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詫異的看向唐婉。
高中三年，同學聚會，唐婉沒有喝過酒，每一次都是我倒熱水，或者是飲料給她，再推辭不過，我替她喝，從來沒見她喝過酒。
“你能喝酒？”我問唐婉。
“有什麼問題嗎，誰規定女人不能喝酒的？”唐婉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道。
這份疏離的感覺，還有唐婉眼中淡然，如同陌生人般看着我的神情，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喝酒傷身體，你還是少喝一些的好。”我有些尷尬的道。
“這是我的事，你用不着管，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沒道理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唐婉示意服務員繼續給她倒酒，而後熟練的拿起酒杯，抿了口，掃了我一眼，“再說，你也不是州官。”
“不錯，陳進如今的身份，頂多也就是一個平頭百姓而已。唐婉是高材生，大學成績優秀的很，四年連續獲得校一等獎學金，甚至差些就去國外深造了。”周凱道，“陳進，你與其關心她，還不如多關心關心你自己，我們這一羣人中，就你混的最差了。”
我的心又一下被撕扯了。
八年過去了，這些昔日的同學，一個個都事業有成，我的確是混的最不如意的，離了婚不說，甚至連吃飯的錢都沒有，還要問家中拿。
“周凱，少說兩句，高中那會，陳進成績也不差，一直穩步在班級前三，學校前十的名次，要不是出了些意外，照樣能進清華。”武東替我抱不平道。
“你也知道是要不是，人生怎麼可能會有從頭來過的機會？我們現在說的是事實，而不是如果或者要不是。”周凱道。
武東還要替我分辨，我拍了下他的肩膀：“算了，沒什麼好爭辯的，周凱說的是事實，他說的話也很有道理，人生沒有如果，發生了便是發生了。我的確是多言了，你們幾個都上了大學，更有清華的高材生，還拿過校一等獎，我一個高中都沒有畢業的人，又怎麼好指手畫腳？”
“行了，喝酒吧，我先喝一杯，爲我剛纔的失言。”
我端起酒杯，衝唐婉看了一眼，而後一口喝掉了杯中的紅酒。
酒液在蓓蕾間沁開，而後順着喉管往下，微澀的感覺，並不怎麼好喝，但很符合我現在的狀態。
喝酒，喝的是情緒。
“慢點，沒人和你搶，吃菜。”武東指着桌上的飯菜對我說道，“我點了幾樣菜，都是你最喜歡吃的。洋蔥炒蛋，千頁豆腐，青椒炒牛肉，別光顧着喝酒，多吃些菜。”
“嗯，行，吃菜。”我點頭，夾了一塊牛肉，放進嘴中嚼着。
接着，我又拿起桌上的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慢點喝，你這才吃了一口菜而已。”餘露對我道，“別還沒聊會天，你就先醉倒了。”
“我酒量有那麼差嗎？白酒我喝半斤都沒事，更何況是紅酒，這一瓶都沒有問題。”我說道。
唐婉皺了下眉頭，盯着我看了一眼。
“那也別喝這麼快，慢點，沒人和你搶。”餘露道，“說點高中那會的趣事吧，看到這盤青椒牛肉我就奇怪，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刻。”
“什麼事？這青椒牛肉還有什麼特別的嗎？”周凱看着餘露，疑惑的道，“難道牛肉是假的？”
“你想到哪裡去了？”餘露瞥了眼周凱，而後轉頭看着我，“我記得高中那會，但凡有同學聚會，陳進都會點上一盤青椒牛肉，那會我們可沒什麼錢，一盤青椒牛肉要二十塊錢，可以點三四樣別的菜了。”
“的確，那會物價真低，西紅柿炒雞蛋也不過才四塊錢而已。”武東點頭，“二十塊的確夠點三四個菜了，可是陳進每次都要點青椒牛肉。我記得高考前那一次，我們大傢伙一起吃的飯，陳進身上就剩下五十塊錢，可仍舊點了一盤青椒牛肉。”
“後來，直到高考，我和他兩人一直啃饅頭，啃了整整半個月的饅頭，吃的都快要吐了，他是真的喜歡吃青椒牛肉。”
我笑了笑，低頭抿了一口紅酒，潤了一下嘴脣，擡頭看了眼唐婉。
唐婉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你這就錯了，陳進並不喜歡吃青椒牛肉，每一次他點了這道菜之後並沒有動筷子。”餘露突然說道，“頂多就是在我們催他的時候，夾了一兩塊牛肉而已。”
“哦？還有這種事？我都沒仔細觀察，這是爲什麼？點了這麼貴的菜，卻不吃。”武東驚訝的看着我。
“我也很好奇，到底是爲了什麼。”餘露掃了一眼唐婉，而後又看向我。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因爲想着我少吃些，能讓你們多吃嗎？”我笑着道，“行了，快些吃飯吧，家裡還有一個大的等着我。”
“行。”武東點了下頭，端起酒杯，“陳進，我敬你一個，恭喜你，這麼快就結婚了，而且還有了女兒。”
我和武東碰了一個，直接一口乾了。
“你媳婦我還沒見過呢，什麼時候帶出來一起吃個飯吧？”餘露同我道。
我頓了一下，心中有些糾結，我和童望君都已經離婚了，怎麼帶出來見面？
難道要告訴他們我離婚了？
這個念頭纔起來，立刻就被我掐滅下去，這些人中，就我混的最差，看似成婚生子，人生的道路走了一半，應該幸福美滿纔是。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已經離了婚，要靠父母的接濟才能養活女兒，淪落到擺地攤的地步。
這個時候，如果說我離婚了，豈不是惹人同情嗎？
我討厭被人同情。
“再看吧。”最終，我含糊了應了聲。
大半瓶紅酒下了肚子，我將小樂交給餘露，起身去了廁所。
出來的時候，在廁所門口碰到了唐婉，唐婉站在那，好似特意在等我一般。
我搖了一下頭，自嘲的笑了笑，我真的是想多了，男女廁所就對着，唐婉出來上廁所，恰好碰上沒有什麼好稀奇的。
唐婉背對着我，不知在注視着什麼，我從她的身邊走過，目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但終究沒有喊她。
“陳進，你喜不喜歡吃青椒牛肉？”唐婉的聲音突兀的響了起來。
我扭頭，奇怪的看着她：“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就是剛纔聽餘露聊起這個，所以有些好奇，所以就問一問。”唐婉淡淡的道。
“哦。”我應了聲，沒急着走，抽出一根菸，“不介意吧？”
“我說介意，你會不抽嗎？”唐婉道。
“呵呵。”我笑了兩聲，點燃了煙，抽了一口，“你先回去吧，我抽根菸再進去。”
“你媳婦不介意你抽菸？”唐婉蹙起了眉頭，看着我，顯然不喜歡我抽菸。
我搖頭。
實際上，我根本就不清楚童望君介意不介意我抽菸，因爲我與她之間的幾年一片空白，我全忘記了。
不過，不管介意不介意，現在都肯定是不介意了，因爲已然離婚了，還有什麼介意不介意的？
“那她對你還真的是好。”唐婉道，“你還沒跟我說，你喜歡不喜歡吃青椒牛肉？”
我看着她：“這個問題，有那麼重要嗎？”
唐婉盯着我，沒說話，看樣子似乎沒從我這得到答案，她不會走。
“我如果不喜歡，又怎麼會點呢？”我露出一絲微笑，帶着些許的自嘲，“畢竟二十塊錢一盤，貴着呢，誰會點不自己不喜歡的菜？”
唐婉沉默了一會，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了。
透過繚繞的煙霧，我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眼睛眯了起來，猛的吸了口眼，將手上還剩下半截的煙扔在了地上，踩了兩腳，然後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