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人間的不真實感,讓錦瑟隱隱有些不適。
身邊的陸三兒仍舊嘰嘰喳喳說着些往事,讓錦瑟心頭止不住一陣的不快。可她佔了旁人的身子,少不得忍住一兩分脾氣,任由他在一旁探究着。
有了先前被換魂的例子,如今再來一次錦瑟倒不覺得驚訝。
倒是陸三兒,拉着她問了好些話。
錦瑟不能保證自己心願了卻之後,小若的靈魂是否真的能夠回來。也不能保證在自己的主動想讓之下,回來的會是小若的靈魂。
她連對方是否還活着都不知道。
連自己能佔着這身子幾日都不甚明瞭,一切彷彿是偷來的一般。她只盼着時光能夠慢些走,讓她不至於醒來便要擔憂是否下一次入睡,再醒來便不是自己。
這樣的戰戰兢兢之下,小若同陸三兒總算是來到了白越城。
一切彷彿仍是離去時的場景一般。
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時顯得無比冷靜凌亂。三五飄落的梧桐樹葉散落在地,也無人管,就這樣在百姓們你一腳我一腳的踐踏之下,化作塵土。
天還是矇矇亮,城西便傳來一陣出殯的喪樂之聲。
錦瑟趕着馬兒,下意識地便往那處靠近。
熟悉的門店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門楣上掛着雪白的輓聯,大大的“奠”字,出現在棺槨之上。透過大門,那靈堂的佈置清晰可見。
靈前弔唁之人稀稀拉拉,不過一二耳。一衣朱紫的百姓官充作主家,在一旁受着禮。
錦瑟心中一緊,雖知道自己此時身份尷尬,但還是忍不住上前去送靈。吹嗩吶的老師傅們見有人來了,喪樂鼓地越發帶勁。
淒厲的哀樂響起,錦瑟的膝蓋才初初觸及到蒲團,鼻子便忍不住一酸。
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頭,久久不能平靜。
蘇縣令見此,忙上前扶起她。
“感謝姑娘特意前來送靈,不知您尊姓大名?”
錦瑟一時恍然,只說自己是雲錦瑟的昔日好友,今日得知其父的噩耗,這才一路風月兼程,前來弔唁。
蘇縣令心有慼慼,說道,“雲家老爺子是個福薄的,好容易過上幾日安生日子,竟……”
說着,他難免落下幾滴淚來。
錦瑟在蕭晟所得的書信中只知雲漠是死在了進京途中 ,不知死因爲何,如今既已到了此地,難免多探問一番。
“小女從臨城來,一路上聽得鄉親們說起,雲老爺子是在進京的路上被害的,不知大人可知其中的齟齬?”
蘇縣令大驚失色,立刻捂住她的嘴,小聲道。
“你這娃娃哪裡來的消息!”
見她這樣坦然,難免又囑咐道。
“對外只說是病死的,便罷了。如今這樁事已然驚動了陛下,宮中的人來探問了好幾遭,皆對此諱莫如深,你可千萬不要說漏嘴了,免得誤了大事!”
越想隱藏的,往往越害怕人知曉。
錦瑟扶着雲漠的棺槨,勉強站起身。
她自重回小若的身體之後,到如今顯然已半月有餘。她不知爲何這半月過去了,雲漠爲何纔出殯,且好死不死,叫她趕上了。
蘇縣令少不得解釋道,“大內的仵作將雲老爺的屍身拖去折騰了好些日子,這不,前日裡才還回來。如今天氣雖涼了下來,但仍舊是不能久放,這不,在下便趕緊找人收斂了,今日便入土爲安。”
蘇縣令也不知自己這是爲何,對這個黃毛丫頭滔滔不絕解釋了半天。
可她的出現倒讓他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你說你是他女兒的朋友,正好這捧靈的事沒人幹,便你來吧!”
說着便不由分說給錦瑟安排了差事。
錦瑟哪有不應的,甚至有幾分感激涕零。
“按理說這事本該他女兒來乾的,可前幾年他女兒自離開白越城之後便了無音訊,跟沒這個人似的。我是想找她回來,全她一番孝心也不能啊。”
蘇縣令感嘆着,一邊瞅着天色,一邊在靈前送往迎來。
“要說這雲老爺一家,可真是好人,就是命不好。好好一個女婿,也是時運不濟,英年早逝,如今到了自己身上,也只落得個橫死的下場。”
他說着,又往火盆裡添了幾張紙錢。火盆中的火焰瞬間被拱地越發高了起來,火舌纏繞上他的手,讓他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二人擡眼望去,是一隊身着金甲的將士。
那模樣打扮,竟不像是地方上能有的裝備。錦瑟正疑惑間,一行人壓着陸三兒出現在眼前。
“諸位大人,這是怎麼了?”
領頭的將士將陸三兒往蘇縣令跟前一推,高聲道,“這人在門外頭鬼鬼祟祟的,可認識?”
錦瑟立刻出聲制止道,“這是小女的哥哥,陪我一起來弔唁雲老的。”
將士逡巡的眼神在陸三兒和錦瑟只見來回詳端着。
錦瑟的心狂跳着,生怕被看出端倪來。
好在他們此來並不是單單隻爲了此事,見她解釋得還算合理,便放過了。那手才一鬆開,陸三兒便似泥鰍一般,藏在錦瑟的身後,再不敢探頭。
經年累月的叛軍生活,讓他如今看到這澧軍的裝束便嚇得心有餘悸,連路都走不了。
“奉陛下的命,咱們來爲雲老爺送行。”
將士說明來意,向蘇縣令打聽起起靈的時辰。
蘇縣令又驚又喜,深嘆自己幸好來了,可算是博上了這露臉的時候。
“還一刻鐘便是了。”
他有心攀附幾句,對方卻老神在在,只盯着遠方,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蘇縣令頓時歇了幾分心思,但想着這事了之後,陛下跟前自己也算得上是有姓名的人物了,不禁有幾分激動。
這雲老爺死的當真不虧,還能爲自己博上幾分功名。
日光漸漸大盛,漫天的紙錢開路,錦瑟披麻,捧着雲漠的牌位跟在蘇縣令身後,前往落棺之地。
這條路明明走過許多次,如今卻顯得如此陌生。
當初,他們三人便是沿着這條路從盛京一路來的白越。
如今,三人之中,只剩她一人。
她心中無比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