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成雲這個傢伙,林朔這回算是徹底看懂了。
人很聰明,能耐不差,可辦正事那是不靠譜的。
性子浮躁愛表現,這嚴重影響了他的打架能力和思考能力。
可要是那些旁門左道的事情,這傢伙比誰都靈,整支狩獵隊外加安保隊,全部人加一塊兒都沒他路子野能耐多。
一場紅事,先是換新郎,這事兒黎鼎辦成了。
可要是紅事愣改白事,這個光黎鼎一張嘴可不行。
場面是能穩下來,佈置也能臨時換,無非是紅布換白布。
可阿爾法特屍體是身首異處的,這不像話,沒法停屍。
歌蒂婭這會兒是暈過去了,楚弘毅接住她之後,又交給了狄蘭。
狄蘭一看這個情況,用了一點林小九的手段,人暫時醒不過來。
不過這只是一時的拖延,爲了搶出一點時間來。
因爲說到底阿爾法特是爲了她纔跟林朔槓上的,如今人死了,歌蒂婭對他就算沒有男女之情,也有師徒之誼。
現在人屍首異處血呲呼啦的,樣子實在太慘。
歌蒂婭要是受了這個刺激,以後就很難面對林朔了。
林家二夫人深明大義,心思也足夠細膩,這會兒讓歌蒂婭繼續睡着,給丈夫搶了些時間出來,先處理好眼前這個爛攤子。
可林朔沒法收拾這個爛攤子,他沒這個技能。
林家傳人在山林裡,一向是管殺不管埋的,最多就是把獵物烤了吃了,收斂屍體整理遺容,這個是真不行。
於是這時候,就顯出苗大公子的手藝來了。
苗公子先是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間,背過來一個木匣子。
這個木匣子有來頭,是被苗光啓從苗家祖宅裡順出來的,傳給了自己親兒子。
苗家獵人擅長醫術,當年苗光啓的祖父和父親,出門做買賣的時候,身上就揹着這個木匣子。
不是用來戰鬥,而是用來救人的。
裡面裝得一部分是救急的藥物,另一部分是處理傷口的器械。
時代在發展科技在進步,如今木匣子裡的藥物大多不是擱在瓶子裡了,而是直接調好了備在一次性針管裡,這樣方便注射起效快。
而器械,也換成了現代手術室裡的器械,手術刀、鉗子、縫合針線這些一應俱全。
木匣子背過來放在包廂桌子上,苗成雲戴上了一副乳膠手套,然後先把阿爾法特的腦袋,從承重牆裡請了出來。
這是個技術活。
因爲這腦袋錶面上看還是個囫圇個兒,其實被林朔那一巴掌扇下來砸進牆裡,顱骨震成了粉碎性骨折,全靠皮肉黏在一塊兒,搞不好就散架了。
苗公子這時候特別溫柔,一點點兒把腦袋周圍的磚石扣下來,再用一個小刷子慢慢清,先把牆灰掃乾淨。
一邊忙着,苗成雲一邊對旁邊看着的林朔說道:
“把腦袋縫上去,這事兒不難,以前這活兒歸皮匠。
犯人罪大惡極午門斬首,腦袋砍下來之後,家屬就去請皮匠。
花幾兩銀子把腦袋縫回身子,這樣下葬的時候算是落得個全屍。
這活兒對我來說沒什麼難度,所以這一項服務,我就不單獨跟你算錢了。”
林朔眉頭一皺:“怎麼,你還打算問我要錢呢?”
“那當然了。”苗成雲說道,“親兄弟明算賬,這事兒是我在替你擦屁股,我這麼上道,你也得識相嘛。
知道這個活兒難在哪兒嗎?
難就難在,縫上去還得讓人看不出來是縫上去的。
所以不能走明線,要走暗線,然後皮膚表面還要做培植,把接口抹平咯。
另外呢,這個腦袋五官都不成樣了,得先整形。
這算是個大手術了,要是擱在整容醫院,沒個大幾百萬拿不下來,而且還做不到我這樣天衣無縫。
所以呢,你好歹意思意思,給個一百萬美金,咱這事兒就算了。”
“你這是明搶。”林朔翻了翻白眼,“再說了,你這手藝我也信不過,你確定歌蒂婭回頭看不出來?”
“嘿,我的手藝你信不過。”苗成雲笑了,“林朔我就問你,你跟狄蘭睡了這麼久,你看出什麼來了?”
林朔整個人就愣住了:“你什麼意思?”
“自己琢磨去吧。”苗成雲說道,“對了,把你們家那位扎拉夫尚手術室女神請過來吧,這事兒得讓她搭把手。”
“你把話說明白了。”林朔人沒動彈。
“嗐,當年針對她基因病治療,那是個系統工程,不單是山閻王的事兒,整形也是要做的。”苗成雲說道,“如今你林家二夫人的這張絕世容顏,手術方案是她自己出的,可動手操刀的,正是區區在下。
這張臉你整天看整晚摸的,察覺出什麼來了嗎?
這天天享受着我的成果樂此不疲的,你還配質疑我的手藝?”
林朔聽完這話整個人就懵了。
這時候苗成雲已經把嵌在牆裡的腦袋請出來了,一邊輕手輕腳地擱在桌面上,他又說道:
“不過老婆整容這事兒,你也別太在意。
這就叫做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真真假假別分那麼清楚,人是你的就好。
再說了,這張臉當時是假的,不過隨着山閻王在她體內的進化融合,現在是真的了。
不僅這張臉是真的,人家晚上還能七十二變呢。
你就偷着樂吧。”
說完這番話,苗成雲衝林朔一瞪眼:“我說你怎麼跟個榆木疙瘩似的,我要的助手呢?”
林朔還沒說話,狄蘭這就走進了包廂。
北歐公主往苗成雲身前一站,冷冷說道:“苗成雲你現在吹牛都不用打草稿了是吧?手術檯上什麼時候你成主刀了?滾一邊去。”
“是。”苗成雲趕緊讓出了身位,嘴裡笑道,“我要是不這麼激一下,您不肯來啊。
這活兒要是沒您和林小九,短時間內還真拿不下來,皮膚培養的時間都不夠嘛。
您儘管亮能耐,我給您打下手。”
狄蘭看了看桌上的腦袋,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林朔問道:“能行嗎?”
“問題不大。”狄蘭點點頭,“給我半個小時。”
……
包廂的門之前被林朔踹飛了,這會兒又重新安上,整個包廂封閉半個小時。
林朔人退出來,就看到大堂上人都在忙。
這一時半會兒這麼大一個彎,拐起來確實麻煩,事情很多。
大堂布置要換,靈堂得搭起來,花圈輓聯得擺上,賓客們也得換身衣裳。
總之折騰着唄,黎鼎罩得住。
而林朔自己呢,也有事情要忙。
這中式婚禮的新郎裝扮,肯定是要換了,這個黎鼎會安排,不用林朔自己操心。
他要操心的,是歌蒂婭。
小姑娘這會兒人還暈着呢,歪着腦袋癱在椅子上,金問蘭扶着她。
其實今天這麼多事情,林朔爲的就是這個女人。
之所以會回來,是怕她受了控制身不由己,要救她出來。
如今收殮阿爾法特遺體,甚至都給動上整容手術了,那是爲了她醒來後心裡能好受一些。
只是現在把她紅蓋頭掀下來,看着這張昏睡的俏臉,林朔心裡又是一陣惴惴不安。
從頭到尾,他跟歌蒂婭之間,無論是他本人還是歌蒂婭,其實都是身不由己的。
明裡暗裡,身邊的總是有幾股勁兒在推着他往前走,歌蒂婭想必也是這樣。
事到如今林朔不由得問自己,這個女人,他真的能娶嗎?
而她,是真的願意嫁給自己嗎?
阿爾法特死在這裡了,她醒來之後得知了這個消息,自己跟她還能往下走嗎?
是不是不僅夫妻做不成,兄妹也沒得做了?
林朔之前對歌蒂婭,心態還算平和,並沒有得失之心。
現在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多少有點患得患失了。
他知道這樣不好,可這是人之常情。
人往往是被慾望綁着、被貪念推着往前走的,就算自己修行多年,比常人更爲清心靜氣,可到底還是不能免俗。
楚弘毅這時候察言觀色,大概猜到了林朔的心思,嘴裡勸道:
“總魁首,開弓沒有回頭箭,人可以失敗,但不能不爭。
有時候煮熟的鴨子是會飛走,這世上沒有一定的事情,可到嘴邊的肥肉你不張嘴,以後心裡就過不去這個坎。
如今您也別多想,等歌蒂婭醒過來,一切自有分曉。
我的建議是,她如果要走,您必須要留。
不是說您貪她什麼,而是她實際上已經沒處去了。
出了這檔子事兒,其他兩個騎士或許能糊弄過去,她糊弄不過去。
事情因她而起,一個聖騎士爲她而死,她要是回到醫院騎士團,下場堪憂。
所以她只能留在您這邊,而只要留在身邊,你們倆一個有情一個有義,再大的心結也能慢慢化解。”
魏行山說道:“老楚說得沒錯,所以老林你也別惦記太多,回頭我們一起勸着歌蒂婭。”
林朔長長舒出一口氣,只覺得心裡壓着的石頭輕了一大半。
在能耐上,他在獵門這一輩裡確實傲視羣雄,可畢竟只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
頭腦再清楚,也有鑽牛角尖的時候。
像楚弘毅、魏行山,包括賀永昌這些人,雖然能耐不如自己,可比自己年長,說說話寬寬心,那是真好。
一個好漢三個幫,這話不假。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堂上也差不多快佈置完了。
黎鼎這時候就顯示出自己在這個城市的能量了,一切喪葬有關的用品和人員,包括棺材、喪服、花圈、神父,半個小時之內就安排到位了。
大堂布置倒是相對簡單,死的是個騎士,要舉辦西式葬禮,飯是不吃的。
桌子撤下去,椅套再換成白色,擺成教堂的格局,一排一排的。
棺材搬進包廂裡區,等把屍體停出來,黎鼎人在臺上,跟神父交代着事情。
那神父一聽說死得人是醫院騎士團的聖騎士,嚇得臉都白了,嘴裡絮絮叨叨地念着什麼,同時一直在胸前畫着十字。
而就在這個時候,林朔只聽身邊一聲幽嘆。
歌蒂婭那長長的睫毛一陣顫動,終於把眼睛睜開了。
一看到身邊的人是林朔,這女子嘴一咧,“哇”地哭了出來。
女騎士一下子撲進獵門總魁首的懷裡,抽抽搭搭地說道:
“哥,其實搭上那輛車之後,我就後悔了。”
“正要讓那個女司機掉頭呢,卻被阿爾法特給截住了。”
“我一定要回來,他不肯,於是我跟他動手了。”
“我打不過他,然後腦子一暈就沒意識了。”
“哎,哥,我怎麼在這兒呢?”
“他們在忙什麼呀?”
林朔抱着撲進懷裡的女子,用手輕輕撫摸着她背,人有些發愣。
這時候魏行山看了一眼楚弘毅,輕聲問道:“老楚,你看這個情況,咱還需要勸嗎?”
“勸個屁啊。”楚弘毅翻了翻白眼,“人家好着呢。”
林朔瞪了這倆傢伙一眼,然後柔聲說道:“歌蒂婭,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別難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