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面色凝重的低聲道:“如今外面的局勢已經十分緊張,纔剛鍾大掌櫃又命人來告訴我,京都城已然被大周兵馬團團圍住,先前是咱們的軍兵把守着外城城門,不准許百姓出去,現在咱們的人都嚇回城裡,緊守城門,就算想放人出去都不成了。”
全家人聽了,都緊張的臉色發白,頓時有種黑雲壓城、大廈將傾的感覺。
“這可如何是好,這國可不是要滅了?”老太君嚇的眼淚在眼圈裡打轉。
秦嬤嬤忙遞上了帕子替老太君拭淚。
二夫人道:“宜姐兒,若真如此,咱們應該死守院落纔是啊,咱們要搬家,搬去哪裡?”
秦宜寧道:“二嬸,咱們現在要做的不該是死守,而是必須離開這裡。您想想,城門如今被封了,城中的糧草恐怕是要先供給前線士兵的,饒是如此,咱們現在還剩下近三十二萬的守軍,糧草消耗的多塊?
“百姓們的情況比守軍的還不如,買不起糧食,又逃不出城門,皇上拿不出確切的解決辦法來,恐怕很快就會引起民變!若百姓化作暴民,大家想想,他們會先往哪裡衝?糧倉?官府?還是京城中那些大戶人家?”
“這,這太可怕了。”孫氏顫抖着手捏着帕子,“咱們家還有護院在……”
“雙拳難敵四手。護院也沒用的。”秦宜寧抿着脣道,“我父親是名臣,我又奉旨修行起伏,咱們家這個靶子立的太高了。暴民衝進來,咱們就都逃不掉了。何況還有另外一層考慮。”
秦宜寧目光看向老太君、二夫人和孫氏,低聲道:“咱們家的存糧也不多了。在這裡守着,不但要面對暴民的洗劫和報復,糧食吃光之後,咱們怎麼辦?城裡很快就買不到糧食了。”
“天啊!”老太君被嚇的大哭起來,“前有狼後有虎,這可叫咱們怎麼活啊!這羣天殺的,老昏君將銀子藏起來了不給大傢伙買糧食,還不是我兒想出法子解決糧食問題?他們不知感恩,竟還要報復咱們!”
孫氏和二夫人也都嚇得啜泣起來。
八小姐和秦慧寧早就淚流滿面了。
寒二奶奶纔剛懷了三個月的身孕,這會子更是嚇的乾嘔起來,引得衆人一陣緊張。
秦宜寧忙安撫他們,道:“所以我才說,現在趁着還沒亂,咱們趕緊將東西收拾起來,帶着有用的和值錢的物件隨我去常春山。”
幾人都看向秦宜寧,眼中滿是對未知前程的驚懼。
秦宜寧道:“我在常春山上的園子養了很多流民,大家還記得吧?他們的糧食我一直在用昭韻司的銀錢在供應,他們是感激我的,大家都隨我去,寧苑中那些流民一定會保護我們不被暴民襲擊的。
“最要緊的是,一旦斷糧,咱們四處買不到吃的,還可以靠山吃飯。幸好現在不是冬天,山上可以打獵,挖野菜,下河撈魚,樹上抓鳥,怎麼也餓不死咱們的。”
說到此處秦宜寧輕鬆的笑起來:“大家儘可以放心,我在山上這種日子過了六年呢,打獵抓鳥這種活我做的熟練極了,就是養活咱們全家我也養的了。一定不會讓大家餓死的。”
衆人都抽噎着,看着樂觀笑着的秦宜寧,第一次如此真切、深刻的憐惜起她來。
他們這些人一直在秦家的蔭庇之下金奴銀婢、衣食無憂的生活。
一說城裡要買不到糧食了,他們就慌了手腳,完全想不到要如何爲生。
可是秦宜寧卻在八歲那年,就必須面臨這種艱難,沒吃沒喝,一個小孩在山上求生存,那種苦日子一過就是六年,幾乎佔了她年輕生命中的一半……
而最可貴的,是她沒有被困難打倒,而是堅強的活下來,還成長爲一個聰慧堅韌的好姑娘。
孫氏一把抱住秦宜寧,嗚咽着大哭起來。
“宜姐兒,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秦宜寧摟着孫氏,哭笑不得的勸道:“母親別哭啊。其實說真的,咱們一家人去山上討生活,活下來的機率一定很大,咱們人手多,且可以相互照應,又有寧苑那些百姓的保護和支應,大家人多力量大,怎麼也餓不死的。至少不至於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不是嗎?”
聽了最後一句,孫氏更心酸了。
她的寶貝女兒,一個人在深山中野外求生還不算,還一直孤獨的活了六年,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孫氏摟着秦宜寧哭了個痛快,引得老太君等人也忍不住的心酸,爲秦宜寧,更爲了他們自己也要過這種“不是人過的日子”了而恐懼。
秦宜寧哄着母親和老太君,還沒讓人止住淚,二老爺、三老爺、秦宇和秦寒也回來了。
看到女眷們抱頭痛哭,還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聽了秦宜寧的解釋,才鬆了口氣。
二老爺道:“宜姐兒與大哥不愧是親爺倆,大哥也是這麼說的,打發我們快些回來。趁着現在城裡還沒亂到無可救藥,趕緊收拾東西去常春山投奔宜姐兒養着的那些流民。老百姓記得宜姐兒的恩,別處的不會管這些,可那些流民一定會保護咱們一家。”
一聽秦槐遠都這麼說了,老太君也不再猶豫,當即就道:“咱們既然是要逃難,那就將新買來的僕婢都放了吧。也不要他們的贖身銀子了,跟着咱們,咱們也養不起這麼多人了不是?”
秦宜寧卻搖頭:“就算放了他們的籍,他們在外頭這樣的世道又哪裡能找到新的工作做?沒工作,豈不是要餓死了。咱們就帶着他們上山吧,就算吃糠咽菜,也好歹有條活路,沒道理咱們秦家人能和山上的流民和平共處,卻容不下伺候了咱們這麼久的自家僕從。”
“宜姐兒說的是,咱們還是一家人一起走吧。”二老爺也道,“咱們秦家不能做出這等無情的事,要是傳揚開了,還叫大哥怎麼在軍中立足?您別忘了,那些守軍也是人,也是有親人在城中的。安知哪一個的親戚就在咱家?可不要生出枝節纔好。”
老太君被秦宜寧和二老爺說的面紅耳赤,尷尬的擺着手道:“好好好,都聽你們的,我老太婆老糊塗了,你們別理會我。”
這還是老太君第一次說這種自嘲的話來服軟,秦宜寧和二老爺禁不住對視了一眼,心裡同時鬆口氣。
這個節骨眼兒上,可不合適再弄出幺蛾子來,老太君若是執迷不悟,他們反倒要費口舌說和,還要耽擱時間,老太君能不再執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衆人飛速的召集家人,打點行裝,秦宜寧特地囑咐所有人:“不利於搬運的值錢物件,就好生鎖起來,放進地窖裡。其餘的傢俱擺設就別想着還能留下了,衣裳要帶一些實用的,不單單要帶夏天衣裳,秋冬季的也要帶,萬一這一場戰爭跨了年,咱們還要在山上過冬的……”
全家人滿心憂慮的去預備,將修整後宅的那些工匠們也解散了。
各房各院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低聲開了小會,到了夜半時分,二老爺打點好了巡夜兵,秦家一家人,就帶着僕婢,趕着車離開了早就變成斷壁殘垣的安平侯府往外城而去。
秦宜寧與寄雲、秋露、冰糖、孫氏和金媽媽急着坐在一輛大馬車上。
孫氏不停的落淚,金媽媽就在一旁低聲的勸。冰糖和秋露被孫氏感染的,也都泫然欲涕起來。
秦宜寧好笑的道:“母親別傷心了。人這一輩子,總是禍福相依,三起三落活到老,您放心,就算不能錦衣玉食了,女兒也一定不會讓您捱餓的。”
孫氏搖搖頭,“我是擔心你父親,還有你外祖母和你舅母他們。”
秦宜寧笑了起來:“這您就不必擔憂了,父親在軍中,自然不會是最先捱餓的那個,而且父親的聰明,是不會讓自己吃虧的。外祖母您就更不必擔心了。我想,外祖母一定會找到辦法帶着全家人去寶昌或者沿海的。”
孫氏想了想,倒還真是秦宜寧說的這個道理。
她深呼吸了幾次,這才道:“你說的對,他們都不會有事的,只要人活着,就能有再見的機會。”
“是啊。母親只管好生保重身體,女兒會好好照顧您的。”秦宜寧拉着孫氏的手親暱的搖晃。
孫氏含着淚欣慰的笑起來,將秦宜寧的手緊緊握在了手中。
常春山位於京都外城,距離內城四十里,與外城南邊的城門倒尚且有一段距離,背靠常春山,山上還有泉水,倒是一處避世而居休養生息的好地方。因此處是皇家佔地,周圍甚少有人家,老百姓也不敢輕易到這裡來,是以讓秦家人暢通無阻的上了山。
鍾大掌櫃早就帶着山上的幾個話事的等在大門前了。
見秦宜寧扶着孫氏下了車,鍾大掌櫃急忙帶人迎上來:“東家,您來了。”
鍾大掌櫃身後,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一位二十出頭做男裝打扮的女子,還有一位年過七旬穿着半舊儒衫的老者,見了秦宜寧便跪下磕頭。
“見過恩人!”
“快快起來,都說了多少次,千萬不要拜我!我小小年紀,哪裡當得起這般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