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方纔一路上,想的都是今日城門前發生的事,腦海中分析的也是如今大周的朝局,惦記的是現在家裡人的安危,她左算右算,就是忘了分析自己現在的情況。
就這般被逄梟“強搶”到了王府,她要面對的可就不只是逄梟,還有逄梟的家人了。
可她畢竟是秦槐遠之女。
就算當年逄父之死的根源在於北冀國的暴君,可秦槐遠的離間計到底也是個導火索。
逄梟的母親會不會不喜歡她?甚至於恨她?
還有,她現在到底要將自己定位在什麼位置上上來面對逄梟的家人?
大燕已經滅了,她是作爲降臣之女踏上京城這片土地的。她已經沒有了能與逄梟匹配的身份,就算他不在意,他的長輩恐怕也不會站在對等的角度上來看她吧?
最主要的是,秦宜寧這是第一次見長輩,竟然沒有預備見面禮!
秦宜寧沉浸在緊張的思緒之中,根本沒注意到逄梟已經彎腰撐膝屈就她的身高,面對面的觀察她變幻莫測的面色好一陣了。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秦宜寧的表情如此豐富,從前他只知道她是個極爲理智沉穩的姑娘,這讓他時常忘記秦宜寧的真實年紀,也只有現在這樣她緊張的面紅耳赤,才讓逄梟想起,她還只是個剛過及笄之年的小姑娘。
鼻尖距離鼻尖兒越來越近,近到逄梟都聞得到她身上特有的馨香,秦宜寧才忽然回過神,驚的退後了兩步。
“你,你做什麼離我這麼近。”回過神來面對的就是一張大臉,誰都會被嚇一跳的。
逄梟笑道,“看看你。”大手毫不避諱的拉着她的手走向內宅,“你不要緊張,我外公和外婆都是尋常老百姓,我娘性子更是溫和,他們沒有那些勳貴身上的矯情做作,你這麼好,他們見了你一定都會很喜歡你的。”
秦宜寧緊張的點頭,遲疑道:“可是我來的匆忙,什麼都沒有預備,真是太失禮了。”
逄梟聞言噗嗤一笑,“你還要預備什麼?人來了就行了。”
秦宜寧聽的臉上更紅了,被逄梟握住的手用力的摳了他掌心一下,引得逄梟愉悅的再度輕笑出聲。
穿過二道儀門,左轉繞過一片精緻的花園就到了垂花門。
一進門,就有婆子上前來行禮,“王爺。”
“嗯。告訴老夫人,太夫人和太爺一聲,本王帶着秦小姐回來了。”
“是。 ”婆子不敢多言語,立即吩咐個腿腳輕便的小丫頭子趕着往裡頭去送信了。
逄梟就這麼拉着秦宜寧的手,悠閒的往內宅上房而去,還不忘笑着低聲道:“我外婆性子潑辣,年輕時在江上放過排,也走過鏢,身手十分厲害,後來想過太平日子,就被我外公的廚藝給征服了。”
秦宜寧聽他這樣介紹,就禁不住笑了起來。
“我外公呢,是個性子溫和的老實人,不過他性子雖柔軟,心也很善,卻是極爲聰明的人。我覺得我孃的聰明就是隨了我外公。”
秦宜寧點點頭,道:“看得出,你這樣聰明,老夫人一定很聰明。”
逄梟笑着颳了一下秦宜寧的鼻樑,笑道:“你不必這樣拘謹,稱呼我娘伯母便是了。我娘曾經是在逄家做婢女,雖然識字不多,但也是見過一些將軍府的世面。若不是我父親的嫡妻善妒將我娘趕走,我可能也不會生存在這個世上了。”
秦宜寧認真的道:“伯母一定是個十分堅韌的人。”
“是啊。”逄梟笑道,“你儘管放心便是了,他們都很隨和。”
秦宜寧見他笑容這樣溫暖,也禁不住跟着笑。
她能夠感受得到,逄梟提起外公、外婆和母親時,是從心裡往外透着一股親密和輕鬆的。聽逄梟簡短的介紹,就可以知道這一家人的性子,應該不難相處。
她剛纔緊張的渾身冒汗,這會兒也冷靜下來了。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幾聲細細的小狗叫聲。
就見一個雪白的毛團一蹦一跳的從上院的大門跑了出來,定睛一瞧,那竟是一直雪白的小京巴。
隨着小京巴追來的,還有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媳婦子。
見了逄梟,那媳婦子,屈膝行了一禮,笑着道:“怪道纔剛大白不肯在老夫人懷裡呆了,原來是知道了王爺回來,特地來迎的。”
逄梟就笑着低頭看向小京巴,對秦宜寧道:“這就是大白,我與你說過的。”
一說大白,秦宜寧難免不想起二白。心裡就是一陣心疼和失落。不過她面上並未顯露出來,而是彎腰去看大白。
大白渾身的毛髮蓬鬆雪白,圓圓的黑眼睛,微微撅起的黑鼻子和嘴,吐出粉紅色的舌頭正衝着她哈氣,就像在笑一般,看着就叫人心生喜愛。
逄梟便笑着道:“大白,行個禮。”
話音方落,大白就站起來,前爪合十拜了拜。
那憨態可掬的逗趣模樣,看的秦宜寧忍俊不禁。
逄梟就拍了拍大白的頭,笑道:“這小傢伙特別親人,也不會咬人,脾氣很好,你若是喜歡,可以常來我娘這裡玩。”
秦宜寧笑着點點頭。
逄梟就拉着秦宜寧的手進了上院,大白一直吐着小粉舌跟在兩人的身邊打着轉。
那媳婦子則是跟隨在二人身後,好奇的打量着秦宜寧。
廊下,有婢女左右打起夾板的深藍色細棉布暖簾。
二人先後進門,鋪面而來的溫暖讓人很是舒服。
解了披風交給婢女,逄梟就引着秦宜寧去了東側間。
其實房屋的佈局,此處與大燕是差不多的。只是窗前的羅漢牀,在這裡換成了一鋪臨窗的暖炕,只瞧着就讓人覺得很是暖和。
此時一個年約六十出頭,身材高大略有些發福的慈祥老太太,正盤膝坐在黑漆的炕桌旁邊含笑望着他們。在炕桌另一邊,是個穿了深藍色棉袍,帶着六和暖帽的老者,此即正在往黃銅菸袋鍋子裡添菸絲,粗糙的拇指正仔細的將菸絲押實。
而另一位看起來年約四十的美貌婦人,正側身坐在炕沿。
其餘的丫鬟婆子就都站在屏風旁,分兩列垂手而立。
秦宜寧纔剛都已經放鬆的心情,現在又緊張起來。急忙要上前行禮。
逄梟卻先她一步,笑着道:“外公,外婆,娘,這就是我先前提起的宜姐兒。”回頭拉着宜姐兒一同跪下,陪着她給長輩行禮。
“你瞅瞅,咱家大福還學會護犢子了,這是怕你外婆欺負了你媳婦?”外婆馬氏是北方口音,語氣中透着一股子爽利和親切。
秦宜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原來逄梟的乳名叫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