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東西都放在了屋子裡了……”浣粼剛剛走過來,水清淺迎上去道:“浣粼,我們走。”
“啊?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眼睛怎麼這麼紅紅的……”
水清淺疾步走到了紫宸臺之外,站住了腳步。
其實——她什麼都不清楚,她心裡頭亂的很。
一直以來,她都告訴自己,她愛單放,要等他大事完成後,與他白頭到老,不離不棄,可是,現在單放卻告訴她,她愛的人是南宮羽,讓她如何接受。
腦子裡,忽然激盪出了南宮羽的臉,飄乎不定,但確實是他,再也找不出單放的影子。
南宮羽,南宮羽。
她跌跌撞撞地穿過了紅鸞殿走回到了鳳儀宮中,浣粼在身後擔憂地跟着,她一坐下,便說:“浣粼,去給本宮請纖嬪娘娘過來。”
浣粼提醒道:“娘娘,纖嬪娘娘正在和魚嬪娘娘爲您做鳳冠霞帔呢,封后大典終於定了下來了,娘娘,欽天監說,近日天象不吉,要宮中女眷親自爲娘娘您做鳳冠霞帔才能保住這萬年國祚江山呢,後宮中,只有纖嬪娘娘和魚嬪娘娘手兒巧,且願意爲娘娘您效勞。”
水清淺冷笑道:“欽天監,又是欽天監,在本宮剛剛入宮的時候,他們不是說本宮來歷不明,是妖孽嗎?”
那一句“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裡。
她不是妖孽,她不是。
她最終還是爲南宮羽保住了龍椅,南宮契還是乖乖地做了王爺。如果沒有她,今時今日,江山更替,朝代重疊,也未可知。
“皇上駕到——”
南宮羽大笑着進來了,水清淺站起身盈盈一福,道:“臣妾參見皇上。”
“皇后,平身吧,跟朕不必拘禮。”
“皇上,臣妾還沒有冊封呢。”
水清淺連忙讓宮女們倒茶水,又問道,“皇上今日神清氣爽,是有什麼喜事嗎?”
南宮羽擺手道:“喜事倒是算不上,只是成冰兒歸案,朕心裡終於舒坦了一些,再有,老七來給朕講了一些西湖邊上的風土人情,朕聽得十分有滋味,就趕緊來跟你說說了。”
自從有了水清淺,南宮羽笑的時候多了,也不再整日沉着臉了。
水清淺淡淡道:“成冰兒歸案,南宮契也在掌握,皇上就再也不必擔心,可以高枕無憂了。”
她親手將茶杯遞給了南宮羽,南宮羽望着她,笑容慢慢褪色,他問道:“清淺,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差,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朕給你傳太醫來。”
“噯,不用了皇上,臣妾沒有大礙,只是剛剛出去了一趟,受了受寒,這鳳儀宮中哪個角落裡都有炭盆,浣粼還給臣妾準備了湯婆子,臣妾馬上身子就暖過來了,臣妾沒有什麼事的,皇上放心吧。”
沒有事,她沒有事。
南宮羽跟浣粼認真地交代道:“浣粼,你記得,皇后娘娘吃不得辣,但在冬日還是可以適當給她吃一點點,對身體好,還有,她喜歡吃清淡一點的,你們做菜別放太多的鹽,你們出鳳儀宮的時候,就把炭盆燒起來,皇后回到鳳儀宮也就暖了,炭盆放遠一點,雖然這碳都是御用之物,沒有味道,但也別大意了,若是薰着了她怎麼辦……如果皇后外出,你們就提早一點時間準備湯婆子……冬天的襖子夠不夠,不夠去尚宮局拿……”
水清淺笑道:“皇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羅嗦了,臣妾還真的是頭一回見到。“南宮羽也不理會她,還在喋喋不休地交代着。
水清淺就趴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着。
看吶,一國之君也像一個年老的母親一樣在關愛着她了。
原來……他這麼地瞭解她了……
他怎麼可以……知道得這麼多——知道她的習慣,知道她喜歡吃的東西,知道她的風格,知道她的體質……
他真的愛上了她了嗎?否則,爲什麼會關心這麼多,否則,爲什麼一聽到有趣的事就將南宮琉扔在了乾清宮跑來跟她分享,否則……
她的眼眶忽然溼潤了……
“娘娘,您怎麼了?”
“清淺?”
水清淺笑着對南宮羽道:“臣妾沒事……只是有點餓了……“
浣粼愣愣地轉頭爲她解釋道:“皇上,我們娘娘每天一餓就會哭,餓了就哭,餓了就哭,只要喂點飯飯就行了。”水清淺看見南宮羽的額頭上明顯地拉下了幾條黑線,她也是對這個說法十分的彆扭,便道:“浣粼,本宮多大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嗎?”
“這個……”浣粼也說不出話來了,找了個藉口就下去了。
南宮羽問:“清淺,你怎麼了,有什麼事情讓你不開心了嗎?告訴朕,朕會爲你解決一切的。”
水清淺搖了搖頭——她不想和南宮羽討論愛不愛的問題,也討論不出什麼結果來,她只知道,他手裡握着生殺予奪的權力,他不會這麼細膩地去想這種問題。於他,愛便愛,不愛便不愛,跟着自己的感覺走,沒有什麼困擾。水清淺自然是摸清了他的脾性,否則,也不會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
她輕輕啓口道:“臣妾真的餓了……”雙眼望着他,水靈靈的一段風韻,好似在期待地望着他,但又似乎靈魂遊離在外,不肯停歇。
屋外,大雪紛飛。
單放還站在方纔的位置,負手看着眼前的雪景。
清淺……
他閉上眼睛,想象着她還站在他的身邊,想象着他們已經不在了高高的宮牆之內,想象着身邊有山,有水,有陽光。“其實……清淺,我只要有你就已經足夠了……”
眉梢終是流露出了一絲的倦怠,爾虞我詐,你死我亡的生活,清淺,你真的還沒有厭倦嗎……還是說,有了他,你就也足夠了……
雪花飄落在了他的肩頭,輕輕撫平着這位英雄手心裡的冰涼和憤怒。
大雪翩旋而過,越過了枝頭,越過了枯葉,越過了屋檐,越過了溪泉,輕輕的,飄落在了鳳儀宮中的庭院裡。水清淺穿着雪白色的襖子,坐在石桌前,與纖妃、魚嬪邊喝着熱乎乎的桂花羹邊說着話,水清淺笑道:“今年的雪可下得真早,現在才十二月的光景,便已經是萬里雪飄了。”
纖妃嘆了口氣道:“是啊,只是深宮女眷長日無聊,本就是無所事事了,現在下了雪,也不方便外出,能夠玩耍的就更少了。”
水清淺笑道:“難得纖嬪還想着玩兒,這大雪下得這麼厚,也有許多的樂子的,你看宮女太監們玩的雪仗什麼的,也是極好的,即便不能輕易嬉鬧,賞賞雪景也算不負上天恩澤了,哪裡有這麼多可怨的。”
“瞧瞧咱們的皇后娘娘,”纖妃轉頭對魚嬪道,“你看看她,一年四季,都能玩兒,沒有什麼可以讓她停下來的,雖然看着溫婉賢淑吧,但那股子的玩心還是不減,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她還是可以那麼的快樂。”
“皇后娘娘心態好,在宮裡,什麼東西,都比不上一份好的心態。”
“你看看人家魚嬪,就比你領悟得透徹,”水清淺故意對纖妃道,“你啊,剛剛封了妃,還是這麼的不懂事,在宮裡,快樂的日子不多,有很多都是煩惱,咱們又沒有什麼事做,若是一昧地去胡思亂想,還不遲早憋出什麼病來,本宮就是想,趁着我們還在,就多玩一會兒是一會兒。“
魚嬪問道:“皇后娘娘,纖妃娘娘都已經封了妃了,您怎麼還不答應了皇上封后之事啊,眼下,咱們雖然喚着您‘皇后娘娘’,但到底還沒有冊封,娘娘您怎麼不着急,反而一再地推拒?”
“這個……本宮……”
“娘娘——娘娘——”
浣粼跑了過來道:“娘娘,奴婢和喬兒在院角發現了一隻風箏,冒着這麼大的風雪放風箏,是哪一宮的娘娘啊,這麼閒情逸致,應該也別有趣味吧。”
水清淺站起來道:“風箏呢,本宮入了宮還沒有看見過風箏,拿過來給本宮看看。”正說着,喬兒拿着一隻淺藍色的風箏跑了過來,笑盈盈地遞給了水清淺。
風箏上有一行小字,水清淺好奇地翻過來一看,念道:“吾心清淺,亙古未變。”
吾心清淺,亙古不變。
水清淺愣住了。
魚嬪冷笑道:“是哪一宮的主子如此大膽,敢衝犯皇后娘娘的名諱。”水清淺眉頭一皺,道:“這筆鋒……不像閨中之作……好像是……”
他們都不說話了。
好像是出自男子之手——
纖妃連忙道:“應該只是一個巧合罷了,皇后娘娘的名字十分詩意典雅,有一些新來的小太監不懂事,巧合衝撞了,也是有的。”
水清淺問道:“浣粼,這隻風箏是從哪裡來的?”
浣粼答道:“好像是西面來的。”
西面。
西面是紅鸞殿,琉璃煙樓,還有——紫宸臺!
“是他……”水清淺眸角的落寞一瞬間展露無遺,她心心念唸的那一個人,一直都在宮裡的某個地方,在思念着她……
纖妃忍不住道:“單指揮使是不要命了嗎,在宮裡公然寫這種東西,誰不知道他與皇后娘娘是親戚,也不怕落在別人手裡讓人嚼了舌根去,咱們娘娘的名譽是要還是不要了。”
奪過了風箏,纖妃一撕兩半,道:“拿去燒了,別叫人看見了。”
喬兒抱着風箏的殘骸去了,水清淺靜靜地望着紫宸臺的方向。她知道,單放是看着風的方向將風箏故意放過來的,在風箏達到鳳儀宮的時候,將線剪斷,他不是一個沒有腦子的人,他知道怎麼做,才能既讓她知曉他的心意,又不讓人看見。
放……你愛我……
是不啊……
你終於想通了嗎……
可是……可是爲什麼我的心裡一直都出現着南宮羽的模樣,閉上眼睛,都是他的輪廓。每一刻,心裡都在期待着他能到來,期待着他能給我溫暖。
我們是不是回不到從前了,單放……
清淺……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清淺……
單放站在紫宸臺中,茫然地看着鳳儀宮的方向,鵝毛大雪已經幾乎將他渾身都染白了。他什麼都不要了,他只想要水清淺,他只想要她。
“爲什麼……當初我爲什麼會把她送進宮裡來,爲什麼——”他仰頭長嘯,一點一滴的哀傷,在心潮緩緩盪漾,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後悔和痛苦。
自己做了一件傻事,真的。
水清淺道:“單放,如果我們回到一年前……你會愛我嗎……”
紫宸臺中的單放自言自語道:“清淺……如果我們還能回到一年前的那一個下着雨的午後……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
來不及了——她早已是南宮羽的女人了,她的心,也遺落在了南宮羽那裡,拿不回來了,單放縱然再好,也無法彌補他在她生命中空白的這些日子了,這些日子,雖然短,但卻讓水清淺深深地陷入了南宮羽的溫柔陷阱裡,不可自拔,無所逃遁。
愛情就是這樣,一不小心,就錯過了。
水清淺走向了纖妃她們,道:“纖妃,魚嬪,你們繼續,本宮先回房休息了。”一步,一步,都十分的沉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放下這一段感情的,她只知道——他和單放,是不會有結果的。
躲在了被窩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人生絕望的不是不能回到過去,而是已經沒有了想回到過去的理由,絕望的,不是一段愛已經不在,而是失去了那麼一年繁華的歲月——這一年,已經和這段感情緊緊地糾纏在了一起,無法分割。
浣粼和纖妃沒有像以往那樣來砸門,因爲她們這一次都知道,水清淺需要的是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
大雪覆蓋住了整座紫禁城。
水清淺望着窗外,一個人靜靜地發着呆,來這裡好久了……有好久好久了……爹……娘……你們像纖纖嗎……纖纖在這裡,在這裡啊……
這裡,原本比深山還要孤寂,還要淒涼,沒有一絲的溫暖。
後來,這裡有了南宮羽,有的浣粼和纖嬪……
她一下子有了那麼多可以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務,只是,沒有了從前心心念唸的那一份執着。總要成長,總要成熟的,總要學會放棄一些東西……
可是,單放,放棄你,真的好心酸啊……
“娘娘,皇上說晚上不來咱們鳳儀宮了,說是有國事要忙。”小齊走了進來彎腰稟告道,水清淺應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小齊一走,水清淺便喚道:“浣粼,浣粼,給本宮拿一件厚一些的衣服來,本宮要出去。”
浣粼跑過來驚訝道:“娘娘,外面天都已經黑了,您還出去做什麼啊?”
“你別管,快去拿。”
水清淺走出了鳳儀宮,一個人提着燈籠,往御花園方向走。
御花園處於低窪地段,積雪比較多,這個時辰,已經不在下雪了,地上的雪,在月光下反光,走在雪上面,有很好聽的聲音,水清淺獨自前行,巡邏的侍衛都繞道相讓。
她小心翼翼地將燈籠掛在了一棵枯樹上,蹲了下來,雙手捧起了雪。
一挖,一挖。
“噯,你們看,皇后娘娘在做什麼?”
“在堆雪人吧……”
“你們看看她在堆什麼啊?天都暗下來了,她不睡覺跑出來堆什麼雪人啊……”
“是啊……好像是一隻兔子……”
“什麼兔子,分明就是一頭豬……”
“你們兩個別吵,小心被皇后娘娘發現咱們不巡邏反倒是躲在這裡偷看她玩兒。”
水清淺終於將一個人像堆好了,她輕輕笑道:“單放……你看,像不像你……我記得你的模樣……我記得你……放……你說,我就這樣將對你的愛,對你的思念全部都埋在了這個雪人裡面,好不好……這是我們相愛過的痕跡……”
承天元年,釋天帝南宮羽昭告天下,封淺妃爲後,封號婉。
自此,釋天帝專寵婉後一人,冷落後宮佳麗三千,成爲明傳千古的佳話。
次年,婉後誕下龍子,封爲太子。
南宮羽和水清淺的愛情,經過磕磕絆絆風風雨雨,歷經種種陰謀詭計,最後終於修成正果,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