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站在這裡多久了？又聽到了多少？
難堪！
湯圓窘紅了整張臉，懊悔地捋了捋劉海，收回了目光。可轉念，她卻坦然。聽到了也好，這樣他也該徹底死心了。於是，她擡頭，故作坦然地再次看向他。
張慕之的脣扯了扯，總算勉強開口了：“我……不是有意……”他輕咳了一聲，到底接不下去。他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餓了吧？麪條好了。”說罷，他便轉身，步子都變得些許頹然。
湯圓深吸一氣。捂着額頭，揉了揉，她這才起身，跟去餐廳。
清湯麪，只零星綴着幾點黃燦燦的蛋花。
張慕之把筷子遞給她：“冰箱裡，只剩雞蛋還能吃。勉強湊合吧。”
湯圓接過筷子，坐下來下。“謝謝。”她嘀咕，戳着筷子拌了拌麪條。
沉默，吞沒了餐廳，並朝整套屋子蔓延開去。
誰都不願打破沉默，只專心致志地一根根挑着麪條，味同嚼蠟地咀嚼着。
湯圓是落寞的，這輩子不曾有過的落寞。落寞到她都道不清，這悲涼的情緒，從何而生。究竟是因爲那個不是朋友的男人，還是因爲眼前這個形同陌路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熱湯太薰眼睛，她只覺得眉眼有些泛酸，雖不見淚，可眼眸卻已熬得泛了紅。
張慕之靜默地看着她，臉色依舊慘白。他總算開口打破沉默：“你在報道張和張藥房？”
湯圓驚地擡起眸。她搖頭：“也不算吧，大醫療現在很熱，我們想看看能不能以張和張藥房這次的……”她頓了頓：“只是切入口而已。”
“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嗎？”張慕之柔聲問。
湯圓想都沒想，就直搖頭：“不用。我去找你……媽，也應該沒什麼問題。畢竟張和張現在遇到了困難，有主流媒體介入，她應該不至於排斥。”
張慕之垂瞼：“你不瞭解我媽。越是困難，她越不會——”他解嘲一笑：“這種心態，他們稱之爲‘貴族的尊嚴’。”
湯圓怔然。
“無論什麼時候，她都不會對誰亮出底牌的。這是她在我懂事時起，試圖教給我的第一條……”他苦笑，“經商之道。”
湯圓點頭，喃喃：“也沒錯。”
“你放心，我會支持你的。”張慕之竭力露出陽光笑容，可笑容背後是赤裸裸的哀慼。
湯圓侷促地喝了口水，用敞口杯掩蓋表情的波動。放下杯子，她乾笑：“謝謝。”
“圓圓。”張慕之臉上的笑容頹敗，“對不起。我從沒想過，因爲我，會給你帶來這麼多的傷害。”他的眼圈紅了，嘴脣都微顫，“對不起。我沒想到榮巧巧——”他緊攥着筷子，筷子尖插在麪碗裡，微微顫動，顫得麪湯蕩起絲絲漣漪。
湯圓的笑僵在臉上。她放下筷子，聲音頹然：“警察都沒證據的案子，我不想妄自下判斷。你也不要因爲我的胡亂猜測，而——”她硬了硬嗓子：“影響你們的……關係。”
“我和她沒關係了！”張慕之激動得聲音都發顫。
湯圓別目，看向牆面的掛鐘。
已近九點了。
“隨便吧，你的私事，不必對我……這個……”她刻意加重咬字，“普通朋友交代。”她起身：“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晚了，回去吧。”
張慕之癱坐在餐椅上，看着她，一臉懊悔：“早知道會這樣，我當初一定不會出國，我會等到你畢業
，我們一起走。”
“別說了！”湯圓打斷他，不知爲何，臉上竟然淌下一抹溼意。她趕緊背對着他，無措地拭了拭。攤開手，竟是淚。她這是怎麼了？她懊惱極了。今晚的她，脆弱矯情得像個碧池。她深吸一氣：“過去的事，別提了。對不起，我今天心情很差。你回去吧。”
張慕之不知什麼時候起身，走到了她身側。他看着她的側臉，痛惜口吻：“好，我不會讓你爲難的。不過……”他轉了話鋒，“你不能留在這裡。”他捂着頭上的紗布，“榮巧巧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我擔心——”
湯圓扭頭打斷他：“爲什麼你們一個個都覺得，我就該躲着她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慕之落魄地解釋，“我只是……不想你再出事。”
湯圓意識到自己太過激了。她斂眸，平了語氣：“黑車的事，榮巧巧頂多是……幫兇。主謀不是她，你不用這麼草木皆兵的。”她邁開步子：“我身手好得很，隨便一兩個混混，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再說，現在太平盛世，我就不相信會有入室劫殺這種事。”
張慕之一把拽住了她的腕子，低喝道：“不許你胡說！”
湯圓愣住，詫異地看着他。這的確是她記憶裡的張慕之，多半時候溫潤如玉，偶爾因爲她胡鬧，很是會繃着臉，端着家長的架勢，訓示她。
物是人非。人依舊是那個人，語氣依舊是那般語氣。
可是，一切都不同了。
張慕之隱忍地平了平情緒，談條件了：“如果你今晚不離開這裡，去安全的地方，那就……”他緊了緊她的腕：“別想我會離開。”
“你——”湯圓一時氣血上涌，竟是接不上下半句。心口堵了幾堵，她纔不耐地移開目光，不耐道：“什麼安全的地方？我連這個地兒，都是租的，花了我薪水的……”她伸出巴掌，比劃了幾下，又不耐地作罷，“反正你別無理取鬧了。我不像你們，狡兔三窟。你也別爲了賴在這裡，就變着法地耍賴。趕緊走人。”
“如果你沒地方去，我那兒——”
“你想都別想！”湯圓斷然打斷了他。她憤憤難平地撒氣道：“我還沒活膩。”她仰頭看着他額上的紗布：“你們有一句說的是對的，榮巧巧對你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可想，我惹急了她，會是怎樣的下場！”她沒好氣：“我還不想死。我求你做做好事，趕緊走吧。”
張慕之的目光暗了下去，手都鬆了幾分。
湯圓趁機就抽開了手，一臉的不耐：“趕緊回去。”
“這樣，你住酒店。我送你去，看着你入住。我再回來。”張慕之無奈地商量。
“你到底有完沒完啊？”湯圓這一天簡直快氣炸了。她已經沒了一絲半點的耐心。“你愛賴就儘管賴着好啦。我沒眼看你！”她說罷，扭頭就走，砰地鎖上了房門。
這場拉鋸戰，進行了一小時。最後，以張慕之靜坐客廳，紋絲不動，取得了最後的勝利。這種風口浪尖，湯圓是決計不可能容忍一個鬧離婚的男人，賴在她家過夜的。哪怕他只是賴在客廳而已。
湯圓拖着鼓鼓囊囊的行李箱，避開張慕之的手，一路撒氣似得拖進了電梯間。“我就當送瘟神了。”她氣鼓鼓地摁下一樓鍵，“我不管，酒店錢，你出！我住不起。”
張慕之連連點頭：“好。你住多久都沒關係。”
湯圓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用向我證明，你們張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張慕之看着她這副憋着紅臉的刺蝟狀，不禁就想起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裡，她曾用同樣的姿態，向他撒嬌賣萌，撓得他心癢難耐，這輩子都戒不了她的癮。她有時野蠻任性、口無遮攔到令人髮指，可在他看來，都是滿滿的可愛。
憶及往事，他不自覺就笑了。
“你笑什麼？”湯圓氣炸了。他以爲她在對他鬧着好玩嗎？
“沒什麼。”張慕之斂笑，“我只是覺得你形容得很貼切，我們家可能馬上就要成爲落魄戶了。”
什麼鬼！湯圓詫異地看着他。她還從沒見過誰，家逢鉅變，居然還這樣……幸災樂禍的！
“錢不是什麼好東西。”張慕之一臉溫柔。那神情好像在說，要不是因爲錢，因爲所謂的門當戶對，我們走不到今天這步。因爲你，所以我恨錢。
湯圓似是讀懂了他的表情。心口突突的，她趕緊收回了視線。
嘀——電梯門一開，她拖着箱子就要奪門而出。
可擡頭那霎，她愣住。
前陣子，出現在樓裡踩點的小黃毛，正站在門口。他見她，也是呆愣住。可就一眨眼的功夫，他撒腿就逃。
“往哪兒跑！”湯圓撂下箱子，火速追擊。
“圓圓！”張慕之不明就裡，拖着箱子跑了幾步，眼見他們跑遠，只得扔下箱子，追了上去。
“站住！”湯圓氣喘吁吁地指着小黃毛。
小黃毛使出了吃奶的勁，奔逃。
“帥哥，麻煩，幫我擋住他！”眼看着小黃毛就要奔逃出小區了，湯圓高聲求救於大門口的保安。
保安立馬奔了過來。
小黃毛見勢不妙，立馬折向小區綠化帶。
湯圓揀着這個間隙，一記橫踢殺將過去。
噗——小黃毛反應不及，被踢開數步，摔倒在花壇邊。
湯圓奔過去，單膝跪倒壓住他的背脊，一把拽住他的腕子，扣在身後，衝身後保安喝到：“報警！”
“哦哦。”保安許是不曾料想，一個纖弱的女孩子還有這樣的身手，已經是愣住。
“呸——輕點輕點，打死人了。”小黃毛啐一口唾沫，竟是紅的，“我招你惹你了？報什麼警！”
湯圓愣住，看着他吐出的血唾沫裡粘着一顆門牙。她情急之下，下手當真是重了。她心一虛，擒住小黃毛的手，便不自覺地鬆了忪。
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小黃毛一個鯉魚翻身，把湯圓反撂倒地上，死死壓住。“媽的！活膩了！”他惱羞成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褲兜裡掏出一把匕首，“不叫你出點血，老子他媽的，還有臉出來混？！”只見銀光一閃，他手中的匕首已向湯圓的臉上劃了去。
我去！湯圓掙扎，卻哪裡掙得開壓在身上，牛高馬大的男人。
我的臉！
“啊!”她早嚇得七魂八魄都散了，尖叫一聲，就閉了目。
唰——刀鋒劃過皮肉之音，血腥氣息噴薄而出。湯圓隱隱覺得額頭低落幾點溫熱的液體，臉上卻不見疼痛，而身上的重量卻是空了。
她睜開眼，翻身而起那刻，簡直驚呆了。
張慕之竟然和小黃毛扭打成團。他的胳膊上，撕開一道紅褐口子，灰色大衣已然一片赤紅。
而扭打中，只見銀光在這兩人手中爭奪。
“還愣着幹什麼？！”湯圓呵斥保安，便衝過去幫手。
保安這才奔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