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的菸袋是黃銅打造,很有分量,她憤怒之下又用了全力,菸袋直奔着秦宜寧的頭扔去,若是被砸中,必定會頭破血流,少說也要破相。
衆人嚇的“哎呀”一聲驚呼。
誰料秦宜寧奮力揮手,竟將菸袋打偏了方向,使之重重砸在多寶閣上。
黃銅的菸袋鍋子恰砸在一個琉璃小擺設上,兩物一同落地,琉璃摔得稀碎,菸袋和碧玉的菸嘴兒也摔的分了家。
這一破碎聲在寂靜的院裡響徹雲霄,震的人心裡一顫。
而最讓人震驚的,是秦宜寧那利落一揮時狠厲如狼的眼神。
“祖母,您是想砸死孫女?還是想讓孫女毀容?”
秦宜寧面上含笑,雙眼點漆一般灼灼望着老太君:“皇上素來推行仁政,臣屬無不效仿,家家都興以德服人,您若覺得孫女說的不在理,大可以拿道理教導孫女,爲何要用這麼重的一個東西來砸孫女的頭?您砸死我,父親可就斷了子嗣,怕是朝野中的議論也會不好了。”
“你閉嘴!還不跪下!”老太君色厲內荏的拍着矮几。
秦慧寧忙拍着老太君的胸口幫她順着氣,回頭怒斥秦宜寧:“你太放肆了!怎能對祖母如此說話!”
秦宜寧冷冷看着她:“閉嘴!輪不到你指責我!”
秦慧寧下意識身上一抖,被唬的面色煞白,滿肚子的氣恨,在秦宜寧的壓迫和威懾之下竟發不出聲來辯駁。
老太君連連道:“反了,反了,這是要造反啊!來人,叉出去,把她給我叉出去!”
秦嬤嬤在一旁蹙着眉,料想四小姐這麼一塊爆碳,看到生母受委屈,哪裡會罷休?連曹氏這樣大的來頭她都敢當面給掛落吃,老太君這點斤兩恐怕秦宜寧都不會放在眼裡。
秦嬤嬤無奈的吩咐人去拉扯秦宜寧。
秦宜寧眼角餘光瞥見下人的動作,冷笑道:“不勞煩你們動手。我說完了話自然會走的。”
直視着老太君,她眼裡像燃着兩簇火苗。
“我知道老太君心裡想的是什麼,不光我知道,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傻。孫女與老太君才相識兩個月,老太君不在乎孫女,不考慮父親的感受,不在乎咱們之間的骨血關係,這些都情有可原,可是我母親爲了這個家,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陪伴老太君近三十年,難道就換來您這般無情對待?您叫二嬸和三嬸如何去想?又叫新進門的曹姨娘如何去想?”
“你!”
“我勸祖母還是掂量掂量,吃相不要太難看了。”
“不孝女!來人,給我打出去!打出去!”
“孫女今日言語無狀,衝撞了老太君,還請祖母懲罰。”該說的話都說完,秦宜寧提裙襬端正的跪下,背脊挺的筆直,傲骨絲毫不減,雖是在請罪,可衆人都看得出她之所以請罪是爲了祖孫之間的身份,並非因爲服了老太君。
如此渾身都帶着刺兒的模樣,叫衆女子都覺得長見識。
就沒見過面對欺壓如此霸道火辣的女子!
曹雨晴在一旁看着秦宜寧的眼神都變了,眼中暗含着讚賞和興味。
老太君深吸了一口氣,高聲道:“來人,將四小姐給我關進柴房,什麼時候她認識到錯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
滿室的安靜。
秦嬤嬤沒有立即動作,欲言又止的看着老太君。
二夫人和三太太對視一眼,也猶豫着想爲秦宜寧說話。
秦慧寧見衆人都不肯聽老太君的吩咐,想起秦嬤嬤對秦宜寧的特別,不免怒從心來,怒道:“怎麼,祖母的吩咐秦嬤嬤也不打算聽了?”
秦嬤嬤一愣,垂下眼道:“奴婢不敢。”
“放肆!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老太君皺眉,不悅的瞪了一眼秦慧寧。
秦慧寧被斥的面紅耳赤,低下了頭。
老太君雖不喜秦宜寧忤逆她,可秦宜寧的聰慧、膽魄和手腕她還是喜歡的,這樣的女子不但處事有法子,還生了一張好臉,又得了太子的青睞,用來聯姻是再好不過。她要處罰她,也是爲了自己的面子。
可比較起來,老太君現在更不喜秦慧寧那牆頭草的樣子。
說真的,老太君對待孫氏的法子,靜下來想想自己也覺得虧心。只是境況如此,無可奈何罷了。
秦宜寧肯爲了孫氏這般做法,莫名讓老太君回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秦槐遠是如何護自己的。
秦宜寧纔回府兩個月不到,與孫氏不但交往不深,孫氏對秦宜寧更算不上好,她尚且能對孫氏如此不離不棄。
可秦慧寧呢?
孫氏如珠如寶的疼了她十四年,如今眼看着孫氏倒了,新姨娘進門,秦慧寧就熱絡的往新姨娘身邊湊,完全不顧養育之恩。定國公府那麼多男丁被斬首,秦慧寧還能穿着鮮亮的顏色出來見人。
老太君自己雖然做的事被人詬病,可她卻不喜歡看秦慧寧那趨炎附勢的嘴臉。
曹雨晴見狀,笑着道:“老太君,婢妾逾矩說句話兒,如今天寒地凍的,四小姐小姑娘家家的,若關去柴房凍出個好歹坐下了病根,心疼的不還是您麼?一家人,難免舌頭碰到牙,老太君是一家的大家長,就寬恕了四小姐吧。”
“是啊。母親就不要與宜姐兒計較了。”二夫人也笑着勸。
老太君有人給遞了臺階兒,心裡舒服了不少,冷冷的瞪着秦宜寧。
剛要開口,卻聽見外頭有婢女高聲道:“大老爺來了。”
話音方落,就見秦槐遠披着一件黑貂毛領子的鉛灰色錦緞大氅快步進門來,頭髮上還結了白霜,冒着熱氣,顯然是剛沐浴過,頭髮都沒幹透就趕來了。
秦嬤嬤看了一眼門口,正瞧見冰糖的身影一閃而過。
原來四小姐剛纔是吩咐冰糖去搬救兵啊,果然是好手段!
秦槐遠一進門就笑着給老太君行了禮,“母親。”
“蒙哥兒,你怎麼頭髮都沒擦乾就來了?也不怕生了病。”老太君見了愛子,疼的什麼似的,忙叫秦嬤嬤去拿巾帕來伺候秦槐遠擦頭髮。
秦槐遠就坐在了老太君下手位的交杌上,對給自己擦頭髮的秦嬤嬤微笑道謝,又對老太君道:“纔剛在書房看《三十六策》正看到‘笑裡藏刀’這一段,就想着與宜姐兒討論討論,這不,知道宜姐兒在母親這裡,就等不及的過來了。”
一句“笑裡藏刀”,意義頗深,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理解。
不論別人怎麼想,老太君的老臉是熱了起來,不自在的哼了一聲:“一個沒讀過幾天書的女娃娃,知道什麼《三十六策》啊。”
秦槐遠莞爾道:“宜姐兒,‘笑裡藏刀’是出自《三十六策》中的那一套?”
“出自第二套第十策。‘信而安之,陰以圖之,備而後動,勿使有變,剛中柔外也。’父親,女兒知錯了。”
秦宜寧說罷輕嘆一聲。
她的手段還是太粗暴了。
雖然簡單直接又有用,可冷靜下來後,其實今日之事未必沒有其他溫吞的處理辦法。只是她不受委屈慣了,性子就是如此,纔會衝動之下這般衝撞老太君。
她覺得,老太君反正不在乎她,她不論做與不做,老太君心裡也是沒有她的。
可她忘記考慮秦槐遠夾在中間的感受。
秦槐遠故意說出“笑裡藏刀”這一句,意在刺打那些笑裡藏刀的人,不要覺得自己做的很隱秘,也是在教導她,做事要學會“剛中柔外”。
不得不說,秦槐遠不愧“智潘安”的美名,也不白做了這麼多年的朝廷大元,談笑之間就將該刺打的都刺打了,將該點撥的也都點撥了。
見秦宜寧如此受教,秦槐遠笑了起來:“響鼓不用重錘敲,很好。宜姐兒,你是個好孩子,只是性子直了一些,往後做事要學會三思而行。”
秦槐遠說“性子直了些”,就是在間接的承認秦宜寧今日所說所做大方向都是沒錯的,只是做法太直接了。
如此訓教秦宜寧,實際上卻是在埋怨老太君的做法!
衆人看明白了秦槐遠的意思,心裡想法各異。
老太君老臉更紅了,還有了一些委屈--她這麼做,又是爲了誰啊!
“是,多謝父親訓教。”秦宜寧立馬乖巧的給老太君叩頭:“祖母息怒,孫女才十四,吃過的米都沒祖母吃過的鹽多,有衝撞之處,還請祖母看在父親的面上,原諒則個吧。”
老太君被噎的夠嗆,哼道:“我哪裡敢說什麼原諒!”
秦嬤嬤此時已爲秦槐遠擦乾頭髮重新豎起髮髻。
秦槐遠就站起身,垂首道:“母親息怒。宜姐兒犯錯,是兒子管教不當,也請母親看在宜姐兒在外流浪多年,不得好機會栽培,又過了那麼多苦日子的份兒上,不要生氣了。您生氣,兒子的心裡着實惶恐。”
秦槐遠現在可是當朝太子太師,在老太君面前還如此恭順,已是給足了老太君的臺階兒,也叫老太君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老太君嘆息道:“罷了罷了,隨你發落吧。可一點,你可不許輕饒了她。我就看着你怎麼發落她!”
“是。”秦槐遠感激一笑,轉回身對秦宜寧道:“如此,爲父就罰你抄寫三十遍《三十六策》,後天來書房給我檢查。”
這叫什麼懲罰……
衆人再度目瞪口呆。
難道秦槐遠還嫌秦宜寧對付老太君的手段還不夠有策略?
教訓女兒不是該罰抄寫《女誡》《孝經》之類的嗎?
秦槐遠這是培養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