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送走了老丈人和老孃,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就是歸置家裡邊。
苗光啓撂挑子的那筆買賣,看樣子是不急的,林朔想着等把家裡事情料理完了,再去問清楚也不遲。
結果他是不着急,有人着急了。
園區主任曹冕打電話到了林府,問方不方便過來拜訪,他想跟總魁首說件事兒。
林朔沒答應,家裡實在太亂了,接待不了客人,曹冕又建議晚上去酒吧裡坐會兒,林朔答應了,讓他順便叫上楊拓。
雙方約定完畢,這一個白天林朔忙忙碌碌就過去了。
遛狗、打掃屋子、做飯,等跟老婆孩子吃完了晚飯,晚上九點來鍾,林朔這纔算真正得空。
酒吧的位置,就在楊拓的辦公地點不遠,林朔之前就經常跟楊拓一塊兒在這裡喝酒,算是熟門熟路。
這是個音樂酒吧,有個靠牆的小舞臺,晚上經常會有現場表演。
今晚林朔進去,發現自己比其他兩人來的早,而舞臺上的表演已經開始了,節目很特別,絃樂四重奏。
兩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四個外國人兩男兩女,正在臺上演奏。
現在整個崑崙園區,外籍人士也有三千多人了,這都是近十年間先後引進的高精尖人才。
這十年被九龍鬧了一陣,全世界都亂套了,唯獨華夏有條不紊,崑崙園區又是國家重點項目,口碑也算做出來了。待遇豐厚、前途光明,自然會吸引全世界的學者和工程師前來。
這會兒舞臺上正在拉什麼曲子,林朔不太懂,反正聽着還不錯,但想讓他花錢去聽,那還差點兒意思。
而且關鍵是絃樂演奏,酒吧的氛圍就弄得太莊重了,今晚的酒客們也很奇怪,一個個西裝革履,就跟來聽音樂會似的。
林朔和楊拓平時晚上會來這裡聊天,喝酒尚在其次,要的就是一個鬧中取靜的氛圍,周圍亂糟糟的,然後他跟楊拓無論說什麼事兒,旁人也都不在意。
今晚就不合適了,觀衆都沒人說話,都在聽臺上演奏,這還怎麼談事兒呢?
跟酒保一打聽,林朔才知道今晚是園區理論物理研究所包場,在場的全都是理論物理學家。
再仔細一看臺上,那個正在拉大提琴的女人,他認識,就是曹冕的老婆,伊蓮。
她算是崑崙園區引進的第一位物理學家了,難怪呢,今晚曹冕說要來酒吧,原來是老婆開演奏會。
找了個座兒又聽了一首曲子,曹冕和楊拓兩人也就到了。
曹謀主這幾年貴人事忙,腦袋上的頭髮是日漸稀少了,不過精神頭看起來還不錯,見到林朔一臉得意,問道:“伊蓮拉得還行吧?”
林朔笑了笑:“走,我們去門口。”
“去門口乾嘛啊?”曹冕一臉不解。
楊拓扶了扶眼鏡,淡淡說道:“不至於聽不下去。”
“不是,你們別誤會。”林朔搖搖頭,“我覺得弟妹拉得太好了,這哪是能免費聽的,咱哥仨去門口賣票去。”
一番玩笑過後,三人就在酒吧門外的涼棚下面,找了張桌子。
酒吧是被包場的,沒散客,伊蓮的同事又都在裡面聽,所以這片戶外的區域是沒人的,正好能聊事兒。
哥仨坐下之後,曹冕提議先碰碰杯,慶祝獵門總魁首又一次凱旋而歸。
結果林朔搖搖頭,沒好意思舉杯。
非洲之行,結果比他事先預想得好一些,可要說“凱旋而歸”四個字,林朔自問沒這個臉皮。
曹冕見林朔沒動彈倒是不以爲意,只是跟楊拓不斷打眼色,也不知道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楊院長瞟了一眼曹主任,神色很淡然:“眼下這個情況,慶祝就算了吧,林朔,我知道你盡力了,只是這形勢依然很嚴峻。”
“嗯。”林朔點點頭,“十年時間,不上不下啊。”
“你知道就好。”楊拓說道,“十年,要是坐在牢裡掰着手指頭數日子,那是一段很漫長的時間。
可對於我們科技從業者來說,一項基於理論物理突破的實際應用,能夠完成實驗設計,再拿出來一臺樣機,這就已經很難得了。
這還只是考慮技術難度,而沒有包含政治、經濟上的因素,否則耗時必然更長。
之前科技園的裝備進展很快,那是因爲我們有科技積累,理論早就有了,技術路線也是成熟的。
現在不一樣了,理論是假說,需要實驗驗證,技術有方向分歧,這又需要實踐檢驗。
要是指望我們科學家能夠在十年內讓人類的整體力量上一個臺階,能夠跟九龍級存在抗衡,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林朔,你給人類世界爭取到的十年,對我而言毫無意義。
我現在,就等你一句準話。”
“什麼準話?”林朔問道。
“我可以斷言,科學技術在這十年間不會有什麼作爲。那麼十年後,能對抗女魃人的就只有你們修行者了,你有沒有把握?”楊拓問道。
“沒有。”林朔搖了搖頭。
“那我就辭去崑崙科學院院長的職務,跟我夫人好好過十年日子。”楊拓平靜地說道,“工作沒盼頭,不如不幹。”
曹冕在一旁趕緊勸道:“楊拓你別聽他瞎說,他肯定有信心。”
“他有沒有信心,你比他還清楚?”楊拓反問道。
“反正他就算沒有信心,我也得說他有信心。”曹冕說道,“他反正就是個甩手掌櫃,現在崑崙園區離開他沒事兒,可離開你楊院長那可不行,國家經費都是看在科學院的份上投過來的,沒了你,我找誰要錢養活這六萬多人啊?”
“沒了楊屠戶,就不吃豬肉了?”楊拓淡淡說道。
“我只吃楊屠戶家的肉。”曹冕斬釘截鐵地說道,然後看了林朔一眼,“總魁首,幫着勸勸楊院長。”
林朔喝了一口杯中酒,說道:“勸呢,我是勸不出口的。十年後到底會怎麼樣,這個餅我現在畫不出來,盡人事憑天命而已,不過楊拓,我倒是有個想法,你不妨聽聽。”
“說嘛。”
林朔平靜地說道:“我覺得不管結局如何,人類文明從誕生到消亡,最終科技攀爬到哪個位置,這就是所謂文明的結局。
這種結局不取決於我這樣的修行者,也不取決於其他個人,而是取決於你們,包括今晚酒吧裡的這些人。
這聽起來也許有些悲壯,不過如果人類之中一定要選定一個這樣的結局書寫者,別人怎麼選我管不着,我肯定會選你楊拓。
在我看來,你就是人類理性思維的代表,如果這個時候你都不想幹了,就意味着人類結局提前十年到來。”
“嚯,還說不給壓力呢,這帽子扣的。”楊拓聽得直搖頭,“我怎麼感覺我要是不幹了,罪過比女魃人還大呢?”
“是這個意思。”曹冕連連點頭。
林朔笑了:“反正這就是我的想法,你們愛怎麼解讀是你們的事兒。”
楊拓說道:“林朔你還有臉說我呢,我嘴上是說不幹了,可實際上一直在工作,這不剛下班麼。
你呢,回來一個禮拜了吧,出過家門嗎?
我怎麼看你都是一副躺平等死的樣子,你這樣會搞得我工作很難做。”
“我宅在家裡,跟你的工作有什麼關係?”林朔疑惑道。
“當然有關係了。”曹冕接過了話茬,“總魁首你也不想想你現在身處什麼位置。
你是不管外面洪水滔天,可外面人一直盯着你的一舉一動呢。
在如今這個局勢下,你但凡表現出一丁點消極頹喪的傾向,那些知道十年之後事情的知情者,可都坐不住了。
十年之後世界都要沒了,誰還有心思做事?
然後他們還不敢問你,電話全打我這裡來了,你是不知道我這兩天接了多少電話……”
“不是。”林朔一臉冤枉,說道,“誰說我在家就是消極頹喪了,我這一天天的可充實了,誰要是不服氣,來我家試試,那麼多家務活他們搞得定嗎?”
“我們當然是知道你的秉性了,可別人不知道嘛,總而言之,在這種非常時期,你不能再待在家裡了。”曹冕說道,“不然整個園區都沒士氣了,尤其是楊拓那兒。
他們學者做學問又不是工廠計件,也不是公司拉業務還能績效考覈,主要就是靠主觀能動性。
你現在讓他們看不到希望,再這樣下去別說科研進度了,有學者自殺都不奇怪。”
“可不是嘛。”楊拓指了指酒吧大門,“在酒吧里拉大提琴,多瘮人啊,正常人幹得出來這事兒?”
“你說誰呢?”曹冕抗議道,“我老婆精神狀態很好。”
“你拉倒吧,跟我一樣天天泡辦公室的人,跟老婆十天也見不着一面。”楊拓搖搖頭。
“是啊。”曹冕喝一口酒,“說起來還是總魁首清閒啊。”
“行了行了。”林朔舉起雙手投降,“我算是聽出來了,你們就是要趕我出門做買賣。”
“聽出來就好。”楊拓點點頭。
曹冕也說道:“現在正好有一筆買賣,非總魁首親自出馬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