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淺苦笑一聲,踏進了乾清宮,南宮羽擡頭一看,笑道:“朕的愛妃送飯來了,朕真的感覺自己和平頭百姓一般,在田地裡勞作,還有娘子送飯送水,這種感覺還從來沒有哪一個妃子能給呢。”水清淺接過浣粼手中的紅木籃子,笑道:“皇上若是喜歡,那也就不枉費了臣妾一番用心了,這些日子,就當是給御膳房的大廚們放放假了,讓他們每日偷得半日閒了吧。”
南宮羽自己拿過了筷子,邊吃邊道:“清淺,下午朕要親自臨場今年的巧兒大選,你和朕一塊兒去吧。”
“巧兒?”
浣粼輕輕提醒道:“娘娘,宮中巧兒,即是繡娘,三年一大選,都是民間各地的高手呢,巧兒大選,場面別提有多壯觀了。”
南宮羽笑道:“倒也沒有多壯觀,因爲只是最後一場的殿試了,宮中巧兒,多半是爲後宮製衣制簾的,只有一兩位才能爲朕年年繡龍袍,既然能進入最後一場,那也必定是高手了,現在後宮女眷不多,朕也馬虎,今日去了,隨便選四位便是了,也不怎麼費神。”
水清淺點頭道:“臣妾身上穿的,都是尚衣局制的,但臣妾見針法雖好,但也千篇一律,若是能彙集他方人才,爲尚衣局注入生機,倒也是美事一樁,那臣妾就隨皇上去看看吧。”
吃過午膳,南宮羽帶着水清淺到了外邊無比寬敞的庭院中,龍椅鳳座,宮女們爲他們撐着十分大的龍鳳傘,桌子上放着許多盆的冰塊,幾位小宮女在冰塊前朝他們扇扇子,冷氣撲打在臉頰上,十分的涼爽宜人。
數十位繡娘逐一排開,每一位前面都是一個繡架子。
一時之間,活色生香。
“民女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淺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各個繡娘都在各自的繡架旁邊福身行禮。
南宮羽道:“平身。”
陳福海走過來,彎腰問道:“皇上,按照往年的規矩,下邊還有許多的俗禮呢,不知皇上是否……”
“俗禮就免了吧,”南宮羽望了望天邊的驕陽,“繡娘本就緊張,這九月的天,熱得人心煩躁,還不趕快開始好讓大家都回去休息納涼。“水清淺笑道:“皇上果真是心懷子民的好皇上啊。”
該怎麼和他說——成太后的餘孽還在,南宮契的勢力還在蠢蠢欲動。
“宮中巧兒,三年一選,現在——開——始——”陳福海一甩拂塵,退到了一邊,各個繡娘都坐到座位上,拿起針線開始認真準備。
一張張的圖稿紛發了下去。
水清淺問道:“皇上,圖稿上畫的是什麼?”
南宮羽笑道:“第一輪只是一些簡單的宮中繡樣,宮中衣物,還有簾子套子緞子帳子等物,都與尋常人家不同,宮中有宮樣子,既然這些繡娘是要進宮來的,那就看看她們第一次接觸這宮中的圖案,有幾分的把握,與它有沒有緣分。”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各個繡娘都將架子豎了起來,孰優孰劣,一看便知。
南宮羽指點着,而陳福海在一旁高喊:“山東兗州錢繡娘,應天柴繡娘,安徽鳳陽秦繡娘,姑蘇曾繡娘……”
水清淺悄悄地拉了拉南宮羽,問道:“這些都是選中的?”
南宮羽搖搖頭:“這些都是不用再選的了,都是要馬上出宮的。”他話音剛落,那些被點到名字的繡娘都失落地站了起來,排着隊往旁邊走去,由掌事的姑姑帶她們從小門出去,她們也將終身無緣宮中巧兒一職。
水清淺看得乏了,便讓浣粼去御膳房傳了兩碗冰甜湯過來,自己饒有興味地喝着,而南宮羽則讓陳福海再一次紛發宣紙,宣紙上只有幾個楷體字,應該是一個命題。
依照命題來做繡。
水清淺偶一回頭,沒有瞧見浣粼,也不知道她去哪裡了,正在疑惑中,浣粼回來了,附在她耳邊道:“娘娘,申奉大人託人來說,請娘娘在皇上面前幫襯一下,這裡面有個叫錦瑟的繡娘,她想進宮見見南宮契,她與南宮契有交情,自從南宮契回宮後,心裡頭放不下他,申大人因着上次的事心中有愧,想幫幫這個心急如焚的可憐女子,所以將她安排進了殿試,娘娘,申大人讓您提拔她一下。”
水清淺冷冷道:“你去派人對他說,本宮沒有這種閒情逸致。”
難道還要在宮中多安插幾個南宮契和成太后的人來給自己心裡添堵不成?
浣粼應了一聲,下去了。
不久,場上就剩了二十個繡娘了,最後一輪,南宮羽說要讓水清淺來規定內容,水清淺轉頭面對大家,笑道:“那就請各位繡娘繡一副鴛鴦吧,鴛鴦於河中戲水,而蜂蝶在粼粼波光之上飛舞嬉戲,柳葉紛飛,這應該不難,但本宮要的,是神似,而不是形似,空有架子沒有靈魂的東西本宮向來不愛,各位繡娘就自由發揮本事吧。”
“是,淺妃娘娘。”繡娘們頷首,隨即開始在繡架子上穿針引線。
又一碗冰甜湯下肚,鑼鼓也“嘭——”地敲響了,南宮羽望了過來,笑道:“朕以爲這其中一碗是拿給朕呢。”水清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炎炎夏日,多喝甜的易口乾舌燥,臣妾還不是爲了幫皇上分擔掉。”說着,她走了下去,來到了繡娘中間,所有的繡娘都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垂着手等候她決定去留。
“嗯,這個極像……”
“這個也有點意思……”
“這個……唉……可惜了……”
水清淺負手踱來踱去,饒有大師風範,她隨手挑了兩個繡得不錯的,忽然在錦瑟的面前停下了。
蝶不像蝶,蜂不像蜂,而鴛鴦又不像鴛鴦。
水清淺的秀眉微微一蹙,問道:“你這繡的是什麼?”錦瑟一福身,道:“回娘娘,民女是按照娘娘所說的要求繡的啊,民女認爲,天下繡物,神似重於形似,形似,只會亂了世人的眼眸,讓人反而看不到它其中的原本的味道,只有當形不似的時候,才能更好地領悟和體會。皇上和娘娘不是俗人,但天下子民還都是俗人,俗人就還是得撇開形狀來看元神和本真。”
這一句話……好熟悉……好熟悉……好像自己曾經說過……
這個圖樣,不正是自己繡給孃的繡帕上的嗎……這個繡娘,定是見過自己的繡作或者繡譜……
水清淺淺淺一笑,道:“那本宮再考考你,以本宮的名字開卷做繡,若是神似,本宮就收了你入宮,方纔本宮選中的兩位繡娘也可一試,誰更勝一籌,本宮就讓她專供於紅鸞殿。”
“哇,專供於紅鸞殿誒,這可是個大肥差啊……”
“是啊,淺妃娘娘現在可是皇上身邊最風光的人了,要是跟着她,還不成天吃香的喝辣的……”
水清淺問錦瑟:“你可願意接受本宮的考量?”
錦瑟一低頭:“民女自然是願意的,能得淺妃娘娘主動相邀,是民女三世修來的福分。”說着,她坐了下來,而兩位兩位繡娘也跟着坐了下來穿起了針線。
水清淺親眼看着錦瑟的玉手在白布上游走,婉轉之間,便是一條彎彎的紋路般的曲線。衆人都暗暗地在猜測哪一位繡娘實力更甚,但都遠遠地看着不敢過來。水清淺簡單地轉了一圈,斬釘截鐵道:“你們都停下來吧,都不用比了,你們都是這一屆的宮中巧兒,而她,”一指錦瑟,水清淺回頭笑道,“皇上,臣妾大膽請旨,就把這個繡娘賜給臣妾的紅鸞殿吧。”
衆人噓唏。
另外一位繡娘硬着頭皮輕輕地問道:“淺妃娘娘,我們都還沒有繡完,娘娘怎麼會知道我們都不如她呢?”
水清淺莞爾一笑,南宮羽緊接着也走了下來,略略一瞟,道:“朕也知道爲什麼了,你們怎麼還不知道,淺妃閨名‘水清淺’,水至清則無魚,你們都繡了兩條錦鯉,已經是最大的敗筆了,相反,這一位繡娘只是繡了幾條流水和幾顆石礫,而且還是雙面繡,匠心獨具,是勝者無疑。”
其他繡娘心服口服。
“你叫什麼名字?”水清淺問道,錦瑟跪下了,道:“民*錦瑟。”
錦瑟——
原來是申奉舉薦的人,看來,真的是天意啊……
南宮羽道:“陳福海,你領這三位繡娘下去吧,把錦瑟帶到紅鸞殿,其餘的繡娘都立即送出宮去,不得久留。”陳福海走過來道:“是,皇上。皇上,晚上的慶功宴奴才已經吩咐下去準備了,單大將軍和諸位副將屆時會準時參加的,只是,皇上,冊封的聖旨還沒有擬好,方纔內閣秘書郎在宮裡假山上陪太子殿下玩的時候傷着了……這……”
“這個琛兒……”南宮羽臉色一沉,“快去讓內閣秘書郎做正事,以後,沒有朕的命令,他沒有義務陪太子玩耍。”
“是。”
水清淺笑道:“皇上,晚上有慶功宴?”
南宮羽點點頭:“清淺,你也回去準備一下,這天這麼熱,你別在太陽底下站太久了,快回去小憩片刻,晚上朕帶你去慶功宴,朕也要馬上去把南宮琉那小子召回來纔是。”
“如此,那臣妾就先告退了。”水清淺福了福身,便和浣粼回了紅鸞殿。
毓西宮中,宮女奔進跑出,太監們搬着席案進來,陳福海在一旁負責監督着瓜果和碗筷的擺放,打掃的宮女手腳都很是利落,不一會兒,整個殿室也都布好了嶄新的燈籠,就等晚上大放異彩。
南宮契忽然蹦了進來,道:“這裡要做什麼,怎麼這麼熱鬧?”
陳福海被嚇了一跳,道:“小祖宗,你就乖乖待在紅鸞殿裡頭別亂跑了,前兩天皇上還說要給你在京城賜個宅子呢,免得你橫衝直撞地嚇着了哪位娘娘,你快出去快出去,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快走快走,乖乖乖——”南宮契被他推出了毓西宮,南宮契卻早已把裡面的地形盡攬眼底了。他走向了宮門,朝正在巡邏的單放使了個眼色,單放跟了過去,大聲道:“你怎麼又亂跑了,皇上說過你不能亂跑的。”
見四下無人,南宮契低低道:“哥,今夜你就悄悄把人馬安排進來,慶功宴守衛鬆懈,不會被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