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你知道嗎，我在宮裡，已經沒有地位了，什麼御前侍女，我根本到不了御前，我根本見不到皇上，現在連一個小小的宮女都要欺負到我的頭上了！敢來琉璃煙樓偷盜，我叫你膽子大，我叫你膽子大！”她一腳踹了過去，衾兒被踹翻在地，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道：“夕瑤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不是故意的？”夕瑤冷哼，“若不是我捉住了你，你會覺得你不是故意的你會在這裡苦苦哀求嗎？賤蹄子，你還不得意猖狂了去！”
宮中盜竊，按例是要送到司刑局去辦理的。
夕瑤已經全然不顧，怒氣衝衝地走到了牀邊，拔起掛在牆上的劍，劍鞘一扔，道：“今日，我就要所有的人都看看，惹到我夕瑤，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劍光閃閃，折射着白滲滲的月光。
“姐姐，你就饒了她吧！”夕顏拉着她的胳膊阻止道，夕瑤一把將她甩開，道：“夕顏，你別多事，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她！”
南宮羽不把她當回事兒了，所有的人都不把她當回事兒了。
劍氣呼嘯，
在劍尖即將刺進衾兒顫抖的身體的一剎那，夕顏緊緊地握住了劍刃，溫熱的鮮血不斷地從她的掌心流出，滴落在地上，與衾兒慘白的臉鮮明對照着。
“你瘋了——”夕瑤一驚，收回了長劍。
夕顏道：“姐姐，我不是爲了她，是爲了你啊，在宮中濫用私刑是大罪啊，原本的中宮皇后還不是因此被皇上疏遠的，你和皇上之間，沒有什麼血海深仇，沒有什麼家族對峙，你們之間只是存在一點點的誤會，和一個小小的心結，你們是完全可以打開的，你又何必把自己變成和龍皇后一樣的人，反倒是把與皇上的距離越拉越遠了呢？”
夕瑤搖搖頭，道：“我們之間……解不開了……已經解不開了……”他不原諒她，不想見她，只是因爲不想原諒那段日子帶給他的傷痛，不想見到那段日子猙獰在他腦海中的那醜陋面目。
所有的美好回憶，都變成了一個詛咒。
一個關於愛情，和仇恨的詛咒。
更何況，他現在有了一個水清淺，舉案齊眉，鶼鰈情深……
夕瑤想到此，一把抓起了衾兒，道：“說——你爲什麼要偷東西，爲什麼要偷我琉璃煙樓的東西，你說，你說啊！”
衾兒連連搖頭道：“夕瑤姑娘……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針對你的……奴婢在尚宮局也偷過首飾……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要偷你的東西啊……”
尚宮局也偷過？
“難不成甄老將軍家裡出來的都是偷雞摸狗的樑上君子嗎？”夕瑤冷笑。夕顏道：“姐姐，你先把她放開，容我問她幾句話。”
夕瑤想了想，鬆開了手，兀自走到桌邊坐下了，倒了杯茶，輕抿一口。
夕顏走上前，衾兒往角落裡蜷縮，戰戰兢兢。夕顏輕輕道：“衾兒，你別怕，我都爲了救你流血了，難道我還會害你嗎？你告訴我，你很缺錢花嗎？宮中除了要打點關係，也向來用不到錢，你這麼偷首飾是爲了什麼啊？”
“我……我是爲了小姐……”
甄憐容？甄憐容不是已經死了嗎？夕顏面不改色地繼續問道：“爲什麼是爲了你們家的小姐？她很喜歡首飾？讓你來偷的？”
衾兒猶豫了良久，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天，我在睡覺的時候，聽到小姐的聲音，小姐說讓我多偷一些珠寶首飾，悄悄地藏在星月亭的石凳下，那裡有個機關，小姐說她有急用，會每三天去星月亭看看的……後來我醒了，發現我手裡多了一枝*，小姐最愛*了，我想是小姐託夢了，我想……小姐可能在下面過得不太好……我就……就……”
一旁的夕瑤冷笑道：“被逮住了就編造個這麼拙劣的謊言，傻子都聽得出來是用來搪塞我們的，居然還推到了自己已故的主子身上……”送給死人錢財，不是該燒些紙錢嗎？她忽的覺得頗爲可笑。
夕顏道：“姐姐，先放了她吧。”
夕瑤正要發話，夕顏又道：“姐姐，你先放了她，我還有事對你說。”她使了個眼色。
衾兒千恩萬謝地放心了翡翠鐲子走了，夕顏道：“姐姐，我看這件事不簡單。”“有什麼不簡單的？”
“衾兒在情急之下能編出這麼離奇的事嗎？若換作是我，我至多說自己在宮外有個病重的老母親，或者說是爲了自己出宮以後做籌謀，我絕對不會把責任推到一個死人身上。但她如此說了，那我們就不能不懷疑了。”
夕瑤一愣：“懷疑什麼？”
“我們明日起，三天都悄悄去星月亭看看，一看便知。”
衾兒一出琉璃煙樓，便趕忙跑回了騰雲閣，一別多日，也不知道老夫人如何了。她剛剛走進騰雲閣，採芝如遇救命稻草一般迎了上來，道：“衾兒，你可回來了。”
衾兒笑道：“採芝，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上夜？小心老夫人有了什麼差池皇上爲你是問。”
採芝一跺腳，眉頭皺成了一團，急道：“哎呀，別提老夫人了，自從小姐出事之後，她就一直都病懨懨的，不說話，不見人，飯也不怎麼吃。我怕老夫人身體熬不住，就想去爲她請太醫，可是也被她轟了出去，後來……後來我再進房間一看，老夫人就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衾兒大驚，“那快去找啊！”
“騰雲閣附近都找過了，就是沒有找着，我也不敢驚動皇上，小姐在宮中去世，皇上已經覺得虧欠甄家了，若是我把老夫人也給弄丟了，那皇上還不直接砍了我啊，而且，前一陣子，龍皇后私扣小姐在密室中一日，就被皇上禁足了半年，我只是一個奴婢啊，皇后都禁足半年，我還不得死啊……衾兒，你原本就是跟着老夫人和小姐來的，你是甄家的人，應該你去和皇上說，皇上不會怎麼你的。”採芝哀求着，衾兒無法，道：“我哪裡見得到皇上啊，淺妃娘娘不是與咱們小姐生前最爲親密嗎，不如我們去求見淺妃娘娘，說不定她會幫忙找找老夫人，菩薩保佑，可千萬要讓我們找到老夫人啊，老夫人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
天矇矇亮，水清淺摸了摸身邊還留有餘溫的被褥，情不自禁地微笑。睜開雙眼，浣粼已經準備好了清水，待她起牀洗漱。
水清淺問道：“皇上什麼時候走的？”
走了不久。”
走之前，他在她的額頭落下了一個輕輕的吻，說：“愛妃，等朕封你爲後。”隨即，便是一個魅惑的王者笑容。
玉手輕輕地浸泡在冰涼涼的水中，將手掌翻來覆去，浣粼捧着毛巾，道：“娘娘，現在宮裡的宮女都在說着同一件事呢。”“什麼事？”“單指揮使……噢，不對，現在是單將軍了，單將軍明日就要班師回朝了呢。”
單將軍。
單放。
水清淺渾身一僵，她忽然覺得方纔還涼絲絲沁人心脾的清水此刻冰冷冷的，像要奪走她的呼吸。好遙遠的一個名字，彷彿活在隔世，活在不敢叩啓的腦海中。
放……你要回來了……
她接過毛巾，低頭搓了一把，淡淡道：“是凱旋歸來嗎？”“當然是，我就知道，單指揮使是個英雄人物。”浣粼眉飛色舞地說着，完全忘了單放和水清淺之間的關係了。
“娘娘，”銀兒走了進來，“娘娘，騰雲閣的衾兒求見。”
“衾兒？”
“就是甄小姐的貼身侍女。”
水清淺梳洗完畢，便坐在梳妝檯前，任浣粼放下她如瀑的長髮，輕輕地擺弄。衾兒被帶了進來，衾兒跪下道：“淺妃娘娘，求求淺妃娘娘幫幫奴婢找找老夫人啊，老夫人忽然失蹤了，奴婢不敢求見皇上，請娘娘看在死去的小姐的份上幫幫奴婢幫幫甄家啊。”
水清淺一蹙眉：“甄老夫人失蹤了？”
“嘭嗒——”正在收拾洗臉水的銀兒忽然手不穩，將金盆摔到了地上，水濺得到處都是。銀兒忙道：“娘娘……奴婢……奴婢……”
浣粼笑道：“別緊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娘娘，娘娘是不會怪罪你的，快收拾收拾出去吧。”銀兒這才緩過神來，口中“噢噢”地去了。
水清淺道：“浣粼，待會兒給本宮換身衣裳，甄老夫人失蹤了，本宮總要去找找的，衾兒，你先下去吧，有了消息，本宮自然會派人通知你的。”
“謝謝淺妃娘娘，謝謝淺妃娘娘。”
衾兒一走，水清淺問道：“浣粼，銀兒自司刑局回來之後，有沒有聽到宮人談論成太后和太后的事情？”
浣粼略微想了一下，道：“這幾天……她都在潛心研究一個食譜，沒有出過門，而咱們紅鸞殿中，好像……好像也沒有聽到誰再提起過……”
水清淺眸光流轉。
銀兒在小廚房中搗鼓搗鼓着，浣粼走進來道：“銀兒，我在外面庭院中給娘娘曬了一些花瓣，預備着黃昏的時候給娘娘撒在浴湯裡用的，我昨晚落枕了，脖子不舒服，你去幫我收一下吧。”
“噯，好。”銀兒迅速從腰間取下了圍裙，匆匆忙忙地去了。浣粼走到門口，往外面一招手，水清淺悄悄地進來了。竈臺上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食材，鍋裡煮着一些東西，看不出是什麼原料，小廚房裡瀰漫着淡淡的類似於薰衣草的味道。水清淺蹙眉道：“這個丫頭……到底想幹什麼……”
“娘娘，這到底是什麼湯啊？”
水清淺從袖子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根銀針，在那些湯湯水水裡攪了一攪，銀針慢慢地變成了詭異的紫色。
“啊——娘娘……”浣粼大驚失色。
水清淺盯着銀針的眼神漸漸地犀利無比，她幽幽道：“浣粼，你看，這宮裡頭的人，一個一個，都不簡單啊……”紅鸞殿外的人想害她也就算了，現在，連身邊最相信的宮女都起了殺機了。她猛然間感覺心口一陣發涼。
銀兒曾經在騰雲閣伺候，聽到甄老夫人失蹤了一個冷戰，心裡難過，也是有的，可是，以她的性格，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怎麼會只是打翻了臉盆，然後默默地收拾，也不跑過來問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