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爲了跟她爭徐靖爭前途而殺了她,如今風光是有了,只不過她卻嫁給了另一個之前壓根沒出現過的韓若矩,徐靖仍然沒娶她。
這五十年裡跟姓韓的同牀共枕的時候,她又有沒有覺得遺憾?
沈羲覺得此時的自己有點下流無恥,竟然當着一個老太太這樣腹誹。
但好在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什麼聖人。
初初醒來那會兒她的確只想活活弄死她,但時過境遷,她卻不這麼着急了。
沈若浦有前途,她家底也還豐厚,身邊人也還忠心,沈樑也是個可造之材,只要努力經營,她完全可以讓自己重新再做回養尊處優的貴女。
相比較起一刀結束她性命,她更樂意將她一刀刀無形地凌遲。
讓她死在韓老夫人的尊位上,然後享受一品誥命的風光大葬,又如何對得住張盈?
她們這裡各懷心思,旁人卻絲毫瞧不出來。
始終未曾出聲,只冷眼打量着沈羲舉止的韓敏見得溫嬋看得這般仔細,眉頭也不由微微輕蹙。
這些日子她聽秋氏贊這個沈羲手巧已不止一兩回,是以先前聽說她傳了她到府,便就拉着韓凝往翰然堂去。
但見到她也不過如此,不過就是模樣生得好些罷了,比尋常官戶女子大方些,但看她身上也不見得穿得出色到哪裡。
還有她這制香的手藝和女紅,居然令得秋氏與溫嬋先後稱奇,有那麼玄乎嗎?
她不禁起了身,走到溫嬋身邊,也低頭看起來。
這一看便不由心下微酸,難怪連溫嬋都會稱讚了,這繡工莫說她自己是繡不出來,哪怕就是被全大周譽爲第一貴女的韓凝,也不見得絕對能比得上去!
她看了眼溫嬋,笑着道:“沈姑娘這手果然是巧,我正好缺雙繡花鞋,不如請你代勞?”
大夥立時都往她看過來。
沈羲是個官戶小姐,論級別也不至讓韓家壓到塵埃裡,她一個韓家的孫小姐,居然使喚起她做鞋?
就連溫嬋和秋氏都不敢直接開口說這種話,她這意思是,她把她沈羲當下人?
屋裡原本好好的氣氛,她這一句話,立時就微妙起來。
秋氏下意識要來解圍,卻被溫嬋瞅了眼制止住,也只好閉嘴不再做聲。
沈羲一早看出來這韓敏話裡帶刺。
這話按理說足可以令她當場撂臉子走人,可是她圖謀更多,不會這麼衝動。
但她若不回掰過去,那麼她丟的臉就會讓她在韓家人面前再也擡不起來!
她是來討債的,又怎麼能債沒討着,反倒還又失了城池?
溫嬋阻止秋氏出面她也看在眼裡,知道她是在考量她,更不能手軟了。
她笑望着韓敏:“常人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即便是給敏姑娘做了一雙鞋,也做不了十雙百雙,姣姑娘若有空,我倒是很想與姑娘一處切磋切磋女紅。”
她話音落下,韓敏怔住,韓凝卻臉色微變,立時上來拖住她:“敏姐兒還不退下!”
韓敏被她這一斥卻也驀地明白過來!
什麼樣的人才需要被“授漁”?不會的技藝差的才須請師“授漁”!這豈不就是說她韓敏連雙鞋都不會做,還需要求助別人?
而她說的好聽,切磋女紅,卻是在實打實地奚落她技不如人!
她可是韓家的小姐,她竟然敢奚落她?!
可恨的是她明知道她是在奚落她,卻又從這話裡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她既不能說她無禮,她也未曾被損掉半分臉面,你連回嘴都不知道怎麼回!
旁邊冷眼看着的溫嬋與秋氏等人也都啞然無言。
要知道韓家地位擺在這裡,且沈羲又是孤身一人在此,換成絕大多數人,碰到宋姣這樣的刁難,就是不被迫地答應下來,只怕也要窘到無地自容了!
她倒好,不但神色自若,反而無懈可擊地把宋姣給反懟了回去!
溫嬋深深望她半晌,轉而朝韓敏瞪了一眼。
秋氏可是個極擅察言觀色地,見狀立即把臉頰紫漲的韓敏拉過來,笑着道:“小姑娘想穿新衣新鞋多正常!這是跟老太太撒嬌,埋怨老太太沒賞鞋子呢!行了,回頭二嫂挑幾匹好料子,做好了鞋子給你送過去!”
韓敏心下似火燒,但知道秋氏這是在岔開話題給她解圍,也只好強扯了下嘴角,坐回了原處。
韓凝這裡冷眼看完,也走出來,輕輕挽住了沈羲胳膊:“我們表姑娘性子活潑,你別介意。”
她笑微微地,眼睛又大又溫暖,與韓敏竟是十分不同。
沈羲與溫嬋有仇,與她可沒仇,這當口的好意她總是要領的。她笑道:“哪裡,敏姑娘不把我當外人,我已經深感榮幸。”
溫嬋把名譽地位看得那麼重,當然不會因爲這件事而在明面上拿捏她,她要報復也總是在暗地裡的。
但暗地裡出手,豈不正中她下懷?
明面上她們地位懸殊,她比不過,玩陰司可就沒那麼多規矩約束了不是?
韓凝眼裡滑過絲讚賞,然後牽着她回到溫嬋和秋氏身旁,笑着道:“二嫂果然沒說錯。
“沈姑娘不止心靈手巧,才情過人,而且還通情達理,老太太,我竟是很想有個這樣的小姐妹呢。”
溫嬋看看挽手站在一處的她們倆人,心中倒也暗暗納罕。
這尋常官戶出身的沈羲,與錦繡之家出身的韓凝站在一起,不但不露半點怯色,反而隱隱威壓對方,更且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從容還有膽識!
讓人覺得哪怕今日所站之地即便是權貴如林的朝堂與皇宮,她也絕對能遊刃有餘似的。
她活到六十六歲,這樣的女子,似乎只有昔年的張盈可以與之匹敵
不!張盈早被她親手殺死在相國寺後頭了,她也早已經多年沒有想到過她,爲什麼她今兒竟會幾次三番地把她們倆聯想到一起?
她擰起雙眉,心頭涌起一絲煩躁。
這丫頭總是在有意無意之間流露出一絲讓她納罕的東西來,令她情不自禁的想要去深究去挖掘。
但她又害怕挖掘!
相國寺後小衚衕裡,張盈死前那一段話,令她至今想起來都心顫!
“我很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