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泰安殿中,幽暗的燈火下,蕭晟聽得董禮的回稟,指尖一頓登時露出興奮的神色。
“朱石發現了金脈,已經探查出來,兗王那裡早早派人開採了卻密不上報。”
自澧朝開國以來,這金銀礦等事關國計的大生意,向來都是歸皇帝把控的,這私藏金脈可不是一件小事。
“好呀,好呀!”
蕭晟拍手稱快,“且看他在我這裡還吃不吃得下,你今日便出發,去主理此事,朱石在偵查之事上是好手,卻壓不過那些地頭蛇,你去一來是爲他壯膽,二來探查清楚西戎的情況,也能方便咱們日後行事。”
董禮立刻應聲而去。
殿內又徒留一片寂靜。
許久,蕭晟才從激盪着的神思中平靜下來。
“小容!”
後在殿外的小容立刻提起裙角,上前覲見。
“今日如何?”
他不知問的是誰,可小容卻對答如流,“還是老樣子。”
得了這個回覆,蕭晟頭也不擡,道,“仔細伺候着,朕得閒了便去看她。”
小容便退下了。
離開時,終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孤高的帝王。
“陛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走出來?”
她嘟囔着,不想這話被常壽聽了個正着,當即吃了一個腦瓜。
“主子的事,豈是你能置喙的?若不是看着你伺候主子伺候得好,你今日還窩在那武寧山窩窩裡呢!”
武寧山窩窩裡,也比這冷冷清清的皇宮好。
小容撅着嘴,這話卻不敢再說了。皇宮之中,除卻常壽也沒有旁的人同她說話了。她也知道常壽是爲她好,教了她許多,因而也只能應下。
回到關雎宮,關上殿門。
一副水晶棺材赫然擺在殿中,小容熟門熟路地爲一旁的松鶴延年燈柱添上油,見那昏暗的燈火又重新旺盛起來,這才安心了些。
棺材中的女子,仍是栩栩如生的模樣。
那些可怖的傷口,早在收斂師的妙手之下被一一掩蓋。她的嘴角似乎還帶着些許笑意,盈盈的模樣,似還活着的時候一般。
小容喃喃道,“你是死了都不安生,我是活着跟行屍走肉一般,真不知我兩個誰更慘些。”
正說話間,屋外忽然傳來一陣陰風穿堂而過。
嗚嗚作響的聲音,嚇得小容也是一陣雞皮疙瘩緊了起來。小容雖久伺候一具屍體,但碰到這樣的情況仍舊是膽小的緊。
當即就對着楚玉的屍體拜了起來,口中叨唸着莫怪莫怪。
另一邊的錦瑟哪裡知曉,自己的屍體被這樣折騰。不過細追究起來這具身體本也不是錦瑟的,乃是李思華的,倒也無礙。
人死燈滅,還管這些身後皮囊作甚!
清河縣衙。
這天,衙門口早早聚起了一羣人。
衆人口耳相傳,皆道是這縣太爺通匪一案要審理了。要說這葛暮春,在百姓間的威望竟還很高,來的多是爲他請命之人。
朱石走在大街上被人認出來,當即被遞了好幾個請命傘,上頭密密麻麻按着的手印,看得朱石頭皮一陣發麻。
“今日可是一場硬仗啊,這一個不留神,咱倆都得交代在這裡。”
朱石對着手下叨咕着,擦了擦額上並不存在的汗漬。
“人都安置好了?”
手下點頭應道,“都安置在偏殿了,只等大人傳召。”
朱石又問是否派人保護着,得了肯定的答覆,這才安心。
其實這些事情,他手下之人都是做慣了的,一向謹慎得緊無需他擔心些什麼。只是想到今日這一仗關係着今後的大事,他就忍不住緊張。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上戰場殺敵都沒這麼怕過。
好在熟悉的威武聲起,總算找回了幾分底氣。
朱石頂着皇帝欽賜的督查名頭,好不推辭坐在了明鏡高懸的匾額下頭,一旁左手邊,是地頭蛇兗王的心腹師爺,名叫邱尋意。
雖說頂着師爺的名頭,但看着也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竟比朱石要小上些許。
只是聽得手下探報,這師爺本事大着,難免又起了幾分提防之心。
見朱石大量着他,邱尋意也不怯場,當即回了一個得體的微笑。
朱石尷尬地咳了咳,一拍驚堂木,喝止了堂下的一片喧囂。
“肅靜!”
“近日在傲然客棧發生了一起謀害衙役之事,牽連出傲然山匪,經查證,這起案子與清河縣縣令葛暮春脫不了干係,此事事關重大,特當衆審理,來,宣證人!”
此言一出,驚堂木也按捺不住堂下的人聲鼎沸。
“那傲然山誰不知道是個土匪窩子,這都肆虐多少年了,怎麼就跟葛縣令扯上關係了呢?”
“葛縣令在任上不過三五年,就讓咱這清河縣的百姓吃飽了飯,是好官啊!”
“是啊是啊!”
……
海潮在這邊歌頌之聲中緩緩從偏殿走了出來,不免有些心寒。他心知此間的齟齬,才知道這真相有多鮮血淋漓。
“堂下何人!”
海潮跪倒,“小人乃是隔壁戈山縣新到任的衙役,名叫海潮。”
朱石又問,“既是戈山縣的衙役,爲何會到這清河縣來!”
海潮答,“因近日山火肆虐,葛大人說清河縣衙門人手不夠,這才找周圍幾個縣的衙門都借了人,過來幫忙,小的幾個這才被借調了過來。”
一旁的邱尋意似乎只是個看客,當真就喝着茶,聽着他們問話,半句話也不插。
“那日,葛大人分派了任務,我們一行五個人,以錢二淼爲首,沿西挨家挨戶通知百姓撤離。待到了傲然山下的一處客棧,在客棧中發現了血漬,又在院中發現了繩索刀劍等物,盤問小二,卻發現整個客棧都是山賊所僞裝的。那些三賊細數下來有二三十之衆,我等勢單力薄,當即就被殺了大半。”
海潮顫抖着聲音,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些同僚慘死的模樣。
朱石正待發問,那邊邱尋意卻放下杯子,輕聲問道,“他們都死了,你怎麼活下來的?”
是啊,他怎麼活下來的?
懷疑的種子瞬間在百姓心中發了芽,橫豎那些山賊都死絕了,若是這小衙役所爲,那怎麼說也沒人知道了唄。
朱石心知不妙,打斷道,“你接着說。”
“我當時被山賊拍暈了,本以爲是難逃一死,後來遇到了陸三兒二人,這才僥倖撿下一條命。”
海潮據實以告。
只是這話聽在圍觀者耳中,漸漸有些不對味起來。
“傳陸三兒!”
一旁等着的陸三兒見點到自己的名字,打了個哈欠,這才怡怡然跟着出了門。
“這陸三兒又是何人?”
邱尋意一上來便挑了個刺,顯然知道的並不比朱石少。
“報上名來!”
朱石不理會他,徑直問道。
“小的陸三兒,是正陽關過來的流民。”
朱石又問,“你且看看,這人你是否認得?”
陸三兒微微一擡眼皮,道,“認得,是衙門的人。”
朱石頭疼,“說,你們怎麼認識的!”
陸三兒便一一事無鉅細,將怎麼到的客棧,怎麼出的事,怎麼遇到的人,悉數說了出來。
連帶着那醋溜排骨,也繪聲繪色描繪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的話說得極密,絲毫不給人插嘴的功夫。
邱尋意在一旁拿起茶盞又無奈放下,看得朱石心中一陣竊喜。
待說道衙門的人都碎成了胳膊腿兒亂飛的模樣時,堂上堂下的人終於忍不住,窸窸窣窣地吐了起來。
這一人吐,連帶着餘下的好些人也跟着有了反應。
朱石無奈地望着亂成一片的衆人,喝止道,“說重點!”
這口才,倒跟他妹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