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離着秦宜寧近,將秦宜寧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一聽是打仗,冷汗都流了下來。
雖然她現在是婢女,還曾做過一陣子的小道姑,可實際上她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出身,自小也沒有受過什麼苦難,比秦宜寧這個才做了不到一年大家小姐的自然又不同。
原本她只聽說過戰爭的可怕,但沒有親眼見過,印象也並不直觀,就是上一次陪着秦宜寧去奚華城和談,也只是見過那浩瀚如海列隊的兵將。
如今面前這多男女老少一窩蜂似的狂奔,如此狼狽驚惶,甚至不等人來殺,彼此就發生了踩踏,慘叫和大哭聲不絕於耳,這還只是經過他們面前短暫的一會兒。
他們是從哪裡來的?這麼遠的一路上,恐怕如此令人絕望的場面就一直在連續發生!
冰糖第一次近距離體會到災難臨頭的那種恐懼。
“姑娘咱們怎麼辦,小王爺若是,若是帶着人打過來了,會不會傷到您,他手下的兵未必認得您!”冰糖嗓音乾澀,腦子都不夠使了,半晌才順暢的組織處一段言語。
秦宜寧面色蒼白,一手握着冰糖的手,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襟,直將襟口的料子揉的像梅乾菜似的,才緩緩的放開。
反覆深呼吸幾次,秦宜寧安撫的拍了拍冰糖的肩膀:“別怕,不至於這麼快就打過來的,逄之曦他們這次離開是已經退出了樑城的,雖皇上割地賠款,邊境的幾座大城都已經賠補給了大周,算是大周的國土,但是虎賁軍那麼多人馬,想要悄無聲息的一眨眼就打到咱們京都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可那麼多流民,明顯就是被被嚇的往京城逃命去的啊。”冰糖用袖子擦額頭的冷汗。
秦宜寧道:“咱們先回去,找鍾大掌櫃好生打探一番,我也聽聽父親那裡的消息。畢竟他們得來的消息可要比咱們在這裡胡亂猜想來的準確。”
冰糖點了點頭,隨即圓溜溜的大眼睛便蒙上了一層水霧,聲音略有一些哽咽:“可是,姑娘,我這心裡頭還是覺得冷颼颼的。”
“別怕。別怕。”冰糖雖然和秦宜寧同歲,但是長得小,就像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似的,秦宜寧禁不住將她攬過來,一下下拍着她的背,道:“若真是確定有什麼不測,我會放你們走的。你們到時候就離開京都,往南海沿子那方向去。”
冰糖吸了吸鼻子,“那姑娘呢?”
秦宜寧卻只是苦笑,並未回答。
若是真有個什麼,秦家的主子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了的。以她父親的身份和名氣,大周皇帝豈能放過?
“起來,咱們先回去。打探清楚了再說。說不定是我想的太多呢。”秦宜寧笑着站起身,將冰糖拉了起來。
冰糖這纔不好意思的擦了一把眼淚,對比秦宜寧的鎮定,她着實有些窘迫。
而一旁的寄雲一直眼神柔和的望着秦宜寧和冰糖,見他們兩個小女子這麼快就冷靜下來,心內不免生出佩服之感,上前來仔細幫秦宜寧摘掉身上的草屑和刮在衣料上的小樹枝。
三人騎上馬,走小路繞開了那羣流民,便沿着官道快馬加鞭的趕回了京城,進了外城門,立即飛奔着直往鍾大掌櫃家中去。
鍾大掌櫃正打着算盤在對賬,聽聞下人稟告秦宜寧來了,詫異的迎了出去。
到了門前,卻發現她們主僕三人臉色都極難看。
“東家,這是怎麼了?快進來吃杯茶。”鍾大掌櫃連忙親自給秦宜寧倒了一杯茶,雙手交到她的手中。
秦宜寧猛灌了一大碗溫熱的茶,這才略微緩過勁兒來,將方纔的事情仔細與鍾大掌櫃說了,最後道:“我想那羣人很快就要到城門前來,大掌櫃還請留心幫忙打探一番他們的來歷和情況,另外再關注一下還有什麼風吹草動。我這會子也要快些回府去,這會子我父親應該散衙了,我要與他商議一下。”
鍾大掌櫃一聽,這會子也是冷汗如瀑,用略帶顫抖的手胡亂抹了把臉,點頭道:“是,我知道了,立馬就去打探,有了任何消息就立即送到府上去。”
“好,若是臨時尋不到我,可以告訴我屋裡的人,冰糖、寄雲、鬆蘭、秋露都是可信的。”
“是。”鍾大掌櫃連連點頭。
秦宜寧又立即站起身,拉着冰糖和寄雲出門去。
寄雲滿面複雜的望着秦宜寧苗條的背影,禁不住問道:“姑娘,您還信任我?”
秦宜寧腳步一頓,回頭看來,奇怪的道:“說什麼傻話呢。”
“我是小王爺送給姑娘的,還時常將姑娘的近況回報給小王爺。我以爲,若真是要開戰了,姑娘不會信任我的。”
秦宜寧面色有些複雜,定定的看了寄雲一會,才道:“一碼是一碼,我分得清。況且,逄之曦與我認識的第一天起,他就是大周的忠順親王了,就早已經率領虎賁軍踏平過大燕多少山河了。他的身份我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也不是一下子就變成現在這樣的。”
說到此處,秦宜寧幽幽的嘆息了一聲:“到底是不同國別,立場不同罷了。周帝的野心,不會甘心偏安一隅的,他征伐的腳步會對準大燕也是意料中事,不只是大燕,甚至是北方的韃靼。即便現在大周國力未必夠,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的征伐之心日益擴大。”
寄雲望着秦宜寧,心內由衷的敬佩起來。
怪道王爺會將她看的那麼重,當成心尖兒一般的寵着護着,她心思敏捷,遇事冷靜,又不似尋常的閨中女子那般幾件事在腦子裡攪合不清,看事理智,遇到事了也能從容應對。
寄雲到此時,心裡已將秦宜寧看做是自己的第二個主子,心裡再無半點抗拒了。
三人上了馬,沿途往安平侯府而去。
城中依舊是那般繁華景象,路人尚不知一場戰爭即將來臨,集市上照舊有擺攤挑擔的,買賣吆喝的。路旁依舊有穿着破衣爛衫的孩童追逐嬉戲着,也有推開破舊木門探出半邊身子的女子叫自家孩子吃飯的……
看着面前一切,秦宜寧心裡一陣揪緊。
她也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大燕朝恐怕只剩下京都這麼一片淨土了,是不是連大燕的最後一片淨土,他們也即將失去了?
三人回到侯府,如往常那般走外院南門,先將馬匹送入馬廄。然後才從角門走巷道穿出來進了外院。
秦宜寧隨意問外院當差的小子:“侯爺回來了嗎?”
“回四小姐,侯爺正在外院書房呢。”
秦宜寧便點頭,疾步往書房去。
誰知剛到書房院門前,就見秦槐遠迎面出來。
“父親。您要出去?”秦宜寧行禮。
秦槐遠笑道:“不出去,這會子要去看看老太君,你祖母今兒打罰了好幾個下人,這會子想還在生氣。我看西邊羣房那方纔還亂了好一陣子,說有人又要上吊又要投河的,怕你祖母處置不好,所以想去瞧瞧。”
西邊羣房住的都是秦家家僕,拖家帶口的僕從有一部分分了那一片的房子住。只有當值時才進府裡來。
秦宜寧想着外面即將亂了,家裡還因爲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纏扯不清,面色就有些難看。
“父親,老太君那裡的事情不急,女兒有要緊話與您說。”
秦宜寧的面色凝重非常,將秦槐遠看的也臉色嚴肅。
“怎麼了?可是外頭有什麼事?”
秦槐遠最先想到的,是皇后又要弄什麼幺蛾子來害他的女兒!
自從皇后要秦宜寧的血肉來駐顏不成,反倒將淑妃和香嬪害了,皇帝不但不罰皇后,反而還對皇后越發寵愛,秦槐遠對皇帝和皇后就又多了幾分防備之心。
加之近日來他風頭越發鼎盛,與門生被貶又無官職在身的曹國丈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曹國丈曾一心想籠絡他這個姑爺,現在恐怕也看出是籠絡不成了。兩家的仇估計一輩子也解不開,皇后和曹國丈聯手,還不知又會弄出什麼奸計來。
秦宜寧搖搖頭,面色認真的道:“父親,恐怕戰事已起了。”
秦槐遠聞言,素日裡一貫平靜的面孔也有片刻的凝重。
秦宜寧再度將方纔所見細說了一遍。
秦槐遠負手踱了幾步,面色越發的的嚴肅起來,許久方道:“事情恐怕正如你所猜測的,是真的要開戰了。只是逄小王爺的人也未必是真的就打到了京都來,恐怕那些流民身上也能找到一些緣由。”
秦宜寧見秦槐遠似乎並不驚訝,不免猶豫的問:“父親,今日之事,難道您不覺得驚訝嗎?”
秦槐遠苦笑:“並不驚訝,其實和談之初,我就已經在擔憂會有今天了。大周借和談,騙咱們皇上賠補金銀,用咱們供奉的銀子去養活他們的軍隊再來打咱們。
“這話,聽起來是大周人太過詭計狡詐,不守信用,可兵者詭道,兵不厭詐,我若是周朝臣子,拿住了燕朝皇帝的膽小懦弱,我也會這麼做的。只是,咱們身在燕朝,不得不聽皇命行事罷了。如今,大周使臣已經帶着最後一批賠償的金銀離開了咱們大燕的國土,戰事再起,也並不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