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垂着頭,不想與老太君爭執,只簡單應,“是。”
老太君見秦宜寧如此乖巧,心氣兒順了不少,轉而又道:“雖然如此說,你可別忘了該學習的儘快學起來,過兩日佳姐兒及笄,翻年你和慧姐兒也要及笄了,期間我會留意給你們相看婆家的事,你若是爛泥扶不上牆,被人嫌棄,婚事說不得好的,我可是懶得管你。”
秦宜寧抿了抿脣,擡起頭時,面上已掛了乖巧的笑容,“老太君指教的是,我一定認真學起來,不辜負您的期望。”
她那張臉本就生的如雕如琢,雖然是魅人心魄的容貌,可眼神卻純澈如一汪清泉,笑起來兩頰的小梨渦尤顯得人可愛非常,老太君幾乎要被她討喜的笑容和乖順的態度軟化了。
繃着臉擺擺手道:“你去吧。”
“是,孫女告退。”秦宜寧行禮退後。
老太君又不自然的補充了一句:“有事就去找秦嬤嬤吧。”
秦宜寧立即適度的露出個受寵若驚的微笑:“是,多謝老太君。”
眼看着秦宜寧乖巧的出了門,老太君才道:“綠娟,你看這個孩子怎麼樣?”
綠娟是秦嬤嬤的小字。
秦嬤嬤就笑着上前來遞給老太君一個溫度適中的黃銅雕花暖手爐,笑道:“老太君慧眼,纔會想着雕琢這塊兒璞玉不是麼?在如何,她畢竟也是大老爺的親生女兒,資質上是錯不了的。況且老奴覺得,能夠經歷那麼多磨難還撐到今日,她必定是個心性堅韌又聰慧的人。”
不堅韌,不可能小小年紀獨活六年。不聰慧,也不可能在危機四伏的市井山野中活到今天。
老太君就嘆了口氣:“我對她也是複雜,許是血緣的緣故吧……慧姐兒的事都安頓好了?你們可仔細,不要委屈了我的慧姐兒。”
秦嬤嬤見老太君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也不好再多說,就只笑着應了話。
秦宜寧這廂離開正屋,走到院子裡,就覺得有一道怨毒的目光落在了背後。猛然回頭,只看到廂房半掩的窗子,並未見是什麼人。
反正蚊子多了不怕咬,這個宅子裡討厭她的人多着,也不在乎是誰了。是以也不在意,快步過穿堂離開了慈孝園。
待秦宜寧走遠了,秦慧寧才丟下被絞的麻花兒似的帕子。大丫鬟碧桐立即送上一杯溫熱的蜂蜜水:“姑娘莫要動氣,不過是個根基不穩的野丫頭罷了。”
秦慧寧一口氣將蜂蜜水喝了,甜絲絲的口感倒讓她心裡好受了不少,她定了定心神,道:“乳孃。”
蔡氏立即笑着道:“姑娘有何吩咐?”
“我記得,您與母親身邊的金媽媽說的上幾句話的。”
蔡氏是金媽媽的外甥女。
“自然的,姑娘有何吩咐?”
“你過來。”秦慧寧就叫了蔡氏到近前,低聲耳語了幾句。
秦宜寧這廂出了慈孝園,還沒等看清周圍,剛纔那個給她提醒的少女主動到近前來行禮,笑着道:“四姐好,我是寶寧,族中行八,我父親是三老爺,對了,纔剛被老太君罵走的那位是我哥哥。”
秦寶寧剛纔幫了她,加上一路上秦寒對她的照顧和方纔的維護,以及一番開朗直白的話,都讓秦宜寧對她極有好感。
秦宜寧就學着秦寶寧剛纔的樣子還了禮:“寶寧妹妹好。”
秦寶寧開朗一笑,“四姐剛回來,府中的一切還不瞭解,若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的,我住在翠微樓,和三姐姐住在一起。”說着就拉過一旁的秦佳寧,介紹道:“這位就是三姐姐。”
秦佳寧抽出被秦寶寧握着的手,啐了一聲“潑猴兒”,轉而道:“你這麼話嘮,也不怕你四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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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寶寧吐了下舌頭,卻沒在多言。
秦佳寧就笑着道:“這丫頭,非要拉着我在這裡等你出來,我與她說等你安頓好了我們在去叨擾豈不是好?她偏偏不肯聽,如此急匆匆的說兩句話,還不是要暫且道別?金媽媽可還等着呢,等四妹妹安頓好了咱們姐妹再聚?”
“三姐姐說的是,待我安頓好了少不得要去叨擾。”秦宜寧因需要思考,語速略慢,婉轉的聲音聽在耳中別有一番韻味。
“四姐何須客套,說不定我忍不住要先來叨擾你呢!”秦寶寧嬉笑着拉了她的手。
秦宜寧聞言禁不住也笑。
秦佳寧、秦寶寧一同與秦宜寧道別。
金媽媽見那兩位走了,便笑着走到近前:“姑娘,咱們走吧?”
秦宜寧忙笑道:“勞煩媽媽久等了。”
“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姑娘不必客套。”
金媽媽就先帶着秦宜寧往雪梨院的方向去。
丞相府是個四進的大宅院,老太君的慈孝園坐落在西南方,佔了內宅之中最大的一個院落。出了慈孝園的院門左轉,沿着青石磚鋪就的巷道直走,右手側便是垂花門。
金媽媽指着那門道:“平日裡姑娘都不準出二門的,若有什麼要辦的事就指派身邊的婢子去做,二門戌時落鑰,卯初刻開,要買什麼東西找什麼人,姑娘都仔細時辰。”
“多謝金媽媽指點。”
金媽媽笑了下,引着秦宜寧沿着冗長的青石磚路往前,沿途給她指了三房的廣博苑、二房的長寧園。
途中路過了後花園,只見園中一個偌大的湖塘,白石拱橋凌駕於上,塘中殘荷艾艾,讓人不免會聯想到了夏日,這般垂柳清波、無窮碧色將會是何等美景。仔細看去,卻有活水流過,竟是從府外引水而入的。遠望朱欄白石、檐牙高啄,近看花木扶疏,搖光鋪地,只這一個花園的精緻奢華,便是秦宜寧今生未見過的。
秦宜寧面上的喜愛叫金媽媽側目。過了後花園,金媽媽隨手一指,“那就是翠微樓了,拐過去就是大老爺和大夫人所居住的興寧園。”人卻帶着秦宜寧往相反的方向走。
越走就越是偏僻,直沿着一條巷子走到了盡頭,在往前就是丞相府後院的院牆了,這才推開一道朱漆的院門道:“這就是雪梨院。”
朱漆門後是個一進的小院,碎石小路蜿蜒至廊下,院中幾畦修竹,幾株梨樹,另還有一株粗壯高大的老槐樹。正屋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倒座房三間,院落小巧,看起來有些蕭條。
“這院子清新雅緻,最合適姑娘不過了,因老太君安排的突然,還沒來得及命人打掃,奴婢這就吩咐人來,順帶將大夫人安排的婢女帶來給您,您且在此處稍作休息。”
金媽媽說的極爲客氣。
秦宜寧就只點頭道謝。
但是她心裡明白,若是真的看重她,不會讓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住在緊挨着院牆的院落,也不會還沒清掃就將她帶來,還將屋門都落了鎖。
這不過是要給她下馬威罷了。
饒是如此,能有這樣的院子住,也比她在山上住過的山洞和草棚要好的多了。
秦宜寧尋了竹子旁的石凳坐下等着。
誰知道,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眼看着天色就要近晌午。秦宜寧有心去喚人。但是偌大宅院竟不知能夠找誰。幸而她多年來捕獵練就了極佳的耐性,所幸就那麼安靜的端坐在石凳上。
冷風吹過,零星竹葉翩然而落,少女鵝黃的衣裙和背後翠竹的顏色,在晌午明媚的陽光之下柔和成一幅畫卷,而少女低垂螓首,鴉青長髮垂在頸側,更顯得她脖頸白皙修長,側臉姣好。
這一幕,盡數收入屋頂悄然蹲坐的兩人眼中。
爲首之人身着青衣,面孔精緻無暇,兩道長眉斜飛入鬢,一雙鳳眼冷銳幽深,如寒夜的星子熠熠生輝。他薄脣輕抿,面無表情,氣質雍容矜貴,仿若出鞘的利刃,讓人只看一眼便要垂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
他靜靜的看了院中的秦宜寧片刻,就悄無聲息的與隨行的侍衛離開秦家。
他的侍衛是個十七、八歲虎頭虎腦的少年,穿了身深藍色的勁裝,長髮在腦後束成一束,顯得極爲精神。
離開了秦家的地界兒,少年連忙好奇的問:“主子,纔剛那個姑娘是您要找的人嗎?”
“嗯。”
“她居然能活下來,真是命大!鄭先生說您上次見她時她才七歲。”
“嗯。”
“秦家人忒不是東西,叫她大冷天在外頭等,連件暖和衣裳都沒給,難爲她好耐性!”
“嗯。”
“不過誰讓她是秦蒙的女兒,活該!鄭先生說當年您還給了她銀子叫她去給她養母瞧病?主子,不是我說,您就是太好心了,仇人家的孩子您管她是死是活呢!她死也是替她那個卑鄙的爹償命而已,做什麼還這麼關心她?”
男子腳步一頓,面無表情的看向少年,直將少年看的背後汗毛炸起,再不敢多嘴。
他家王爺什麼都好,就是人太冷了,他跟了主子幾年,就從沒見過主子真心笑過,就連去年皇上給逄將軍平反,追封了“忠順親王”,主子襲了王位,也沒見他有多高興。
或許將來大仇徹底得報之日,他才能真正輕鬆起來?
“哎,主子,您等等我啊,咱們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