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不論董禮這邊如何絞盡腦汁,尋找進谷的路徑。錦瑟這裡卻是一片歲月靜好,絲毫沒有受到半分委屈。
但說爲她配置的大小婢子,就足足有八人。
無論是如廁還是洗漱,都亦步亦趨,片刻不敢讓她一人獨處。錦瑟冷眼瞧着,那些婢子手掌粗糙,對女紅等富家婢子的活計一竅不通。倒不像是專門買來伺候的,竟像是有些拳腳的莊戶人家。
至於辛長樂,錦瑟倒更好奇了幾分。
自被一路挾持着到了這世外之地,他倒像是有意避着她一般。這不免讓錦瑟懷疑,雲漠究竟是不是真的被他困於此處。
她花了幾日的功夫,將此處的地貌牢牢記在心中,也不哭鬧,也不掙扎,就這樣靜靜地等着最後的宣判。
衆婢子見她每日裡只忙着繡花,也不做別的,倒是省了幾分心。
直到那日遙遙見到董禮的身影,這素日來的苦心,總算是得到了幾分響應。
錦瑟望着自己的手心,想着那不經意送出去的絲帕。心中暗暗期盼着,那人能夠發現其中的玄機。
能夠如此順利將此處的地勢勘破,少不得多謝了辛長樂的授意。她在這山谷之中得了十足的自由,自然是哪裡都能去得。
錦瑟正對着早已熄滅的燭火神遊着,門外傳來細微的交談之聲。
“楚姑娘今日如何?”
男子的聲音略帶沙啞,似乎是累日操勞所致。
一婢子戰戰兢兢答道,“仍舊如昨日一般,晨起了便繡花,在村裡四處轉了轉,用完膳,便歇了晌,到了下午,去山間散了會子步,又回來用完晚膳,如今洗漱了,剛歇下。”
那聲音從門外傳來,聽得錦瑟一陣點頭,說得真好。
“可有什麼異樣?”
男子追問道。
那婢子似乎思索了片刻,還是答道,“在山間的時候,姑娘走的有些乏了,扶着山壁嘔出好大一口酸水。”
說完,她又怕男子責怪伺候不周,忙解釋道。
“不過晚間用膳時,胃口又十分地好,想必是不打緊的。”
男子微微點頭的身影,透過窗紗照到窗前。
錦瑟心知他是要進來了,立刻將頭蒙在被子裡,裝作熟睡的模樣。
咯吱一聲,辛長樂捧着一盞油燈由外而至。
他點燃錦瑟牀前的燭火,將她頭上的被子扯下。
“這樣遮着,也不怕悶死。”
這樣輕鬆的語氣,一瞬間彷彿讓錦瑟回到了二人攜手前往狄國的那些日子。
那時,他們的關係算是最融洽的。
錦瑟睜開眼,嘆道,“你又何必拆穿我呢,這樣面面相覷,豈不尷尬?”
辛長樂笑了,“我並不覺得。”
錦瑟黑了臉,立刻支起身子,執起牀前的燭火,像是審問犯人一般,拿着那燭臺直逼辛長樂的面門。
“我爹爹並不在你這裡,是嗎?”
辛長樂興嘆於她的玲瓏,點了點頭,“起先確實是我將他帶入盛京的,只是手下人疏忽,一日在街上和伯父走散了,找了許久都不見人影。”
怕她生氣,他又解釋道,“如今我已經命人四處搜尋了,想必不日便有消息。”
錦瑟咬着牙道,“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我去五臺寺的三日前。”
錦瑟鬆了口氣,如今她已然被困此處不知多少日了,辛長樂時至今日都還未尋到雲漠,難道他是躲了起來?
雲漠在盛京半個熟人都無,想必也不會跟人結仇。除此之外,錦瑟想不到別的可能。
她心思立刻澄明起來,勸辛長樂道,“我這幾日冷眼看着,雖不知你身份爲何,但在這裡,你想必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些村民對你是無比的恭敬,你也需對得起他們纔是。”
此話一出,辛長樂立刻知道她要說些什麼,打斷道,“我不過是傀儡罷了,你無需多言。”
錦瑟卻不肯罷休,“你知道我的身份,蕭晟此時必然絞盡了腦汁來尋我,若是不慎讓他知曉了此處的秘密,這一城之人,怕是覆巢之下,全軍皆沒。”
實非錦瑟危言聳聽,一山豈容二虎,何況是帝王身側?
錦瑟不信對方不明白這個道理,這樣的勸解,對他們雙方都是好事。
辛長樂卻不爲所動,“他們要的,便是一場硬仗,你以爲那人爲何會同意讓我去接你?”
他望着窗前的明月,笑的有些蒼涼。
那笑容似林間的霧氣一般,初初現行,一轉眼又瀰漫開來,讓人看不真切。
這樣脆弱的辛長樂,倒讓錦瑟起了幾分柔軟之心。
“你不該又捲入這是非中來。”
辛長樂突然神色激動起來,他的拳頭砸在窗柩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若不捲入這是非,你我豈不是再無相見之日了?”
他的眼神中帶着癡魔的意味,瞳孔沾染了幾分血氣。
錦瑟有些害怕,往牀榻深處縮了縮。
“我自問做不到一心可以容納下二人,你罷手吧!”
辛長樂見她沒了往日的遮掩,竟明晃晃地說出了自己心中還藏着蕭晟之事,難免不甘。
“哈哈哈!你終於承認了!”
可越是這樣,他卻越有種勢必要將錦瑟困在此處的執拗。
他就不信,這樣長長久久的日日相見,會比不過那隻能遙遙想念的相思。
辛長樂欺身向前,溫柔地拾起錦瑟肩頭散落的一縷青絲,幾乎是一瞬間,又恢復了理智。
他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般,柔聲對錦瑟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錦瑟拉住他的手,目光堅定地擲地有聲。
“我有了孩子,是他的。”
辛長樂不自覺退後了幾步,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在他心中素來是冰雪一般的人兒,竟做出無媒苟合之事?他實在不敢信。
“不信,你可以爲我把脈,你是醫者,想必能夠相信自己的判斷。”
說着,錦瑟將自己皓玉一般的手腕遞到他的跟前。
“就算是這樣,你還要將我困在身邊嗎?”
辛長樂被這樣的錐心之言刺得心痛的難以喘息,他節節敗退,只能落荒而逃。
月色蒼茫之下,他只覺得這一切汲汲鑽營都失去了意義。
去他孃的復辟大計,去他孃的重振江河。
他所想要的,至始至終不過是一個錦瑟罷了。
可如今,真是好笑啊。
那人從來不是自己的,也從來都不屬於自己。
這樣的絕望,讓辛長樂腦海中一陣一陣激盪着,久久不能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