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陸三兒甩開錦瑟的手,眼神中有着深深的恐懼。
“她聽了我們的來意,笑着說讓我們三日後再來。”
記憶中敦和的樑王妃仍舊是昔日尊貴無比的模樣,縱使是一身粗布麻衣,也掩蓋不了這樣的風姿絕代。
陸三兒記得,身邊的將軍嘆了一句,“明珠蒙塵吶!”
那眼神中有着幾乎瘋狂的迷戀,和一絲他所沒能察覺的深意。
“三日後我們再去時,你爹似乎被她藥倒了,但不知爲何我們臨走時他又醒了過來。迷迷糊糊跟着我們走了三五里的路,一直到渭水邊上。”
陸三兒捂着腦袋,眼神中盛滿了恐懼,“樑王妃就是個瘋女人!”
“她說去和你爹告別,讓我們不要跟着。不過三五句話的功夫,你爹便失足掉進了渭水裡!”
渭水激流,轉眼便吞噬了男人健碩的身形。
他問可否需要營救,樑王妃眼神中滿是冰霜,搖了搖頭。
“再後來,我們回到營地,不過三五日便又被抄了老家,我厭倦了這顛沛流離的日子,便趁機逃了出來。”
本想帶着小若一起去尋一處隱蔽的山林苟且偷生,不想這最後一絲念想也被打破。
“竟是如此。”
錦瑟苦笑着,心中五味雜陳。
“她如今的男人,你可識得?”
“是一個名叫魏升的小頭目,當日營地陷落之後,他也被抓起來了。後來我叛逃而出,只知道兄弟們正在想法子救他。”
魏升?
錦瑟仔細咀嚼着這兩個字,原來如此呢!
原來祝氏所求之人竟是他。
難怪蕭晟聽得這人姓名之時,會是這樣的表情。想必也是知道他牽扯的案子,可是他卻仍舊應下了。
不止如此,還賞賜了金銀,爲他們置辦了宅院。
當真是好笑啊!
錦瑟扶額,心中對於祝氏的最後一絲顧念瞬間化作了灰燼。
“我本不想告訴你的,那魏升如今不知攀附上了什麼權貴,聽說前些日子被放了出來。”
想着這其中竟有自己的幾分因由,錦瑟難免怒極攻心,當即就嘔出好大一口血來。
“哎!”
陸三兒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接住她綿軟的身子。
真不知告訴她真相是對是錯。
一擡眼,巫青竟站在遠處望着二人。
“谷主,救命!”
陸三兒高聲叫道。
巫青花白的鬍子微微顫抖着,終究還是動了。
“我就知道,您是個好人。”
陸三兒笑道,一口白花花的牙在日光之下頗有些晃眼,憨憨傻傻的,不似個殺伐果決之人。
巫青吩咐他將錦瑟挪到牀榻之上,自袖中取出銀針來,細細碾着。
“好人有什麼用,只有被你們逼迫的份!”
陸三兒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笑道,“她說什麼您當耳旁風便罷了,起死回生之事,本就玄乎其玄,我不信這個。”
眼前的少年郎皮膚黝黑,一身短打,看樣子便是一個樸實憨厚之人。
想到初見之時,這少年託舉着女子的身姿,巫青鼻中一哼。
“真不信,你跟着來做什麼。”
陸三兒實言以告,“起先是信的,但您拒絕了,我便不信了。”
原來竟是如此。
巫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若我說能讓你死去的妻子回來呢?”
陸三兒笑着搖了搖頭,似乎全然沒了往日的執念。
“若是三日之前您說這話,我說不準還能高興幾分。但如今再聽,便只能付之一笑罷了。”
巫青更好奇了,難得見這樣通透之人,他起了攀談之心,手上的動作了停頓了下來。
“這又是何故?”
陸三兒尋了把椅子,歪歪斜斜地坐下。
“我聽錦瑟說,辛長樂是您唯一的兒子,若是您能起死回生想必早就救活他了,又何至於畫地爲牢,獨自傷心呢?”
巫青臉上一楞,有種被人戳中心思的驚恐。
他們所在的這處屋子,正是巫青先前救他們來時的柴房。如今被二人規整了些許,竟有些能住人的模樣。
巫青的宅院,自然是不在此處的。
他望着這處簡陋的房頂,突然笑了。
“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當初長樂的娘死的時候,我便想着逆天改命,可天命是不可違的啊。”
巫青似乎想到了什麼,感嘆着。
“後來,我的小女兒也死了,長樂不知從哪裡翻到了我的手札,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不是不可爲,是不能。死者爲大,入土爲安纔是正理。”
巫青正色道,其間鄭重,讓陸三兒神色爲之一凜。
“長輩知道了。”
他起身拱手,對着巫青鞠躬道。
“這女子,你好好勸勸她吧。”
巫青收回手中的針具,望着錦瑟仍舊蒼白着的臉,嘆道。
自己兒子坐下的孽,當老子的哪裡不知呢。只是如今的局面,他再多做些什麼都是多餘。
陸三兒應了是,便送巫青出門去了。
錦瑟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早上。
陸三兒原本替她溫好了粥,等着她醒來吃,等着等着,也不見她有絲毫甦醒的模樣。索性自己將那清粥一股腦喝下,就着門外的篝火堆,睡着了。
錦瑟在夢中不停地夢到小時候的事情。
夢到祝氏拿着滾燙的開水似魔怔了一般往她身上潑,那猙獰的模樣,讓她驚叫不已。可偏偏不知爲何,口中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又夢到她不停地追着祝氏的馬車,掀開馬車的簾子,露出的卻是一張滿是血窟窿的臉。
來來回回,似走馬燈一般,讓她在睡夢中也是冷汗連連,心驚膽戰。
直到醒來之時,她的神色才漸漸平靜下來。
身上的被子帶着些許潮溼的氣味,是昨日巫青送來的。
他不事農桑,能尋出這麼一牀被子算的上稱奇了。
錦瑟掀開被子,神色漸漸恢復清明。
身邊能夠收拾的東西也沒有幾樣,不外乎就是來時的一些小物件罷了。其他的都遺失在谷外,遍尋不得。
陸三兒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錦瑟拾掇東西的模樣。
“這是要去哪裡?”
“去殺人。”
錦瑟的語氣冷冷的,全然不似作假。
“我的姑奶奶!”
陸三兒疾呼道,“你這樣貿貿然出去,是送死!”
“既然你對復活小若一事已然死了心,我留在這裡也是徒然,還不如去做自己的事情。”
錦瑟望着他的眼睛,認真說到。
陸三兒一時語塞,魏升是昔日徐參謀的心腹,在樑軍之中也是頗有威望的。如今雖然樑軍已全軍覆沒,但少不得還有舊日三五故舊尚苟存人世。那些人都是和他一樣在死人堆裡摸爬滾打過來的,豈是一個小女子能夠應付得了的?
陸三兒止不住一陣擔心,可又找不到別的什麼藉口制止她。畢竟也怪自己一時口快,將真相告訴了她。
他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你不許頂着小若的身體去行事,萬一死無全屍還要我去收斂!”
錦瑟驀然回頭,思考着對策。
陸三兒見她停下了動作,還以爲是被自己說服了。
卻不想對方來了一句更加語塞的話。
“我會自己買好棺材,讓人收屍的,到時候寫信給你,你去下葬便是。”
言語之間的誠懇,讓陸三兒止不住扶額。
這是收不收屍的問題嗎,這是找死的問題!
陸三兒放棄掙扎,“我跟你一起去!”
錦瑟望着他,搖了搖頭,“他們認得你,若是我殺了她,會連累你的。”
更何況,那些人中少不得有三五之衆是昔日的同僚,陸三兒怎能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