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您說慢一點兒。”章進這個時候說道,“地菩薩到底是什麼,您最好直接說明白了,我看他們心裡未必有答案,就算有,也不明確。”
章家家主這番話出口,林朔就看到視頻框裡有不少人在點頭,看來章進這話算是說到大家心裡去了。
林朔頓了頓,說道:“楊院長,要不你跟他們解釋解釋?”
如今崑崙園區有三院四部。
其中四部是情報部、行動部、安保部、後勤部,四位部長分別是曹冕、楚弘毅、蘇鼕鼕、蘇念秋。
三院指的是崑崙學院、裝備研發院、科技研究院,院長分別是曹餘生、八寸鐵匠世家傳人何凱、楊拓。
其中科技研究院的院長楊拓,行政他是不管的,這方面事務由副院長狄蘭全權處理,楊院長本人負責制定科研方向。
而崑崙園區目前的最大價值,其實就是科技研究院,這裡集結了全世界最出色的科學家,資金投入也是最大的。
甚至可以說,科技研究院的成果,將直接決定全人類未來的命運,而這艘巨輪的掌舵者,就是楊拓。
最近幾年,翻開林朔的手機通話記錄,楊院長的名字出現得並不頻繁,可往往是獵門和園區作出重大決策之前。
兩人的私交那是經過狩獵買賣檢驗的,過命的交情,而楊院長的頭腦,也一向讓林朔感到欽佩。
所以一旦有什麼重大事件,林朔需要另外的視角和思考方向時,就會去找楊拓。
而地菩薩究竟是什麼,就這個話題林朔其實跟雲秀兒一樣,都是身在此山中。
他本人有云家血脈,雲家的歷代傳人就是他的母系祖先,他還經歷了神農架事件,目睹了雲雨蝶的行爲,而且又有母子分離三十年之苦、甚至父親也因此喪命的遭遇,這些事情都跟地菩薩有關,也強烈影響着他的理性判斷。
所以地菩薩究竟是什麼,這是他最近十多年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然後就覺得視角嚴重受限,腦子裡的信息連不成一片。
這個時候,一個身處局外,同時又智慧過人的朋友,就非常重要了。
林朔對地菩薩有如今這樣的判斷,楊拓功不可沒。
所以林朔今天就把地菩薩究竟爲何物的解釋權,交給了這位摯友。
楊拓扶了扶眼鏡:“這事情要是說穿了,其實很簡單。
如今我們人類文明,正處於高速發展階段,科技進步日新月異,所以我們看待這個世界,是以一個進步者的視角去看待的,充滿了自信。
人類的主流思想會認爲,只要我們通過各種政治和經濟上的方式把資源集中起來,不斷地在科技領域進行突破,我們最終將會不朽,化身爲神。
而九龍的事情告訴我們,一個文明的起源、發展、毀滅,整個過程對於身處文明之中的個體存在而言,當然是波瀾壯闊的,這就是歷史長河。
可這文明的歷史長河,對於整個宇宙,甚至對於文明所在的母星球而言,也不過是滄海一粟,是無邊汪洋中的一朵浪花。
在我看來,文明的最終歸宿,只有兩個。
一個是消亡,另一個是被宇宙規則同化,超脫原本生命的存在和侷限,成爲宇宙規則的一部分。
當然這兩個歸宿並不矛盾,以九龍之中的西王母爲例,它們實質上已經消亡,可同樣維持着若干個虛擬世界,而在這些虛擬世界中,它們就是宇宙規則的化身。”
林朔聽得直撓頭,最近幾年楊拓說話就是這個風格,神神叨叨的。
眼看楊院長這一竿子撐出去八丈遠,短時間內拉不回來,林朔趕緊勸道:“老楊,你別說得太大,大夥兒不一定聽得懂。”
楊拓笑了笑:“好,我說得直白一些。
其實所謂地菩薩,就是我們的母星球,地球。
我們人有生命週期,地球當然也有,她誕生至今六十多億年,她表面上的環境變化,以我們人類的個體生命週期來看,或許只是一年四季,個別年頭冷一些熱一些,或者雨量多一些少一些,整體變化不大。
可只要把時間週期放得足夠大,這種變化實際上是天翻地覆的。
大氧化事件、全世界範圍內持續兩百萬年的大暴雨、冰河期、超級火山爆發、隕石撞擊。
這些事情並不是某一個存在的主觀意識,而是一個星球在各種因素下發生的客觀現實。
而這些對於當時的文明而言,都是滅頂之災,足以把整個文明連根拔起。
九龍文明的毀滅,就是因爲如此。地球表面的環境變化,超過了文明的承受能力,說穿了就是這麼簡單。
當然了,能撐到地球表面環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這些文明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成功的,它們存在的時間足夠長,科技也足夠發達。
所以它們有足夠的能力,至少留下一個文明的墳墓,這就是如今的九龍,也包括如今的女魃。”
說到這裡,楊拓停頓了一會兒,似是留出時間,讓參與會議的諸位消化一下這些信息。
在喝了一口茶水之後,楊院長習慣性地調整了一下自己鼻樑上眼鏡的角度,繼續說道:
“剛纔曹院長列舉了女魃文明目前的三種可能,有一定的道理。不過在我看來,他說得第二種可能性,就是女魃文明會通過地外主體文明的引導,重新佔領地球,這個可能性我覺得不存在。”
曹餘生眉頭一皺,問道:“爲什麼?”
楊拓笑道:“很簡單,現在海洋裡的魚,跟我們人類其實同一個祖先。
人和魚,都是脊索動物門有頜魚類的後代,分家最多也才四億年。
那我們人類會不會想着幫助海里的某種魚,制霸整個海洋?
應該不會,我們沒這麼閒。
魚登上了陸地,魚就不是魚了。
一樣的道理,女魃文明上了天,也就不是女魃了。
所處環境發生鉅變,迫使物種進行躍遷式演化,從此天地兩寬。
那麼二十億年後,那些當年飛天的女魃如果現在還存在的話,會不會幫着地球上的女魃重建文明?
肯定不會,就跟我們看魚似的,一天到晚在海里游來游去的,這也配叫文明?
而且,就目前的九龍之力而言,我認爲九龍文明既然普遍到達了這個程度,那麼飛天其實應該是普遍現象,絕不僅僅是女魃這一支文明。
之所以女魃現在號稱是唯一的飛天文明,只不過是這個文明墳墓內部有相關的記載,其他文明則沒有記載。
實際上,對此事有沒有記載,並沒有什麼意義,大家都是困在地球上的文明墳墓。”
楊拓這段話說完,又喝茶去了。
林朔人在電腦前,也端起杯子喝茶,他同樣在等會場上的這些同伴消化這些信息。
實際上楊拓的這番論述,在林朔耳朵裡是不新鮮的,兩人這兩年在研究院旁邊的酒吧裡,天天晚上約在一塊兒喝酒,這些內容翻來覆去聊了好幾遍了。
這些東西,以苗光啓和曹餘生的智慧,其實並不是想不到,只不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風流,同時也會有歷史侷限性。
他們的親身經歷和知識結構,既是他們的優勢,也是他們的制約。
尤其是近兩年,這二位都是一副離休老幹部的樣子,一個專注修行一個專門伺候孫子,思考顯然不如以前勤快了。
不過聰明人之所以聰明,並不僅僅是腦子好使,關鍵還在於善於學習,能快速接受新事物。
所以林朔喝口茶的功夫,曹餘生和苗光啓顯然腦子已經轉過彎來了。
曹餘生一臉感慨:“這真是後生可畏啊。”
苗光啓則說道:“楊拓,那你跟林朔就這些判斷爲依據的話,能夠推導出女魃目前這種行爲的動機嗎?”
楊拓點點頭:“女魃的動機,目前就我和林朔看來,其實挺明顯的。
我還是拿海洋裡的魚做比喻。
我們人類,在地球這個海洋上,是主體文明,相當於佔據了生態位最頂端的魚類,欣欣向榮,有着光明的未來。
而九龍呢,其實就是被地球環境所淘汰的昔日霸主,它們曾經佔據着海洋生態位最頂端,如今因爲不適應環境,已經被淘汰了。
當然文明跟海洋生物還是不一樣的,海洋生物一旦不適應環境,下場是徹底滅絕。
像九龍這樣的文明,它們至少有能力留下文明的墳墓。
而這個所謂的文明墳墓,是可以同時作爲文明火種的。
平時是墳墓,那什麼時候是火種呢?
那就是地球上的環境變化,是有周期的,環境本身在相當長的時間跨度之間,會有兩段比較相似的時期。
而我們目前所在的地球環境,應該跟女魃文明當年所在的環境很相似。
我們適應地球現在的環境,女魃文明也差不多能適應。
所以,它們正在謀求復甦了,要上演舊日霸主重回王位的戲碼。
可問題是,目前在地球表面佔據主導位的,是人類,而且已經產生了文明。
更難受的是,還有其他八個文明的墳墓,這也是八個火種,同樣在等待復興的機會。
而女魃如果成功了,第一件要乾的事情是什麼?
不是先幹掉人類,因爲人類還太弱小,而是先幹掉其他九龍,因爲它們纔是真正的威脅。
這就是目前爲什麼九龍勢力會成分三股,並且呈現出三方角力之勢的本質原因。
九龍除了女魃之外,其他的生物實體,在現在地球上是無法存活的。
所以現在唯一能在地球上跟女魃抗衡的,就只有我們人類,而我們人類不僅弱小,而且還喜歡內訌,所以其他九龍就只能各自選取人類代理人,授予它們的力量來抑制女魃文明的復甦。
以上這些,就是林朔和我解讀的,我們人類現在面對的狀況。
至於什麼女魃文明正在考覈人類文明,爲了聯手對抗以後的地菩薩做準備,我勸大家還是別這麼天真,真相信的話那就完了。”
楊拓這番話說完,會場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良久,雲悅心似是終於跟上狀況了,她一臉憋屈,喃喃說道,“西王母這傢伙,竟敢跟我扯謊?”
“嗐,騙你這樣的,那還不容易嗎?”苗光啓撇了撇嘴。
苗老先生話音剛落,林朔就看到視頻框裡,蘇鼕鼕的眼睛裡燃起紫色火焰。
得,終於把正主炸出來了。
西王母一臉鬱悶,說道:“你們講點道理,我只能那麼說啊,不然怎麼說?
女魃要幹掉我們,所以你們人類就要替我們抵擋女魃?
女魃那麼強,我們憑什麼讓人類替我們去送死啊?
不就只能這麼連哄帶騙嗎?
那既然連哄帶騙,局勢總要這麼做嘛。
而且這事兒也不是我們主動的,是你雲悅心自己送上門來的好不好。
是你們雲家人中了女魃的邪,非相信這世上有地菩薩,然後要聯合我們抵擋地菩薩。
我們只是順水推舟嘛。
結果搞得我不僅爲此嫁進林家,甚至都打算跟他一塊兒殉情了,你們還想讓我怎麼樣?”
“你現在無論說什麼,我都不信了。”雲悅心沒繼續理會西王母,而是對林朔說道:“兒子,你怎麼說?這媳婦還能不能要了?”
林朔笑了笑:“她是我老婆,她無論說了什麼話、闖了什麼禍,都算我的,我兜着。”
“這事兒這麼大,你怎麼兜?”
“狩獵女魃。”林朔說道,“一旦成了,事情就算兜住了。”
“總魁首,容我插一句啊。”曹冕這時候說道,“這會議記錄我打算放棄了,沒法做,您說呢?”
“哦,嗐。”林朔一拍腦門,“不好意思諸位,跑題了,咱說回自我約束的事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