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和談的隊伍一到,便被等候多時的王輝將軍和劉知府率人接進了城中。
見隨行的還有一位容姿絕色的姑娘,衆人哪還有不明白的?
沙場征戰的熱血漢子們,臉上就都有些發熱。
他們不似龜縮在京都只懂紙上談兵、貪生怕死的那羣人。衝殺在前線,親眼見識過戰爭的殘酷,最是瞭解老弱婦孺在戰爭中充當的角色。
爺們拼死一站,爲的就是讓強敵不再傷害家中婦孺,讓百姓人人有飯吃,有衣穿,讓孩童有書可讀,平安長大。所以但凡有一點血性的漢子,都不願奸、淫、擄、掠之事發生在眼前!
他們若是拼死了,那是他們功夫不濟,身後之事他們也就管不着了。
可他們還沒拼死,皇上卻讓個清清白白的姑娘送上門去,這不是生生打臉嗎?
那大周皇帝,對大燕百般欺凌。皇上卻聽信妖后讒言,殘害忠良不說,還不顧民衆心聲。
定國公府滿門忠義之士的鮮血還沒冷透,衆將士正卯足了勁要奮力一搏,可皇上竟那般貪生怕死,大周隨便說一句和談,皇上就不計前嫌,還主動把秦太師的女兒也給送上去了。
所有人心裡都憋着一口惡氣無處發泄,對昏君、妖后恨極,對慘遭滅門的定國公府痛極,對他們素來尊重的秦太師同情至極,也對秦太師之女憐惜至極。
是以王輝將軍和劉知府一行人,對秦槐遠和秦宜寧極爲客套。
“秦太師,秦小姐,今日就請暫且在知府衙門安置吧。”
秦槐遠道:“安置之事不急,恐夜長夢多、突生變數,不如現在就命人送信去敵軍大營,將和談的地點和時間先敲定下來爲妙。”
劉知府點頭道:“是,太師說的有理。”
秦槐遠回頭對秦宜寧道:“你先去好生休息吧,有事我命人去接你。”
“是,父親。”秦宜寧給衆人行了禮,就退了下去。
知府夫人正帶着丫鬟婆子守在門外,見秦宜寧出來,立即客氣的引着她去了衙門內宅,安排她住在正院上房,又命丫鬟婆子們預備好飯好菜,熱水伺候。
這一夜,秦宜寧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表現的再堅強,可到底也是個尚未及笄的姑娘,一想到自己即將經歷的事,她就緊張的渾身發冷。
她一直說自己看得開,一直告訴自己什麼都沒有活下去重要。
可事情真到了眼前,她突然開始懷疑,自己若真的被侮辱,是否還能堅持着活下去,人活着,又究竟是爲了什麼。
看着投在帳子上的燈光出神,直到天光泛起了魚肚白,秦宜寧才迷迷糊糊的睡下,似乎纔剛入眠,外頭就傳來下人回話的聲音。
“秦太師命人來請四小姐了。”
秦宜寧一個激靈便坐起身,撩開帳子,看到的是面無人色的鬆蘭和雙眼通紅的冰糖。
“知道了,你去告訴我父親,我稍後就到。”秦宜寧的嗓音有些沙啞。
揉了揉略微發疼的太陽穴,秦宜寧對冰糖和鬆蘭道:“服侍我梳妝吧。”
“是。”
鬆蘭哽咽了一聲,拿出來時預備好的一身碧玉色錦繡褙子和一身白狐腋毛領子的玉色素錦披風伺候秦宜寧換上,冰糖則開了妝奩,爲秦宜寧上妝。
雲堆翠髻,蛾眉淡掃,水翦雙眸,丹點嫣脣……
秦宜寧看着銅鏡中的自己,與平日的素顏不同,今日的她比往日要明豔的多。
她試着微笑。
她笑了,可一旁的冰糖和鬆蘭都哭了。
“姑娘,您,您……”
“別哭了。我又不是去送死。”秦宜寧站起身,輕撫垂落在肩頭的長髮,笑道:“你們就別跟我去了,在這裡等我。”
“姑娘!我跟您一起去!”冰糖吸着鼻子:“我好歹會用毒,那老不死若真對你不利,我就毒死他!”
“毒死了他,和談失敗,下一個死的就是秦府全家了。”秦宜寧苦笑着拿了帕子爲冰糖拭淚,“不怕的,不論怎樣我都會活着回來,你們跟着我去不方便,就在此處安心等我。”
鬆蘭哽咽着撲通一聲跪下,抓着秦宜寧玉色的披風一角道:“姑娘,奴婢的命是您救的,您若不在了,奴婢就跟着去,到底下接着服侍您!”
“我也是!您若是不在了,我就回去找妖后同歸於盡,到了底下我還服侍您!”冰糖也跪下,抓住了秦宜寧的手。
“傻話。”
秦宜寧拉起二人,拍了拍鬆蘭的肩,又掐了下冰糖的蘋果臉。
“你們都還年輕呢,何況我若真不在了,你們就不想着幫我照顧我母親?”
“姑娘……”鬆蘭哭的更兇了。
秦宜寧眨着眼將即將涌出的淚意逼了回去,留給她們最燦爛的笑臉。
“好了,我走了。”說罷轉身,毫不猶豫推門出去。
冰糖和鬆蘭嗚咽着追了上去,卻只能站在廊下,看着秦宜寧跟隨知府夫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秦槐遠一夜未眠,此時披着一身黑貂裘站在廊下,仰頭看着湛藍的天空出神。王輝將軍已在外預備出行事宜,劉知府則陪同站在一旁。
“父親。”
一聲清喚讓秦槐遠收回心神。
循聲望去,正看見打扮素雅,卻明豔的讓人移不開眼的秦宜寧。
“父親,咱們這就去嗎?”秦宜寧微笑。
秦槐遠的喉結不停的上下滾動,許久才強自咬牙,點頭道:“和談的地點不論放在城裡還是城外,都不讓人放心,是以昨夜經過協商,將在奚華城外兩軍陣中搭建臨時帳篷,兩方各自允許帶一百兵士隨同。宜姐兒,你稍後就隨爲父一起去。”
秦宜寧乖巧的點頭,鬢邊的珍珠流蘇微微晃動,“不在城裡正好,免得大周人潛進來對咱們不利。咱們出行也要關緊城門,留人鎮守纔是。”
“你說的是。爲父已與劉知府和王輝將軍商議過,和談之事就由爲父帶着禮部官員主持,王輝將軍和劉知府依舊留下守城。”
“如此甚好,咱們也能放心。”
不多時,王輝將軍已經揀選了一百名軍中的漢子,秦槐遠和禮部尚書崔文慶在前,秦宜寧獨自一人在後,一同離開了知府衙門。
離開城門之前,秦槐遠帶着秦宜寧登上了城樓。王輝將軍、劉知府和隨行的一百名漢子緊隨其後。
站在巍峨的城門樓上,一陣野風吹來,秦宜寧腦後的長髮隨風飄揚。
她看着朝陽下大好山河,看着不遠處兵臨城下的大周軍營,看着遠方蒼白綿延的山巒,忽然覺得天高地闊,鬱結的心情舒展開來。
秦槐遠負手而立,高聲問:“宜姐兒,你怕嗎?”
“怕什麼?人來到世上,誰都不能活着離開,大不了一死,有何可怕?”
她的話音不高,但在場之人都聽的分明。
原本被選中的一百名漢子,都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就連禮部尚書崔文慶都緊張出了滿背脊的冷汗。
萬一和談不成,大周翻臉,他們一行人沒一個能活的。
可現在,這些男子被激起了滿腔熱血,膽氣頓生,豪情天縱!
怕什麼?
一個小女子尚且有如此心懷,沒道理他們這些爺們還怕死!
王輝將軍動容的道:“秦小姐不愧是名門之女,我等佩服!秦太師放心,若和談不成,我們就是拼死也要乾死這羣膽敢欺到大燕門前的賊子!”
“好。有王將軍和劉知府守城,我們也無後顧之憂了。”秦槐遠平和一笑,轉而高聲道:“預備車馬,啓程。”
“是!”漢子們高聲應和,聲震雲霄。
秦槐遠和崔文慶上了第一輛馬車,秦宜寧則單獨坐在第二輛馬車,由一百名兵士護送着,一路前往兩軍陣中剛剛搭建成的臨時大營。
因兩邊帶來的兵士人數相同,加上各自安置的帳篷以及和談時用的主帳,營地佔地很廣。
秦宜寧一行人的車馬剛進營地,就看到身着紅衣黑甲和土黃軍服的兩波人馬早已井井有條的佔據了半邊營地。
紅衣黑甲之人袖口上都有個虎頭標識,這些人背後,幾面黑底金虎旗與一面紅底黑字的“逄”字大旗迎風招展。
而身着正常土黃色大周軍服的漢子們背後,飄揚的是“廉”字大旗。
秦宜寧便知道,紅衣黑甲的就是忠順親王逄梟的虎賁軍。而土黃軍服的是尋常大周士兵,應該是兵部尚書廉盛捷的人。
馬車緩緩停下,秦槐遠與崔文慶先後下了車。
秦宜寧也踩着墊腳的黑漆木凳緩緩下車。
一擡頭,正看到對面營帳裡走出一羣人。
爲首的是個年過五十,身材健碩,但眼袋低垂滿面油光身穿金甲的將領。
這人一看到秦宜寧,兩眼都直了,腳步一瞬停住,恨不能將眼珠子都挖出來掛在秦宜寧的身上。
如此好色之徒,必是大周兵部尚書廉盛捷。
秦宜寧心內嫌惡,面上只當不知,美眸一轉,目光落在一位身披淺灰棉斗篷,鬚髯飄擺、道骨仙風六旬長者身上。
這是何人?倒像是一位謀士。
而這位老神仙一樣的長者,正用一種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秦槐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