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向如此嗎?”
海潮走後,陸三兒突然發問道。
“什麼?”
錦瑟一時不解他爲何如此說,有些疑惑。
“逞強。”
陸三兒這話來得有些沒原有,讓錦瑟頗有些惱怒。
如今她漸漸有了幾分喜怒哀樂,再不似初初重生之時一般,心如死灰。有時安靜時,陸三兒偶爾也會將她看做是小若。只是瞭解越深,這些錯覺便越發少了起來。如今他已然做到面對這張小若的臉而面不改色了,只是不知這究竟是可喜還是可悲。
陸三兒指了指她的心口,說道,“你讓我和海潮去搬救兵,自己留在這裡,不是逞強是什麼?”
不知爲何,對她的關心也越發多了起來。
這份關心對的是小若,還是這佔着小若身體之人,就未可知了。
錦瑟心中一咯噔,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還是個孩子模樣的人,一路上萬一撞上什麼賊人可怎麼辦,叫你一同去,不過是想着你能保護他罷了。至於我,在這裡遠遠看着又不會有什麼危險。”
陸三兒搖了搖頭,顯然很不贊同她這樣的說法,“首先,他是個衙門當差的男人,年紀再小,也是吃的公家糧,除了這些窮途末路之人,一般人不會動他分毫。否則你以爲他是怎麼一路平安無事到的傲來?”
陸三兒有心同她好好說道,又補充了幾句,“你性格再要強,也是女子,就算會寫拳腳,尋常男子不注意便能要了你的小命。”
說着,陸三兒手上一狠,大掌掐上了她的脖頸。
錦瑟一時反應不及,似鴨子一般,被提了個正着。登時錦瑟面目紫漲起來,瀕死的恐懼涌上心頭,讓她絲毫動彈不得。彷彿只有到了這種時候,才能知道自己是如此留戀生。
陸三兒得手便立刻將她放了下來,說了句抱歉。
錦瑟有些氣惱,“你使詐,平日裡我警惕高着呢,絕不會這樣讓你逮個正着!”
陸三兒顯然不贊同,“你捫心自問,剛纔自己可有還手之力?”
錦瑟摸了摸自己仍舊有些發紅的脖頸,心有餘悸,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
“小若就不像你這般,女子,懂得妥協纔是正理。”
陸三兒嘆道。
他向來都以爲女子便是如小若那邊,柔軟似水,恬靜如月。遇見錦瑟之後才發覺這世上女子還有另一種模樣,這模樣雖是他所不喜的,但也是他所歎服的。
錦瑟苦澀地搖了搖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堪的過往,“我不會輕易妥協了。”
此時雖是嚴冬,但日頭甚好,二人躲在院外的柴禾垛旁,身上暖洋洋的。陸三兒的肚子又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這次是真的得尋些什麼來祭一祭這五臟廟了。
“我去裡頭翻點吃的。”
陸三兒指了指院子裡頭,笑道。
他身上的傷還流着血,竟還想着去那龍潭虎穴。
錦瑟瞪圓了眼,“你這纔是逞強!”
說着便不許他去。
“你怎麼知道他們吃的是不是醋溜排骨,若是不小心吃到了海潮的前輩們,你要怎麼交代!”
一聽到“醋溜排骨”四個字,陸三兒的胃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縱使是腹內空空,但還是嘔了些酸水出來。
早知道就不告訴她這醋溜排骨之事了,陸三兒一陣後悔不迭。
“我就不信他們不吃口糧食,弄口窩頭吃也可。”
喘了口氣,陸三兒想着這樣苦等也不是辦法,還是尋了個空隙,去做樑上君子了。
不得不說,這有些許功夫傍身行走起來方便許多。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陸三兒便掏出一口袋乾糧並一小壺酒來。
“沒有被發現吧。”
錦瑟小心問道。
那裡頭人聲鼎沸,鬨笑之聲不絕於耳。
陸三兒搖了搖頭,往嘴裡塞了一口窩頭,又往錦瑟口中也塞了一個。
錦瑟被堵了個正着,還未說出口的話瞬間被堵在了舌尖。
“那裡頭捆着一老頭老婆子,我偷東西的時候不小心被他們看見了。”
錦瑟取下口中的窩頭嚼了嚼,“這倒說不準。”
人心向來險惡,更何況隔着肚皮的陌生人呢。
“那夥子人都在嗎?”
陸三兒仔細回想着,“我看那三個裝行李的馬車都在,許是都在吧。”
“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剛纔才解惑。”
陸三兒喝了一口酒,將口中的食物嚥下。
肚子裡得了幾分飽足,總算是安穩了些許。
錦瑟乾巴着嘴,問道,“是什麼?”
“你知道他們爲什麼吃人肉嗎?”
錦瑟兀自搖了搖頭,實在搞不懂這其中的原有。
“因爲沒得吃。樹皮也沒得吃,野味也沒得吃。你沒發現這裡的山都是光禿禿的嗎,河裡也沒幾條魚,連一路走過來的莊稼地裡,都長不出幾顆稻穀。”
陸三兒將在院中的所聞告知錦瑟。
“這地方邪門的很,又是個三不管的地方。窮山惡水,吃不上靠不上,便走了歪路。”
錦瑟咀嚼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流民他不是沒有見過,去狄國的往返路上,見到的還少嗎?多是面黃肌瘦,眼冒綠光。瀕死之時,總是想盡辦法先活下去,才能談道德。
錦瑟雖能理解,但不贊同。
“有手有腳,只要肯闖肯拼,哪裡都能活下去。”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高聲道,“我阿爹便是這樣赤手空拳,攢下的家底。”
只是越往後,聲音越發小了起來。
那個素來疼愛她的阿爹,早就不在了。
陸三兒見她神色低落,知道是勾起她的傷心事了,故意岔開話題道,“是是,你說的很對。”
“你知道嗎,樑王妃是我的阿孃,我阿孃殺了,我阿爹。”
錦瑟的眼神,亮晶晶的,望向陸三兒的神色頗爲平靜。
陸三兒瞪圓了眼,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他此時才明白過來,自己究竟告訴了她怎麼樣的真相。
他難以想象那些輾轉反側的日子裡,眼前的女子是如何做到若無其事地將一切掩蓋下來的,也無法得知她究竟是下了怎樣的決心,才決定踏上覆仇之路。
而這幕後的推手,竟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