車,對她伸出救命之手的場面。
那時她飛身上馬,緊緊的摟着獅蠻玉腰帶,衆騎兵簇擁着他們策馬一路狂奔,頭頂明月,四周是燈火輝煌的街市,如夢如幻一般,馬上的顛簸是馬車的數倍,她就將身體貼在雁翔金甲上,恍惚中,徐楓就是三國裡頭的人中呂布,她就是呂布爲之一怒斬董卓的紅顏貂蟬!沈今竹現在個性再叛逆,她也是有少女心的,而那一刻,幾乎滿足了少女心們所有的幻象:亂世、月夜、騎兵、街市、一身戎裝的英雄和禍國紅顏共乘一騎策馬飛奔——好吧,這紅顏有些名不副實,那時她穿着男裝呢,散着一頭細碎的短髮,實在和絕世美女貂蟬相差甚遠。
那時她恨不得路再長一點,瞻園再遠一點,少女心的夢幻再持久一點,徐楓cos呂布所穿的雁翔金甲是銅鐵製成,冰涼堅硬,沈今竹緊緊靠着甲衣,到了瞻園下馬時,金甲已經被她的身體烘的溫熱。
沈今竹承認,那一刻,她確實對徐楓動過心的。可是當她回到鳳鳴院泡澡以舒緩筋骨時,外頭魏國公夫人派來的丫鬟來請,說要她去中正院說話,如當頭一棒,將沈今竹夢幻少女心擊的粉碎,將她從夢幻拉回了現實:差點忘記了,魏國公夫婦是一對極其難應付的人,而瞻園的水太深了,憑藉金書鐵卷之功,她可以作爲表小姐在這裡過的恣意,可若嫁給徐楓,就成了徐家媳婦,和徐家人在一條船上,這徐家媳婦可不是那麼好做的!只需要看二姑姑沈佩蘭就知道了,榮華富貴看似風光甜美,誰都想要,真正得到了,裡頭卻是酸甜苦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簡單的說,就是對一個動心是自己私事,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可以自己說了算,但是和一個人成親,就是好多人的事情了,沈今竹覺得自己掌控不了那麼多,徐家水深,她應付的來嘛?恐怕單是一個魏國公夫人,就足夠她喝一壺了。
徐楓對她的心意,她也不是沒有疑心過,徐碧若是個誠實的人,既然開口捅破,那就是確有其事,沈今竹也報以坦誠說道:“壁若姐姐,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瞭。只是我現在無法回答是或者不是,我要好好想一想,徐楓那裡我自己和他說去。”
“還是我和他說,他害羞着呢,都不敢當面向你表面心意,今日我向你捅破此事,估計這幾日他都躲着不敢見你。”徐碧若很瞭解自己的弟弟,害羞時心煩意亂,就容易說錯話、做錯事,現在不比以前懵懂頑童的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惹得沈今竹生氣吵架,恐怕覆水難收,前功盡棄,這對璧人就無法成雙啊。
壁若和今竹都是直爽的人,從第一次見面就很對脾氣,之後交流溝通更是簡潔明瞭,有知己之感,只是今日談到動心婚嫁等糾結敏感之事,沈今竹再彪悍,那顆少女心也不許她直接告訴徐碧若說我也恰好對你弟弟有些小心思,至於提親一事,就更要慎重了。
滔兒嚼着甘蔗磨牙,嘴裡還呱唧呱唧說着誰都聽不懂的嬰語,上下一樣粗的萌態加上莫名其妙的語言,很像後世動畫裡的小黃人,慢慢的竟然含着甘蔗在沈今竹懷裡睡着了,徐碧若輕輕將塗滿口水甘蔗抽出來,沈今竹低聲道:“一路上抱着回去會驚醒他的,你們母子就在我的臥房歇午覺吧,我去書房。”
沈今竹有心事,睡不着覺,各種念頭在腦子裡打轉,很是煩人,就在書房寫字凝神,驅除雜念,依舊練的飛白體,臨摹武則天的《昇仙太子碑》,三年的苦練,她的字已經有五分武則天飛白體的神韻,到了下午,徐碧若還抱着兒子酣睡呢,鳳鳴院倒是來了一對客人,正是三房的雙胞胎姐妹徐碧池和徐碧蓮。
沈今竹五歲時和她們爲爭奪蝴蝶而打過架,來瞻園住了三年也只是泛泛之交,沒有什麼往來,當然更沒有什麼明面上的衝突。所以沈今竹心裡直納悶,這對姐妹要來做什麼,今日和她們一起在學堂拜了新夫子,又不是沒見過面,有話可以在學堂上說呀。
請她們坐下,上了茶,徐碧池抿了一小口就擱下了,彷彿這茶葉不太對味,這也難怪,她們姐妹很少踏足鳳鳴院,丫鬟們也不知道她們喜歡什麼茶葉,泡到那個程度。徐碧蓮對着姐姐使了個顏色,徐碧池輕咳一聲,說道:“今竹表妹,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沈今竹淡淡道:“那就不講吧。”反正我沒興趣。
徐碧池滿肚子話被生生噎回去,徐碧蓮見了,說道:“今竹表妹,不是我說你,你也太——”
沈今竹打斷道:“不是你說,那是誰在說話?”
大家說話不都是這麼開頭的嘛!你一句話就終結了話題,還能不能愉快的玩會兒宅鬥!碧池碧蓮兩姐妹端起杯子來品茶,藉此強壓住內心的抓狂,思考對策怎麼把話題再往上引。
沈今竹暗道,瞧這對姐妹的來勢,是想教訓自己?這可奇了,連魏國公夫人都不說她什麼,池蓮姐妹覺得她們可以數落自己?今兒倒是不巧,我正煩着呢,懶得和你們應付周旋,乾脆三言兩語把話堵回去,讓我清靜清靜。
徐碧池說道:“今日我們拜了新夫子,今竹表妹,這一次可別把人氣走了,這三年瞻園走了兩個夫子,外頭那些閒言碎語怪不好聽的。”
原來是爲了這個,沈今竹冷哼一聲說道:“那夫子在學堂上信口雌黃把女子說的一無是處,還曲解‘唯小人與女子爲難養也’,不學無術,不堪爲人師。我們都是女子吧,難道你們覺得那夫子說的是對的?瞻園請他教我們這些女學生,難道是花錢請人來辱罵我們嗎?”
徐碧蓮說道:“可是——可是你也不該把夫子當場罵暈過去啊,你可知外頭那些人如何說我們這些女學生?明明是你一個人把他罵走的,卻連累的我們也擔上欺師的罪名。”
“誰在外頭如此議論國公府?”徐碧若從外頭進來,神情嚴肅,“今竹罵的好,換成是我,我也會這麼做。都是身而爲人,爲何女子就要低人一等,就要卑弱?我們都是公侯府的千金小姐,難道學那市井愚婦自輕自賤不成?”
“三姐姐。”碧蓮碧池那裡想到嫡出三堂姐徐碧若就在鳳鳴院歇午覺?兩人趕緊行禮,徐碧若問道:“是誰在傳瞻園女學生欺師?”
“這個——”徐碧蓮支支吾吾,徐碧若冷冷道:“你不說,難道就由着他們敗壞你們的名聲?我們徐家是什麼人家?那人好大的膽子,敢顛倒黑白!”
瞻園這一輩的小姐,自然都以徐碧若馬首是瞻,她一發怒,嚇得徐碧池忙說道:“三姐姐,我們前些日子跟隨母親去雞鳴寺上香,無意間聽見曹國公府的小姐們說話,才知以前被今竹表妹氣走的夫子被曹國公府聘了去,教着李家的弟子,估計這話是夫子爲了搪塞曹國公府編出來的。”
怎麼又是曹國公府!徐碧若聽的心頭火起,忿忿道:“居然把一個迂腐夫子的信口雌黃當了真!這李家的小姐還在外頭議論編排親戚家的表姐妹!一羣蠢貨!我這就告訴母親去,叫她給李家捎個話,要她管好自家女兒們的嘴、要那夫子趕緊滾出金陵,若以後再顛倒黑白,我看他老命還要不要!”
言罷,徐碧若雷厲風行的去找魏國公夫人去了,剛出了門,就轉身朝着面面相覷的碧池碧蓮姐妹招手道:“你們跟我一起去中正院,把在雞鳴寺聽到閒話一五一十和我母親說清楚,真是反了天了,我們徐家幾十年幫襯着李家,他們卻倒打一耙,聽到夫子如此編排你們的不是,不僅不趕緊打出去再告知我們,反而聘到府裡頭做夫子,還在外頭議論你們不尊師,壞你們的名聲!真真可惡!”
徐碧若在氣頭上,一陣風似的將池蓮姐妹捲走了,卻忘記臥房裡還睡着寶貝兒子滔兒呢,那滔兒醒來不見母親,和新乳孃又不熟悉,便嗷嗷大哭,沈今竹在書房都聽到哭聲了,趕緊去臥房抱起滔兒哄着,還故技重施拿着甘蔗給他磨牙,好容易不哭了,便抱着滔兒坐在明轎,往徐碧若的院子而去,明轎停在院門口,正好遇到徐楓,兩人都有心事,復又見面,氣氛格外尷尬,沈今竹將滔兒遞給徐楓,說道:“壁若姐姐把兒子忘在我那裡了,你是來找姐夫的吧?那你順便把滔兒抱進去,我走了。”
滔兒一轉手,落在徐楓的懷抱裡,又開始哇哇哭,沈今竹走不脫身,便和徐楓一起鬨着滔兒,朱希林聞訊而來,看見這對少男少女頭碰頭、肩挨肩的哄着嬰兒,心裡居然涌起“真是一對璧人”的感嘆來。
且說今日一早拜師,那新夫子稍微考校了幾位小姐的功課,做到心中有數,就宣佈下學,等過了八月十五再上學,衆小姐們都散了,沈今竹找到李賢君,細說了昨日她去喝懷義喜酒時在臥房的見聞,提到那個寫着“賀愛女賢君芳辰”的玉白菜時,李賢君面色大變,喃喃道:“我四歲時,父親得了一塊好玉,雕成了一顆玉白菜,取其清白之意,告誡我以後清清白白做人,後來父親病故,堂叔曹國公派了嫡長子去奔喪,家裡粗笨的傢俱等物都變賣了,古董字畫和玉器擺件裝箱從京城運到曹國公府,父親遺囑,是姑祖母把我接到瞻園養着,這幾年我也甚少去曹國公府,所以那些箱籠我都沒見過,偶爾也聽過些風言風語,但也沒忘心裡去,覺得是親堂叔,怎麼可能——如今看來,有八成是了。多謝你提醒,我回去好好想想,找個機會去清點一下箱籠。”
李賢君至今都住在魏國公太夫人的南山院裡,也因這個原因,沈今竹和她打交道的機會並不多,平日覺得她溫柔可親,說話行事周全和氣,瞻園幾乎沒有不喜歡她的。所以沈今竹明知自己是被懷賢惠算計了,也只得將玉白菜之事告訴李賢君,否則袖手旁觀,她自己良心過不去,見李賢君震驚的模樣,便說道:“你們李家的事情我不清楚,也只能給你提個醒,不用道謝。”
沈今竹想到三年前在雞鳴寺看見懷賢惠大罵吳訥,並咬其脖子狠辣的模樣,就又說道:“賢惠此人,瑕疵必報,和她相處你要小心。”
此時在南山院裡,魏國公太夫人正和魏國公夫人密談呢,太夫人說道:“得到確切消息,棟兒冊封世子的聖旨已經下來了,正快馬加鞭在驛站間傳送呢,估摸在八月十五左右就到金陵。”
嫡長子終於要冊封世子,魏國公夫人面有喜色,說道:“我也聽公爺說過了,不知這次宣旨的是那位公公呢?我們也好打聽着喜好送禮。”
太夫人笑道:“咱們棟兒有福了,有確切消息說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懷安親自宣旨呢!”掌印太監是宮裡地位最高的公公,連內閣閣老都不敢得罪掌印太監,內閣做出的決策,需要皇上批紅,太監蓋印。
“懷安公公?”魏國公夫人難以置信說道:“掌印太監日理萬機,怎麼可能有空來千里之外的金陵宣旨?”
太夫人說道:“聽說懷安公公像皇上告了假,要去南邊的家鄉祭祖,順帶着接着差事來金陵宣旨,假公濟私衣錦還鄉的意思。”
魏國公夫人趕緊說道:“那我們要準備的更加隆重周全纔是。”
太夫人點頭道:“是啊,所以我叫你來商量嘛,公中起碼要出雙倍的銀子,才能符合掌印太監宣旨的排場,不過在宣旨之前,有一件事最好先辦了吧。”
魏國公夫人臉色一沉,說道:“我知道的,您是說賢君和棟兒定親之事吧,唉,也不湊巧,剛纔壁若和碧蓮碧蓮兩個正好找我說了件氣憤的事,李家的幾位不懂事的小姐,居然在外頭編排我們呢,唉,也不知道表嫂是如何管束家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