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赤果(luo)果的挑釁了。
顏十七呵呵笑,“杜世子如是說,就不怕把天下女子都給得罪了嗎?我爹作爲莒州書院的院長,一身清氣,你要不要回京問問皇上,他一年的俸祿有多少啊?再說說你比照的對象趙大人,人家可是清流,難得的清官,跟你這勳貴拼銀子,哪能拼過你?五百兩銀子,沒準已經預支了趙大人未來三年的俸祿了呢!”
趙翀忍不住的乾咳兩聲。
這丫頭把他高高捧起,不會是想重重摔他吧?
他還真把顏十七想差了。
顏十七今日敢愣着頭跟鎮海侯世子對上,無非依仗就是他這棵大樹。從他應下彩頭,允許顏如鬆跟他一起進京起,顏十七就已經把他劃歸自己人了。
現在顏十七捧他,也無非是想着,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顏秉正起身,衝着珠簾道:“十七,不許亂說話!”
“是!”顏十七很乖巧的應聲,轉身面對高氏,用故意壓低卻又能讓人聽到的聲音,道:“孃親,趙大人說鎮海侯富可敵國,那麼,五百兩銀子對於他們來說,也就是九牛一毛了吧?”
高氏忍不住的嘆氣,“好了,十七!別人家的事情,咱就不管了啊!”沒有責備,只是哄勸。
“知道了!”顏十七低頭玩着手指頭,“十七隻是想不明白,那麼大個牛,還九頭加在一起,只拔出一根毛來,還不算小氣嗎?”
“噗——”又有人噴茶出來。
趙翀扭頭看向正擦拭着嘴巴的寧建合。
寧建合笑容難掩,“那個,我只是覺得十七小姐這個問題,的確是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的問題,耐人尋味啊!”
不怕驅將,就怕激將,杜錦軒額頭上的青筋都已經爆出,惡狠狠的瞪向身後的小廝,“再數一千兩銀票出來!”
然後腳下生風的跑沒了蹤影。
顏十七卻還在那裡慨嘆,“九牛二毛啊!”
周瑞也噴出笑來,心想着若不是杜錦軒溜得快,估計現在已經倒仰了。
高氏連忙拉着顏十七,躲到了人羣后面。
外面的捐資有胡宗友收着,裡面的自然是胡夫人出面,收的也不是銀子,而是首飾之類的。
一圈折騰下來,也到了午正。午宴是分開的,女眷們自然又都回到了後院。
一頓飯吃的還算平靜,尤其是高氏和顏十七這一桌,幾乎算是無人打擾。
顏十七環顧避她如蛇蠍的人,暗裡覺得好笑。
她就是這般的行事,並不需要別人的巴結和奉承,只要高氏不挑她的錯,她就覺得萬事大吉。
回到顏府,顏秉正跟顏如鬆沒有去外書房,而是隨着高氏到了隱逸院。
顏十八走在顏十七身邊,笑的一臉的諂媚,“姐姐的琴,真是彈奏的太好了!”
顏十七掃了個眼風過去,“哪裡!十八妹妹的簫從來就是最好的!從前父親有煩心事的時候,只要聽到十八妹妹的簫聲,立馬就大好了。對不對呀,父親?”
顏秉正看了兩個女兒一眼,“也都坐吧!”
顏十七順勢在高氏身邊坐了。
顏十八卻站着不動,“父親和母親既然有事情要說,女兒還是先回榕華院了。”
高氏接過喬嬤嬤上的茶,“我倒是差點兒忘了你在胡府的時候感染了風寒,那就趕緊回去歇着吧!”
顏十八怯怯的看着顏秉正。
“嗯!”顏秉正點頭,“不舒服就趕緊請大夫!”
“果然還是老爺心細!”高氏不冷不熱的道,“晚晴,你去前院走一趟,讓武管家趕緊派了人去請大夫來,給十八小姐好好瞧瞧。老爺,您看要不要拿了您的名帖去請寧太醫來?”
聽着高氏周密的安排,顏秉正不是感到欣慰,相反的卻是異常的煩躁了起來,像是從心中燒出了一股無名火。“太醫是那麼好請的嗎?先找個大夫來看看再說吧!”
顏十八低着頭,屈膝行禮告退。
顏十七注視着那道離去的婀娜的身影,若有所思。
這個顏十八,腦子的確是活泛的,可惜好像不在正道上。
高氏畢竟是她主母,縱使攀上了京城顏的高枝,將來說親,還能越過了高氏去?
在胡府的時候,衆目睽睽之下耍心眼,自作聰明的認爲爲難的是高氏,殊不知這樣的行爲卻根本爲人所不齒。
在男尊女卑的大順,哪家沒有幾個庶子庶女,若是顏十八的這種行爲得到了肯定,那以後各家的主母還怎麼混?
現在回到家裡,不主動找高氏認錯,卻忙不迭的在顏秉正的眼皮底下溜走,以此來打高氏的臉面。
殊不知,高氏根本就不屑於管她。
若是能說她兩句,那是對她好,至少是想着把她往正道上導。什麼都不管,那就只能在歪的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有些債,逃得了一時,能逃得了一世嗎?
“十七!”顏秉正的喊聲喚回顏十七的神遊。
顏十七幽幽的嘆了口氣,“父親明鑑!十七今天做的事,都是被逼的!”
顏秉正哭笑不得,“我這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先委屈上了,是吧?”
顏十七低了頭,“十七不委屈!十七就算有委屈,也會憋在心裡。請父親指教,十七究竟錯在了哪裡?十七會改!立馬就改!”
認錯積極而主動,態度絕對良好。
她這樣一副殷切的樣子,反倒弄的顏秉正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高氏道:“趙大人三日後就啓程,鬆兒的事,老爺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顏十七佩服的看着她家孃親,就這麼輕悄悄的將話題轉移了出去。
顏如鬆道:“時間上雖然倉促了些,但兒子也沒有什麼可準備的,無非就是多帶點兒書。”
顏秉正呷了口茶,“跟着趙大人走,你願意?”
顏如鬆用力點頭,“這次治瘟,兒子與趙大人也有過幾次接觸,他的學識和見解都令兒子非常佩服。此次進京,若能同行,兒子定然會受益匪淺的。”
顏秉正的目光就落在了顏十七的身上,“這就是你接住趙大人拋出的這個彩頭的原因?”
顏十七收起嬉皮,正襟危坐,“對啊!哥哥說趙大人是少年探花啊!那麼他臨場的經驗肯定豐富。他主動要求帶着哥哥,也有提攜之意,那咱們何樂而不爲呢?父親,莫不是想推了不成?”
顏秉正嘆口氣,“這當然是好事了!原本鬆兒也是早該入京城備考了,沒想到事情一出接着一出,愣是給耽誤到了現在。”
顏十七道:“那父親趕緊去準備吧!哥哥此次進京,有趙大人提攜是不夠的,父親那些個門生也都得拜訪一下才好。這樣以來,哥哥臨場,勝算就會更大一些。”
顏秉正詫異的看着顏十七,“你倒是懂的不少!”
顏十七嘻嘻笑,一下子又露出了本性,“孃親整天在十七耳邊唸叨,聽得多了,自然能入心一些。”
顏秉正看着她憨態可掬的樣子,愣是板不起臉來,“你哥哥的事情固然重要,但你的事情也不能含糊。”
高氏道:“老爺放心!十七今天的所爲,妾身是定然要好好管教和懲罰的!”
顏十七忙不迭的點頭,“嗯!聽完孃親的教訓,十七就去跪祠堂!”
顏秉正失笑,“敢情,你這跪祠堂還跪上癮了?”
顏十七皺了小臉,“哪能啊!十七這是甘願受罰!”
顏如鬆道:“祠堂那麼冷,十七的身子骨又弱,若是進去跪上半個時辰,估計就會凍病的。”
顏秉正蹙眉,“夕娘就別罰她跪祠堂了,讓她抄女戒吧!”
高氏應聲。
顏秉正這才帶着顏如鬆去了外書房。
高氏同着顏十七送到屋門口,見兩人消失在院子裡,顏十七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高氏好笑的看着她,“你父親有那麼可怕?”
顏十七搖搖頭,“十七最怕的是孃親!”
高氏拉着她的手到暖炕上坐了,虎着臉,“小沒良心的!我是兇你了,還是揍你了?”
顏十七乾脆把頭靠在高氏的肩膀上,“因爲在乎,所以會怕!怕十七做錯了事情,孃親會生氣,會失望。”
高氏的眼中泛起水霧,擡手撫摸着她的秀髮,“傻丫頭!孃親不會罰你,你今天做的很好。”
“呀!”顏十七挺直了身板,一臉興奮的看向高氏,“真的嗎?孃親不怪十七強出風頭嗎?”
高氏微笑着點頭,“過去的十七年,孃親雖然拘着你外出,但卻從來沒有拿什麼閨範要求過你。那個時候,孃親只希望我兒能夠快快樂樂的長大。孃親從前是真的沒有打算讓你嫁人的!因爲你的心智不全,擔心無論怎樣好的人家,都有可能怠慢了孃的十七。”
顏十七往高氏身上蹭,“孃親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孃親!”
高氏拍怕她的小手,“如今,你好了,能夠保護自己了,娘在旁邊看着,只有驕傲和欣慰。至於別人怎麼想,就隨便他們羨慕或嫉妒吧!”
顏十七失笑,“孃親這境界,也是無人能及了!”
高氏道:“好了!咱來說說你今日賺到的彩頭,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對於顏十七剛纔附和着顏秉正的說法,她是不信的。
她相信她的十七,對於那些流於表面的東西,根本是看不上眼的。她做一件事,必然有什麼深意。
顏十七吐了下舌頭,“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孃親!原來娘跟爹最大的不同,就是娘心細如髮體察入微啊!”
高氏輕戳她的額頭,“少灌迷魂湯!”
顏十七一本正經的道:“孃親有沒有覺得那趙翀好像是屬狐狸的?而且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高氏忍俊不禁,“人家給了你這麼大的便利,你還在背後編排人家。”
揮了揮手,示意伺候的丫鬟都下去,只留喬嬤嬤從旁伺候。
顏十七纖眉打結,“就是因爲太便利了,纔會讓人心裡打鼓啊!孃親想啊,他爲何拋出這樣的彩頭?”
高氏好笑的看着她,“你說爲什麼?”
顏十七道:“因爲這彩頭對咱們有足夠的吸引力啊!就好像明知道咱們瞌睡了,適時的遞了個枕頭來。”
高氏道:“這樣子不好嗎?”
顏十七道:“好!就是太好了,纔會令人不踏實啊!他這般幫咱們,圖的什麼啊?”
高氏嘆氣,“那些人三番兩次的害鬆兒,又是爲的什麼?”
“嗯?”顏十七瞪大了眼睛,“孃親想到了?”
高氏語重心長的道:“從你應了這彩頭,孃親就在琢磨這事。鬆兒自從中瞭解元后,這招禍的本事也是不能不讓人深思啊!再加上馬車翻下懸崖的事情。樁樁件件都不單純。”
顏十七抿脣,“所以,哥哥這趟京城之行,如果能跟在趙大人身邊,必是最安全不過的。”
高氏道:“這樣子安排,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避開跟藤蘿院那邊的同行。”
“嗯?”顏十七呆愣,“孃親不要高興的太早了,萬一那邊厚臉皮想跟着怎麼辦?”
“好啊!他們若是有本事,就跟着!不要以爲人人都像你父親那麼好說話!”高氏毫不在乎的道。
顏十七想想趙翀那張看不出陰晴的臉,兀自笑了。
那個人,還真是不好相與的!
但想到另一個人的好脾氣,卻又忍不住的嘆息連連。
顏十七回到槿華院就喊了報曉到跟前,“你回來後,可去看了你師兄?他的傷怎麼樣了?”
報曉筆直的站在一邊,“寧太醫給師兄做了正骨,重新固定了,說是不出一個月,就能下榻活動了。”
顏十七微微點頭,“那有沒有說,以後會怎樣?能正常行走嗎?”
報曉面上露出喜悅,“嗯!說如果恢復的好,應該不會出現高低腿。奴婢從宴會回來,還沒去看師兄。”
顏十七道:“你去一趟吧!不要急着回來,給我盯着哥哥。若是藤蘿院那邊的人去找了他,你立馬回來稟了我。”
“是!”報曉也不問緣由,轉身走了出去。
小白從外面鑽進來,蹭到顏十七身邊,“這種事,小白最擅長了。若是這個報曉不來,姑娘肯定就吩咐小白去做了。”
顏十七看着眼前這張小大人似的臉,忍俊不禁,“就你鬼精!身上好了?”
小白撓頭,“宴會結束了,自然也就好了!姑娘以後有什麼活,也想着小白點兒,別淨想着報曉。”
“你這是嫌棄報曉了?”顏十七好笑的看着他。
小白道:“自從她來了,姑娘就不稀罕小白了。”
顏十七擡手捏他的腮,“小樣兒!你若想以後不被人欺負了,就得把你這小身板練強壯。所以,你最好能討的報曉歡心了,讓她教你幾招。”
小白垮了臉,“不是吧?”
顏十七看着他嫩白了不少的小臉,“除非你想着跟在哥哥身邊去那個有皇上的地方!”
小白的紅口白牙立馬就張大了。
顏十七笑笑,“那裡有你的家人不是嗎?你這個小爺總不能一直在我身邊混日子吧?”
小白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面上卻還嘻嘻哈哈,“姑娘都要給我啓蒙了,怎麼能說是混日子呢?”
顏十七眯了眼睛,“讓解元郎給你啓蒙豈不是更好?”
還是不願意提到家,究竟是對家裡人的失望,還是對她依然缺少信任?
小白撓頭,“解元郎不是要備考狀元郎嘛!沒空啊!”
“衛國公府你可有印象?”顏十七冷不丁的問。
“啊?”小白錯愕的張大嘴巴。
顏十七嘆氣,“大順十七歲的探花你可曾聽說過?”
小白茫然的搖搖頭。
顏十七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是她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寄予的希望太大了嗎?
既是京城的大戶人家的孩子,不可能沒有聽說過衛國公府吧?
如果他能對趙翀抱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崇拜,是不是就可以拿出些許的信任了呢?
如此,她也就可以把這個包袱甩給趙翀了。
顏如鬆進京,不管顏秉正如何,高氏和她應該都會隨着去。
就想高氏沒有這個打算,她也會想方設法說動她的。
畢竟,顏如鬆現在,身上的麻煩不請自來。
她不跟着去看着,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心的。
所以,在如此複雜的情況下,身邊再帶着一個本身就是麻煩的小不點,那可就連睡覺的時候都得睜一隻眼了。
小白卻在門口磨嘰,並不想離開。
顏十七好笑的看着她,“去!閒着沒事,去給我盯着顏十八去!看她會不會出什麼幺蛾子。”
“好嘞!”小白咧開嘴,一溜煙的跑了。
顏十七暗自搖頭,還真就有這閒不住的。
想到顏十八,心就不由的下沉,那也是個不省心的主兒。
最先回來的是小白,如同泥鰍一樣躥到了正在練字的顏十七身邊,“姑娘!姑娘!”
顏十七收了筆,換了泥融進來伺候洗手。
小白像跟屁蟲似的跟在後面,“姑娘,我有重要消息,你怎麼一點兒也不着急啊?”
顏十七擦淨了手,這纔拿正眼瞧他,“你雖然只有六歲,但最近經歷的事也不少了,怎麼還這麼毛躁?成大事者,就算泰山崩於前,也是會面不改色的。可記住了?”
小白悄悄吐了吐舌頭,“姑娘教訓的是!只是,姑娘準備成什麼大事啊?”
顏十七一噎,“咳咳!這男人的戰場在朝堂,女人的戰場自然是在內宅。你家姑娘我的大事,就是要在這內宅之中,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然後,發揮內宅的威力,從而影響朝堂。”
小白嚥了下口水,懵懵懂懂的道:“姑娘的志向果然遠大啊!”
顏十七擡手輕拍了他的後腦勺一下,“說吧!究竟探聽到了什麼?顏十八是不是以病中爲由,把老爺給喊去了?”
小白搖搖頭,“沒看到老爺!我去到榕華院外面蹲守,沒一會兒,顏十八身邊的丫鬟翡翠就出來了。我這看她鬼鬼祟祟的,就跟上去瞅了瞅。姑娘猜怎麼着?”
顏十七蹙眉,“可是去了二門上?”
不喊十八小姐,而是隨着她喊顏十八,這小爺的本性在某些時候還真是難改啊!
小白一愣,“怎麼這麼神?姑娘沒有跟在我後面吧?”
顏十七瞟了個白眼,“你讓我猜的!在府內沒討着好,可不就得向府外求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