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 卷歌盡浮生一四零重聞巫蠱夙夜驚

元鼎六年末,劉徹的病慢慢痊癒,西羌那邊也漸漸傳來消息,漢軍數戰皆捷,眼見的,叛亂就能平定。

蜀地刺史報上來,言蜀地有位方士,名欒子。自稱通長生昇天之術,爲人亦的確通數門法術,刺史拜服,特引薦給皇帝。

劉徹少年時本不信方士之術,然而年歲漸長,慢慢的便有些信了。尤其前些日子方大病一場,聽聞長生二字,不免心中一動。吩咐道,“讓伍被去試試這個方士的神通。”

數日之後,御史大夫伍被繳旨,笑道,“這個欒子看起來的確像是世外高人風範。臣不知其是否真的通長生之術,但那些滴水成冰的小道術,倒是確實有的。”

陳皇后聽聞此事,頗嗤之以鼻,道,“我纔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長生之術,多半又是掛羊頭賣狗肉的。”

其時劉徹亦在長門殿,聞言笑道,“嬌嬌不也曾說過,這世上有神通的人,也是可能有的。是與不是,見見總沒有壞處。”

陳阿嬌無法勸阻,心下卻有些不祥的預感。揉了揉眉心,想道,不知道這欒子與史上的欒大,有什麼關係沒有。自元狩年間李少翁事,劉徹對方士之說便沒有史上那麼信奉。亦無史書所說對長生的狂熱。她便以爲,此事算是揭過。沒想到,還會有如此發展。

劉徹於是召方士欒子進宮。

其時正是冬十一月裡,長安天氣寒冷,劉徹擁了狐裘,坐在御花園亭中,亭周皆有紗幕。尚覺得北風凜冽,吹到面上,觸手成寒。那欒子隨着引路內侍一路行來。形貌修潔,衣裳單薄。卻不見得半分冷的。來到亭下,跪下參拜道,“方士欒子,參見皇帝陛下。”

劉徹沉默半響,方淡淡道。“起吧。”

欒子起身擡眉,拱手道,“陛下,”話未說完,卻怔然片刻。

楊得意在劉徹身後,窺見劉徹略皺了眉頭,知道皇帝心中不悅的,連忙斥道,“豎子敢在君前無禮。”

“陛下。”欒子回神稟道,“非乃小道膽大無理,只是小道自認修爲略有些小成。可以窺見一些天命命相的。適才看到陛下頂上紫氣凌雲,實乃小道生平未見之盛。此乃真命天子之相。”

他見劉徹面上稍晴。遲疑了片刻,道。“只是,陛下印堂上有一抹暗色,竟是有人巫蠱作亂之相。”

此言一出,猶如石破天驚。滿園宮人,盡皆變色。

大漢自建國以來,歷任皇帝,皆對巫蠱一事,諱莫如深。僅漢武一朝,前後兩任皇后見廢,明面上的理由,都是巫蠱。

此二字,便是未央宮地夢魘。

劉徹倏然面色,冷笑道,“道長若信口開河,莫不是覺着朕的刀斧手,砍不斷你的腦袋?”

“小道如何敢。”欒子口氣恭順,面上卻半分不懼,昂然道,“陛下乃聖君,無奈總有奸人作亂,企圖不軌。陛下近日裡可覺得身子不適?”

劉徹面上神色不動,但不經意間,眉心卻跳了一跳,想起前些日子那場大病,心下猶疑,寒聲道,“既如此,道長可能指出,巫蠱作亂地是誰個人?”

“小道並不識未央宮中人。一路看中文網首發”欒子氣定神閒道,“但是,小道敢說,作亂之人,必在宮中。”

“而且,”他凝神看了看,肯定伸手指向南方,道,“在那個方向。”

“馬何羅!”劉徹厲聲吩咐。

“在,”馬何羅閃身而出,應道。

“你帶着一隊期門軍搜查未央宮南的宮殿,若是沒有發現,”劉徹神情詭譎地看着欒子,淡淡道,“朕也不要別的,只要你九族的腦袋。”

“小道修道之人,”欒子拱手笑道,“一家九族,俱在這了。陛下若是不信,只管取了就是。”

馬何羅去了半響,從未央宮的長廊上跑過來稟道,“起稟陛下,臣搜查南宮各殿,在緋霜殿昔日李婕妤自縊之處地下,發現了這個。”

“好,好。”劉徹怒到了極處,反而不曾作色,淡淡道,“呈上來。”

宮人捧了托盤,膽戰心驚的呈在御前。劉徹凝神去看,托盤中放着兩個小小地草人,一男一女。背面刻着生辰八字,字跡尚有些稚嫩。一個草人的背面上的生辰八字,自然是他的。而另一個生辰八字的主人,赫然是,長門殿裡的陳阿嬌。

“孽子,”劉徹寒聲冷笑,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朕尚念着父子之情,不忍戕害。他倒好,竟敢重演巫蠱,禍亂宮廷。”

“傳朕的令,”他慢慢道,“封了緋霜殿,將皇四子與蓋長公主一併打入宗人府大獄。

齊地王府中,寧澈苦求見齊王數日有餘,齊王劉據始終謝絕不見。到了此日裡,齊王的貼身侍從終於出來道,“寧先生,王爺吩咐讓你進去了。”

寧澈怔了一怔,入內道,“王爺當真看不出來,此時還不是行事佳時麼?”

“我知道。”劉據啜了一口茶,慢慢道,“所以這些日子纔不肯見先生。”怕被他曉以利害,連自己都放棄。

“此時,那人大約已經見了父皇了。所以,先生的百般話,都不必說了。”

寧澈閉了閉目,頹然道,“還請王爺相告,明知萬事不妥,爲何還要一意孤行?”

“因爲,我是爲人子女地。”劉據慢慢笑道,“我無法容忍,我的父親,昭告天下,說我的母親曾經構陷其他女子,然後。重扶了那個女子,坐上我地母親曾經做過的位置。”

“可是……”那些都是事實啊。

當年地事時日久遠,局外人早就窺不清真相。其實。陷在皇家地人,哪個是無辜的呢。陛下不能說自己。也不好指責如今地飛月長公主劉陵,只好讓那個已經逝去的女子,承擔所有罪名。

哪怕,那個女子,也曾是在無數個夜裡陪他度過地枕邊人。

陛下。對自己捨棄的人,當真是很絕情。

“我知道你想什麼。”劉據淡淡一笑,“你可以這麼想,但是,我站在我的立場,卻不可以這麼想。”

“而且,”他沉下了臉,冷冷道,“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父皇是個多麼無情的人,爲上位者,無情且多疑。本就是通病。這些年,他與陳阿嬌之間並無衝突。所以可以相安無事。可是。一旦有衝突呢。”

他抿脣道,“我想看看。我的父皇,究竟可以無情到什麼地步。”

陳阿嬌託了桑弘羊,去查那個叫欒子地方士的來歷企圖。然而桑弘羊動用了幾家的力量,依舊沒有查出關於此人的一絲半毫。

這個人,彷彿如他們,就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

日裡,在長門殿,陳阿嬌重聽了那觸目驚心的兩個字,怔了一怔,連險些咬破嘴脣都沒有察覺。

又是巫蠱。每一次,當她以爲,她可以徹底擺脫這兩個字帶來的夢魘,命運就會再重來一次,讓她不能忘記,她所在的,究竟是怎樣的人間修羅場。

她乏力地閉了閉眼,道,“陛下,你信那個欒子,勝過於信任你的兒子?”

“朕並不信他。”劉徹森然道,“但他不過是個方士,馬何羅從緋霜殿裡卻確實搜出來的被巫蠱地草人。”

“那也可能是被人陷害,”阿嬌譏誚笑道,“元光五年,那巫蠱的草人是如何進入椒房殿地,陛下難道不清楚?”

“嬌嬌。”劉徹驟然揚聲怒道,卻又慢慢壓下火氣,道,“你要知道,他咒地可不止是朕,亦有嬌嬌你。”

“我並不信那東西。”阿嬌慢慢道,“反正,那是你兒子,又不是我兒子。你不心疼,難道我還要心疼麼?”

“只是,”她悽然道,“若有一日,有人對陛下說,陌兒或者是我,意圖巫蠱陛下,陛下亦當如何呢?”

除了阿嬌,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敢如此直接的質問他吧?劉徹望着眼前地嬌顏,慢慢心軟下來,他攬住阿嬌,慢慢道,“朕定不負卿。”

長門殿中帝后的爭端很快傳了出來,欒子聽了之後,無人可見處,眉心略跳了一跳。

三日後,欒子第二次面君,語出驚人。緋霜殿的巫蠱草人雖已取出,陛下印堂上的暗色依舊未消散。宮廷之中,另有巫蠱之人。

這一次,他指的是太子劉陌所居的博望殿方向。

劉徹銳利的眸光盯着他良久,他心中惴惴,方聽得劉徹展脣一笑,吩咐道,“帶人去查博望殿。”

一時間,滿殿寂然。

馬何羅所帶的期門軍尚未到博望殿時,陳阿嬌與劉陌便已經得到了消息。阿嬌緩緩冷笑了一下,沉靜的眸底漸漸凝了一層薄冰。

太子劉陌則往宣室殿來,奏請面見君王。

欒子站在殿下,心情忐忑,看着劉徹徐徐道,“讓太子進來。”

馬何羅帶期門軍踏入博望殿的時候,太子劉陌並不在。太子妃上官靈站在殿前,凜凜北風吹着,隱隱的便顯出幾分單薄來。

“奉陛下旨意,”馬何羅拱手,肅然道,“搜查博望殿。”

“若不是你奉了陛下旨意,”上官靈冷笑道,“你以爲,我會讓你踏進博望殿半步?”

馬何羅怔了一怔,記起眼前這個女子的身份,大漢儲君明媒正娶的妻子。若無意外,日後便會母儀天下。

他退了半步,重行了禮,“參見太子妃殿下。”

“免了。”上官靈慢慢道,“馬將軍,你奉陛下旨意,我自是不能攔你搜查這博望殿。但你要記住,你如今搜的,是大漢儲君的宮殿。而我身爲博望殿的女主人,雖不能親自看着你搜。但也可以派人陪着將軍,爲將軍指點一下,免得將軍漏了什麼重要的地方,誤了將軍的差事。將軍覺得如何?”

“既如此,”馬何羅拱手道,“多謝太子妃。”

“成烈,”上官靈轉身,淡淡吩咐道,“你陪着馬將軍看一趟吧。”

她一步步的踏進內殿。初爲太子妃,她並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局面。可是,卻不能不應對。她的夫君在外面做着他要做的事,她若在家裡倒了,便是讓劉陌腹背受敵。

而她,不希望她拖累到他。

劉陌踏進宣室之時,神情尚沉靜。望着欒子慢慢道,“我聽說,你善長生之術。”

“是。”欒子神情自若道。

“那麼,”劉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抽出宣室殿下皇帝侍衛腰側的劍,森然道,“我若砍了你的腦袋,你能不能再長出一顆來?”

他一劍斜斜削過,鮮血濺上劍刃,一瞬間,晃亮了人的眼。欒子的頭滾了下來,在殿上滾了幾滾,方停下來,眼中尚有着驚恐的神情。

侍衛俱被這一幕震驚,發了一聲喊,道,“護駕。”拔出刀劍擋在殿下,方有些茫然。

他們刀槍相對的那個人,是大漢的儲君。

劉陌冷笑一聲,擲劍在殿上,哐噹一聲,擡眉看着殿上的君王。

“退下吧。”劉徹揮手道。

“你的確是最像朕的兒子。”他望着殿下的長子,慢慢道,掩去了眸底的一抹欣賞。

“是啊。”劉陌冷笑,“我是你兒子,雖然我未必喜歡你,但我尊敬你。只要你不動我孃親,不動我妹妹,”他遲疑了一下,道,“不動我妻子,我還並不想做一個喪心病狂意圖弒父弒君之人。”

“朕信你。”劉徹慢慢道,他轉身吩咐道,“讓馬何羅不必搜了。”淡淡的看了殿下欒子的頭顱一眼,厭惡道,“將他拖下去,扔到亂葬崗罷了。劉陌淡淡一笑,垂下眸來,輕輕道,“可是,這一次,你真的傷到孃親的心了。”

齊王劉據慢慢的聽了長安傳回來的消息,慢慢飲盡了杯中酒,冷笑道,“真是父子情深啊。”

“其實,”寧澈嘆息道,“王爺此計未必不可行,只是時機不對。若再等上幾年,君權與儲權愈發矛盾,陛下多半便不會這般輕易罷手了。”

“只是,”寧澈遲疑道,“王爺爲何執意先對付皇四子?”

“兩個原因。”劉據道,“一是因了他根基薄弱,正好拿他來試刀,至於二麼,”

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不知道,李芷在地下,見了如今的境況,可會後悔?我找草人,我寫紙條,我也要巫蠱。

默,八知道野豬的生辰八字,我巫蠱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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