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李賢君和徐棟定親的消息,徐柏就覺得一顆心被硬生生挖了一半去,在秋陽下炙烤燃燒。你一直以爲她是你的青梅,可是你卻不是她的竹馬,這個太虐了,而且人家定親的對象是即將冊封爲魏國公世子的五堂哥徐棟!除了相貌,五堂哥家世前途樣樣都比自己強,徐柏輸的心服口服,在人家訂婚宴上強顏歡笑,和堂弟們一起給五堂哥敬酒打趣,心裡卻被在滴血。好容易熬過定親宴,徐柏再也忍受不了,找了藉口出門,一天一夜都沒回去。
知子莫於母,徐柏的心思沈佩蘭心裡明鏡似的,就是不點破,她還很感激魏國公夫人能這麼快給李賢君和徐棟訂婚,讓徐柏早點死心。徐柏今年十六,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長痛不如短痛,只是徐柏晝夜不歸,今日到了傍晚都不見人影,沈佩蘭心裡還是着急的,她就要素日和兒子最聊的來、而且知曉內情的沈今竹去找他,勸勸他,沈佩蘭也沒有別的選擇,此事若被別人知曉,傳起閒話來,對徐柏、徐棟、李賢君都是傷害。
沈佩蘭恩怨分明,她和魏國公夫婦面和心不合,但是對大房的幾個孩子還是很愛護的,上一代的恩怨沒有影響到下一代,徐柏和徐棟、徐楓經常來往切磋,沈今竹和徐碧若更是好的像親姐妹。
沈今竹穿着淺紅道袍,打扮成儒生的樣子出門,策馬剛出了徐府街,那徐楓居然和她穿戴的一模一樣追過來!沈今竹索性駐了馬,等徐楓過來,問道:“你往何處去?”
那徐楓撓撓頭,說道:“往你去處去。”自從徐碧若捅破了他的心事,他羞怯的在軍營裡住了好幾天,親哥哥訂婚宴那天才回瞻園,他很想知道沈今竹的答覆,可是又不敢催,此時他和父母住在二門裡頭,尚未搬去外院,所以時常窺探鳳鳴院沈今竹的行蹤,見沈今竹一身淺紅道袍的出門了,便回去換了身一模一樣的跟出來。
沈今竹說道:“我又不知道去那裡。”她是真不知道,被徐柏攆回去的兩個小廝魚腸和紫霄說小主人在秦淮河酒樓裡一家接着一家的喝酒,這會子還真不確定在那家,何況她也不希望徐楓發現徐柏的不對——那李賢君馬上就是他的親大嫂了,若是知道徐柏對賢君一往情深,那還不得把他一頓爆揍。
那徐楓默不作聲,卻如跗骨之蛆般一路跟着她到了秦淮河,沈今竹甩不脫,只好瞎編謊話哄他:“我表哥和二姑姑吵架了,負氣出走,一晝夜都沒回瞻園,姑姑擔心表哥,又拉不下面子,就要我來尋他。”
兩人在秦淮河從西到東開始搜索,天黑時在煙雨樓將徐柏找到了。徐柏傻笑着舉杯說道:“表妹,徐楓,你們也來了?陪我喝幾杯吧。”
兩人坐下,先幹了一杯,徐楓小時候是熊孩子,現在和沈今竹一樣中二叛逆,當然是經常和母親魏國公夫人對着幹,對母子吵架是駕輕就熟,他說道:“七哥,四嬸嬸很掛念你,早些回去吧,先向嬸嬸低頭道歉,等嬸嬸氣平了,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反覆幾次,她就再也懶得管你啦。這母子吵架,最終退讓的還是母親,你暫時低一低頭吧。”
徐柏聽了,笑得將嘴裡的酒都噴出來,越笑,心裡越是悲涼,沈今竹暗道不好,和二姑姑說好要勸勸表哥的,豈料被徐楓橫插一槓子,她滿肚子話都說不出來了。
就在這時,從二樓傳來一陣喧譁,沈今竹因前些日子差點在這裡被刺殺,所以很是警惕,她將趕緊拿出防身的鴛鴦雙股劍,而徐楓則關緊了門窗,趴在三樓地板上聽樓下的動靜。
約半盞茶時間,徐楓一臉輕鬆又不屑的站起來,拍了拍道袍上的浮灰,說道:“那曹核桃在二樓又和人開賭局,這次賭的雙陸棋子,曹核桃贏了,逼對方脫衣服橫渡秦淮河。”
“哦?”沈今竹打開窗戶,探頭往外看去,“是那個倒黴鬼輸了?”
徐楓說道:“好像是廣平侯的人,姓顧,這曹核桃真是條瘋狗,到處亂咬,廣平侯家的三爺是尚主的駙馬,不是什麼尋常侯府,臨安長公主是金陵城身份最尊貴的宗室,皇上的姐姐。這曹核桃真是不知死活,逼顧家人跳河,若真鬧起來,憑藉長公主之尊,他祖父錦衣衛指揮使曹大人恐怕都護不住他。
沈今竹雖然知道曹核其實也是徐家人,是曹大人的親生子,但並不知長公主是曹核生母,當然了,此時太過私密,她也不打算告訴徐楓。這時只聽見噼裡啪啦的巨響,應該是二樓的桌子連碗盤都被掀翻了,然後是一波更大的喧譁叫罵毆打之聲,定是顧家的公子不服,和兩撥人打起來了。
動靜鬧的很大,煙雨樓的老闆和夥計卻並不慌張,甚至懶得去找南城兵馬司報官,金陵城這羣半大小少爺夜夜聚衆鬥毆打架,又不是什麼稀罕事,他們上去也勸不了,反而被遷怒捱打,最後能拿到酒錢和賠償就行了。
二樓兩撥少年人的混戰中,曹核臉上被連擊兩拳,怒聲吼道:“顧五郎!你我約定開賭局,願賭服輸!你連輸兩盤,就該脫了衣服遊秦淮河!你耍賴不跳,還惱羞成怒掀桌召喚幫手打人!找人就罷了,還是些十六七歲的市井遊民!真不要臉!有本事出來和我單打獨鬥啊!”
那顧五郎和曹核年紀相仿,他在幾個幫閒的保護下哈哈大笑:“說的好像你沒有使過詐似的!老子是故意輸給你的,老子今天就是要把你這個核桃打碎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惹老子!鄉下來的土包子,來金陵三年都洗不清你身上那股泥巴味!你這個鄉下人囂張了三年,還以爲金陵無人了是不是?老子今天要你知道,金陵水深,小心淹死你!給我打!”
衆人蜂擁而上,而且個頭身高都要比曹核的跟班們大一號,雖說兩撥人的數量差不多,但是曹核一方明顯就處於下風了,一些跟班被打的鬼哭狼嚎,顧不上保護曹核,屁滾尿流的跑出去,剩下的也都被打倒在地起不來了,曹核心道不好,正欲從窗戶跳下秦淮河逃走,卻被對手搶先一步關了窗戶,那顧五郎獰笑道:“想跑?小爺我還沒有打夠呢。”
早有兩個健壯的青年衝過去鉗制着曹核的胳膊,將他架起來,任由顧五郎拳打腳踢,反抗不得,曹核很快被打的七葷八素,眼瞅着顧五郎揮起一個茶壺往自己頭上砸過去時,突然飛來一個板凳砸在了顧五郎的手上,茶壺應聲而碎,顧五郎嘶嘶吸着涼氣抱着受傷的右手疼的直跳腳,衆人皆朝着板凳飛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穿着淺紅道袍的儒生站在門口,顧五郎叫道:“那裡來的不知死活書呆子?書生意氣見義勇爲是嗎?很好,今日就連你們一起打,給我上!”
衆狗腿又是一哄而上,朝着門外的儒生奔去,那儒生似乎害怕了,轉身就往樓上跑,顧五郎叫道:“抓住他!”
衆人皆追上樓去,二樓只剩下曹核、架着曹核的兩個幫閒,還有正主顧五郎,只聽見樓上騰騰的踩踏聲,乒乒砸碗聲,轟隆酒缸落地聲,當然最多的還是慘叫聲,顧五郎心中大悅,站在窗戶邊探出頭去,呵呵笑道:“打的好!把他拖下來,敢拿凳子砸我,真是活的不耐煩了,老子要砸爛他的手!”
就在此時,三樓上嗷嗷大叫,一個幫閒居然從樓上落下來,噗通掉進了秦淮河。緊接着秦淮河就像下餃子似的,一陣撲通撲通,剛纔追趕上去的那羣人居然有一半人被扔到河裡去!
不好,中埋伏了!顧五郎暗道,那儒生樓上肯定有幫手,佯裝害怕跑上樓,跟上去的人被甕中捉鱉了。
話說引那些幫閒去三樓的正是沈今竹,衆人剛進去,她就拿着一把竹筷將房門鎖上了,而裡頭的小霸王徐楓已經脫掉斯斯文文的淺紅道袍,只穿着一身短打,卸下兩根桌腿當做武器,舞的呼呼生風,掃倒了一大片;另一個是十六歲單相思失敗的徐楓,意中人和他人定親,他一肚子火無處發泄,又喝的半醉,更是戰鬥力爆棚,對付一羣市井混混,更是連武器都不屑於要,赤紅着眼睛,赤手空拳和對方肉搏,將一個個捱了徐楓悶棍的混混從窗戶裡如下餃子般扔下秦淮河去!有些機靈的混混見勢不妙,趕緊撤,豈料那房門居然被人從外頭鎖死,出去不得,只聽到後面風聲響起,徐楓手裡的棍子已經襲來!
沈今竹在外頭聽着裡面的動靜,好像快要進入尾聲,心下大定,便提着鴛鴦雙股劍下了二樓,那顧五郎也覺得不對勁了,正跑過去想關上房門呢,沈今竹衝過去一腳將那顧五郎踢倒在地,持着雙手劍將欲扶起顧五郎的兩個幫手刺傷,兩個幫手都是胳膊被捅了血窟窿,看見那儒生舞起一對寒光閃閃的長劍再次刺來,嚇得拋棄了顧五郎,朝門口抱頭鼠竄而去。
被打的縮在牆角疼的呲牙咧嘴的曹核看清前來營救他的恩人模樣,不僅大驚失色,指着沈今竹說道:“是你——”
噓!沈今竹示意曹核閉嘴,她用劍將顧五郎一直逼到了窗臺邊,要顧五郎跳下去,“願賭服輸,你雙陸棋子打不過曹核,就該跳下秦淮河,怎麼還反過來打曹核?要打也不是不可以,你倒是和他單挑啊!居然找一羣比他大四五歲的市井混混來出氣,這金陵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世家子弟真是少見,恐怕只有那曹國公府的李妻散才能和你比一比呢!”
那顧五郎被逼的騎在窗臺上不敢往下跳,色厲內荏的叫道:“我是廣平侯府的五少爺!我爹爹是廣平侯世子,我三叔是顧駙馬!我頭上有三個親哥哥,他們都武藝高強,你要是敢逼我跳河,我回去告訴哥哥們,叫他們收拾你!”
沈今竹的氣焰更加囂張,呵呵笑道:“我管你是廣平侯還是窄平侯的,睜開你的狗眼瞧瞧,知道小爺我是誰嗎?”
顧五郎仔細看了沈今竹的模樣,看起來很是俊秀斯文,好像是宗室或者長輩是三品以上大員的書香門第,可就是想不起在那裡見過對方,他問道:“你是誰的小爺?”
沈今竹手裡寒光閃閃的鴛鴦劍往顧五郎咽喉處一送,厲聲問道:“真不知道?”
顧五郎仰着脖子,生怕碰到了劍刃,顫聲說道:“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請問小爺貴姓?”
沈今竹一笑,說道:“不知道就好。”然後一腳揣着顧五郎的屁股,將他踢進秦淮河。
曹核晃晃悠悠的扶着牆站起來,沈今竹瞧着倒黴樣,問道:“你還走不走的動?走得動的話,我送你回家去。”
那曹核不知是害羞還是被打的臉色緋紅,連忙擺手說道:“沈小姐,顧五郎已經跳下去了,現在二樓孤男寡女的,我們不方便共處一室,更不能共乘一騎,肌膚相親。你若是方便,幫忙僱一輛馬車來,改日曹某定當重謝。”
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穿着和沈今竹一模一樣衣服的儒生,他半拉半拖着曹核,說道:“你想多
了,她纔沒有要和你共乘一騎,等僱了馬車,那顧五郎就又找上門來了,我來送你回去,你家是不是在漢王府附近,靠着大倉園?”
“正是。”曹核忙點頭說道,他看了看徐楓的相貌,猛地想起那晚和李魚、沈今竹等人在三樓開賭局賭骰子時,這個高大的少年就站在沈今竹身後,那個本家是曹國公府的李賢仁是怎麼說的?好像是說那少年長的很像小霸王徐楓?曹核喃喃問道:“恩公,你可是瞻園徐楓?”
徐楓點點頭,半扶半拖着他下樓,命夥計牽了馬來,徐柏這一架打的很是痛快,他扔給掌櫃一錠銀子,說道:“這是損壞的桌椅錢。”
沈今竹和徐柏各自上馬,而徐楓則和曹核共乘一騎,等顧五郎和幫閒們喝飽水爬上岸,三匹馬正一直往北絕塵而去。
曹府和漢王府是鄰居,以前是歸德侯府,後來侯府被抄家,這大宅子就收回官中去了,十二年前慶豐帝登基,封了曹銓爲金陵錦衣衛指揮使,並將這個大宅子賜給他作爲府邸,以前是侯府,這宅子自然盡豪奢之能事,當年曹銓剛來金陵時,許多人聽說這位年輕英俊、三十出頭就是正三品武官的曹銓一直未婚,便都想把閨女或者孫女嫁給他,成爲這個豪華宅邸的女主人,可是曹銓一概婉言謝絕了,不僅沒有娶妻,連小妾都沒有,這個古怪的舉動很不符合情理。
於是有些人開始猜測曹銓可能喜歡男風,結識契弟,還有些人更閒話說曹銓表面上威風凜凜,其實是下面那個,就是吃了藥也對無法對女人動情。那時曹銓初來乍到,正是立威的時候,身爲錦衣衛指揮使,要查這些謠言的源頭好不容易,曹銓很快將那些人請到錦衣衛衙門“喝茶”約談,都是站着進,躺着出,沒有幾個全須全尾的,有一個甚至被割了舌頭。
如此雷霆狠辣的手段,金陵城那些閒言碎語聞風喪膽的消失了,此後曹銓一直是個黃金單身漢,無人敢背後議論。其實曹銓已經有了兒子曹核,而他的情婦還是有駙馬的臨安長公主,這種事情是不可爲外人道也。有這樣的情婦,曹銓不能、也不敢另娶或者納妾。
不到三年,臨安長公主就以身體不好需要去南方溫潤之地修養爲由,請求弟弟慶豐帝許她去駙馬的老家金陵城常住,慶豐帝當然知道姐姐想要做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將曹府對面大倉園一處皇家行宮賜給了臨安長公主作爲新的公主府。駙馬非召不得擅自去公主府,所以從此曹銓和臨安長公主近水樓臺,兩個豪宅內部其實有地道相通,兩人再續前緣,背地裡他們纔是夫妻,這臨安長公主還爲曹銓生了個女兒,確定懷孕的那月灌醉了顧駙馬,把女兒栽到駙馬頭上,總算名正言順的給孩子弄到個小郡主的身份。
自從曹銓知道父母是誰,並且明確清楚他的身份將永遠的不到承認後,很是失望,甚至對父親母親都心生了恨意,乾脆採用了他慣用的作死來找存在感的方法,把目標瞄準了廣平侯府的顧五郎,一來是因爲長公主的駙馬就是廣平侯府的顧三爺,曹銓希望能引起母親的注意,二來顧五郎是廣平侯的幺子,和自己年齡相仿,容易激怒上當,若真的發生了衝突,曹銓要看臨安長公主如何在自己和廣平侯之間做出選擇。
熊孩子曹銓和沈今竹等人一樣,都在從熊孩子進化成爲破壞力更強的中二叛逆期少年,行事說話不太考慮後果,四個人三匹馬一路飛奔,終於在宵禁之前到了城中的曹府,看門的見大少爺曹核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嚇得連滾帶爬命人擡着軟轎把曹核擡進去,曹核的傷勢看起來很嚴重,其實沒有傷到筋骨,這一路和徐楓共乘一騎回家他都能熬過去,就更能自己走回房去了,他拒絕上奴僕們擡的軟轎,說道:“我沒事,你們找個大夫來看看,塗點傷藥包紮一下就行。”
看門的人眼神都賊亮,他瞧見徐楓今竹等人氣質不凡,和往日一羣跟班隨從捧臭腳的紈絝子弟截然不同,便笑着說道:“多謝諸位送我們小主人回家,請進去喝一杯茶,吃些宵夜吧。”
徐楓說道:“不用了,我們不渴,這就要回去。”沈今竹也是如此說的,就憑以前曹核欺負過四弟李魚,她覺得救了曹核免受一頓皮肉之苦和侮辱,就仁至義盡了,而且乾爹汪福海的家就在隔壁的太倉園,既然經過此地,要不要拉着徐楓徐柏他們去汪家坐一坐呢,過其門而不入,好像不太禮貌呢。
就在這時,醉眼迷離的徐柏因奔波了一路,酒勁上來,踩棉花似的走了幾步,然後眼前一黑,醉暈過去!這個樣子的徐柏是不好回瞻園的,曹核吩咐下人道:“快去準備醒酒湯!將這位爺擡到客房裡歇着,大夫若來了,要他先給這位爺把脈。”
徐楓和沈今竹忙扶着徐柏上了剛纔準備擡曹核的軟轎,擡到客房裡躺下,下人煮了醒酒湯藥,徐楓野蠻的用手捏開徐柏的下巴,將湯藥蒙灌進去,沈今竹瞧見了,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曹銓聞訊趕來了,對三人是噓寒問暖,剛纔兒子曹核已經在外頭告訴了他們三人的身份,曹銓很納悶,這三人以前和曹核並無交集,他們爲什麼幫曹核打退廣平侯府顧五郎的人?那日在懷義北園書櫥裡聽壁腳一事,曹核早就和長公主曹銓哭訴過了,只是隱去當場還有沈今竹的事實,其實按照輩分,曹核知道徐楓徐柏是他的堂兄弟,但是徐楓徐柏不知道啊!他們憑什麼幫曹核?
曹銓心裡滿是疑問,曹核知道是因爲沈今竹的主動營救自己,可是爹爹一定會問沈今竹爲何要連同徐家兄弟救自己的!到時候不好編謊話搪塞啊,何況沈今竹是個女孩子,萬一爹爹想歪了怎麼辦?我和沈今竹之間是清清白白的呢。
曹核就是這麼一個外表狂野,但內心細膩規矩叛逆小少年,他自己來歷不明,就十分看重名分這個東西,他和沈今竹並無瓜葛,名不正言不順。
但是曹核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徐楓是個直言不諱的性子,曹銓查看了醉酒昏迷中徐柏的情況,便和徐楓聊了幾句,作爲金陵頂級的權貴,他和徐楓是經常見面的,曹銓問了徐楓怎麼會遇到曹核與人鬥毆,還救了這個到處惹禍的“孫子”,徐楓說道:“都是今竹的主意,我和七哥也只是照着做而已。那顧五郎欺人太甚,召集一夥大人打曹核他們一羣半大的孩子,真是太無恥了,我們看不過去,便幫襯了一下。”
照這樣說,是沈今竹起得頭就曹核,徐楓和徐柏當左右手了,可是沈今竹爲什麼要救曹核?可能是見義勇爲吧,那晚匪徒拿着小孩子當人質,就是沈今竹站在馬車頂上將匪徒一槍爆頭,救了小孩子,今日救曹核也是如此,看見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便站出來幫忙。
曹銓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便讚道:“你們三個都是俠骨柔腸的好孩子,我替我孫子先謝謝你們。不過你們今日將顧五郎的人打了,還逼着他認賭服輸跳了河,府上的三房會不會不好交差?還是我出面調停一下吧,莫要使得你們爲難了。”
三房?啊!徐楓和沈今竹這才猛然想起,瞻園三房的嫡長子、四少爺徐槐的妻子,也就是徐楓徐柏的四堂嫂顧氏,就是廣平侯的嫡女、顧四郎的親姑姑呢。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嘛!三夫人劉氏本來就是個心眼小記仇的,這次會不會以爲是他們瞧不起三房呢!
若劉氏和她兒媳婦顧氏回去興師問罪起來,肯定要挨不少排揎。金陵這些兩百餘年的頂級豪門若翻起家譜深論起來,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姻親關係的,遠近親疏而已。而顧氏是四堂嫂,魏國公府和廣平侯是親家呢,也就是說沈今竹剛纔把四表嫂的小侄子兒顧五郎趕鴨子似的趕到秦淮河了!
曹銓看着徐楓和沈今竹面面相覷的表情,心想果然還是孩子,做事衝動欠考量,捅了大簍子還不知如何收場呢!
此時大夫正在給曹核檢查傷勢上藥包紮,渾身纏着白色棉布條子,雖大夫一再強調並沒有傷到筋骨,曹銓看見了還是很心疼的,那曹核躺在藤椅上任憑大夫將他纏的像個木乃伊似的,聽到父親此語,便忙說道:“爹——祖父,沈家小姐和徐家兄弟是爲了我得罪了自家人和廣平侯府,您不能不管啊!”
這臭小子!我明明說要出面調停此事的,當我剛纔的話是放屁嘛!若不是看在三個小客人在,要給曹核留面子,曹銓早就過去棍棒教子了——孽障!還不是你惹出來的麻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可是曹銓還是低估了兒子作死的能力,曹核說道:“祖父,現在夜已經深了,徐柏估計明早才能醒酒呢,您派人去瞻園打聲招呼,就說徐柏徐楓今晚住在我們家,您改日和廣平侯府的人調停,免得他們兩個回去了還要被大人說。”
沈今竹暗想,曹家全是男人,她不方便住在這裡,所以曹核只留了徐楓徐柏,不過乾爹汪福海家就在隔壁的大倉園,我去汪家住。
正思忖着,曹核又說道:“沈家小姐是嬌貴的千金大小姐,我們家裡沒有女眷,就不方便留你了,不過對面鄰居臨安長公主和我們家關係極好,前幾天還認了我做乾兒子呢,乾脆我領着沈小姐去幹娘那裡借住一宿。”
曹銓那裡會不明白曹核的小算盤?忙訓斥道:“胡說八道!你三更半夜把公主叫醒,憑長公主之尊,不治你打擾清夢之罪,拖出去掌嘴就不錯了,去麻煩人家做什麼?”
呵呵,你都沒睡,我娘這時候能睡?曹核是鐵了心要作死的,叫道:“祖父,您忘記了要出面將此事擺平,不要沈小姐和徐家兄弟受牽連的嗎?長公主的駙馬就是廣平侯府的顧三爺,我正好去和長公主說一說,要乾孃和您一道出面調停,就萬無一失啦。”
你這個混小子!果然兒女都是債啊!真是上輩子欠他的!曹銓心中有鬼,聽到曹核提起長公主,就渾身不自在,居然要她和我一起廣平侯府?哼,這侯府面子也太大了吧,這事又不是我兒子一人的錯!
沈今竹聽了,心中隱隱覺得不對,曹核好像一副話裡有話的樣子。此事曹核已經包紮完畢了,他掙扎着站起來,對着鏡自照,很滿足這個看起來就像剛從沙場裡擡出來的重傷員似的,偏要這樣的慘樣讓長公主看見了,看她心疼不心疼!
曹核打定了主意,就和沈今竹一起去了對門鄰居長公主府,臨安長公主早就梳了晚妝,躺在榻上看書,等着曹銓從地道里來臥房歇息,這時外頭宮人神色古怪的來報,說乾兒子曹核領着一個朋友上門借宿一宿。
臨安長公主暗道:曹府那麼大宅子,還住不下一個客人,難道是曹核大了,知道領着小姑娘找娘相看了?
長公主在寢衣外頭罩了件湘妃色緞地彩繡花鳥紋披風去見客,一看見穿着淺紅道袍、做儒生打扮的沈今竹,頓時如雷劈般愣在當場:這熊孩子學金陵歪風邪氣,居然好男風了,去外頭認了個契弟?定是如此!要不然曹銓怎麼不容這個儒生住在家裡呢!
這時曹核在宮人的攙扶一瘸一拐的走過來,長公主見了,心中更是絕望:定是了!曹銓見兒子不成器,居然要契弟登堂入室,所以把兒子狠狠打了一頓!我的兒啊,他還真捨得下手,怎麼打成這樣了?
長公主衝過去把曹核摟在懷裡,熱淚盈眶,說道:“我的兒,我不逼你,你愛什麼就是什麼,你爹真狠心,這不是打兒子,這是打仇人啊!”
“娘,爹——祖父纔不會這麼打我呢,是顧五郎動的手。”曹核將今晚煙雨樓約賭局,顧五郎願賭卻不服輸,反而找了一羣市井混混圍毆自己,徐家兄弟和沈小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教訓了顧五郎,還將自己送回家的事情說了。
“原來是沈小姐,沈小姐足智多謀,俠肝義膽救了我乾兒子,今晚就在公主府住下吧,以後得空也經常來玩,我派人和你家大人打個招呼去。”長公主一邊道謝,一邊查看兒子的傷勢,忿忿說道:“那顧五郎真沒有眼色,明明知道我擺酒認你做乾兒子,他還敢這樣打你,是不把我這個長公主三嬸嬸放在眼裡吧!你放心,娘一定會你討個公道!”
沈今竹瞧着畫風不對,心中隱隱有個感覺:莫非這長公主就是曹核的親孃,那——啊!廣平侯府的帽子顏色有些綠呀!這種皇家秘聞,知道的越多越麻煩,還是裝傻充愣啥都不知道吧!今晚把顧五郎整慘了,回瞻園恐怕會被二姑姑嘮叨,被三夫人劉氏敲打,反正明日八月十四了,我要表哥徑直把我送去善和坊烏衣巷自己家準備過中秋去,避避風頭。
沈今竹打定了要跑的主意,次日一早,徐柏果然酒醒了,就是有些頭疼,瞧見陌生的房間和擺設,一時記不起這是那裡,伺候的小廝見他醒了,忙過去說道:“徐家七少爺,您醒了?大夫說宿醉醒來會口渴,您先喝一杯溫熱的蜂蜜水潤潤嗓子。”
徐柏覺得舌頭就像在磨刀石上磨過那樣澀澀的,接過茶盞,一飲而盡,問道:“這是那裡?”
“這是城中的曹府。”小廝將昨夜之事道來,徐柏纔想起昨晚在煙雨樓打架的事情來。而徐楓已經習慣性的早起,正在庭院中打拳呢,曹銓一大早就聽見了隔壁院裡徐楓習武練劍的動靜,再去看看癱在牀上酣睡、遍體鱗傷的兒子曹核,唉,論年紀,兩人都差不多,可能曹核還稍微大一點,可是論資質武功,曹核就差太多了,若是有徐楓八成本事,昨晚也不會被顧五郎的人打成這幅滿地找牙的德性!
話說徐楓和兒子都是中山王的後裔,唉,怎麼差距就那麼大呢,我還是豁出老命給他掙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回來吧。若實在掙不出來,就要長公主去求皇上給這個身份得不到承認的外甥一碗飯吃,像汪福海他們那樣,弄個世襲錦衣衛同知,要不就這個不成器的慫樣子,將來定要喝西北風去。
有了曹銓和臨安長公主出面調停,尤其是曹核誇張的繃帶纏繞造型,廣平侯府當然不敢提此事其實是曹核先挑起事端,廣平侯世子還提着禮物,拉着幺兒顧五郎親自上門賠禮道歉,那顧五郎還煞有其事的拿着荊條要曹核隨意抽打,負荊請罪。曹核心中暗爽,真想把曹核打幾下的,但瞧着父親的顏色,只得裝寬容大量乖孩子模樣扶了顧五郎起來。
顧家如此認錯的低姿態,三房四少夫人顧氏知道是徐楓徐柏將親侄兒顧四郎逼的跳秦淮河,也不好說什麼,反而說徐楓徐柏做的好,說侄兒顧四郎越大越不聽話,居然和市井混混稱兄道弟,早就該受點教訓了。
倒是三夫人劉氏暗自腹誹道:顧五郎有錯在先是不對,但是徐楓徐柏就這樣打將過去,這說明這些人從來就沒有把三房放在心上啊!從此便對兩人心裡結了仇,倒是衆人故意將實際策劃動手的“罪魁禍首”沈今竹隱去,三夫人暫時不會對沈今竹發難。
而沈今竹也因此得了臨安長公主的青眼,時常下帖子請她一起出行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