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兒出了一口惡氣,心頭暢快了許多。
只是下一刻,周邊不知何時涌出了許多衙役,將他二人團團圍住。
小二捂着臉頰,鼻腔中涌出的一條細長的血流也顧不得擦。
“打我自然是要賠醫藥費的,您且選吧,是見官還是賠錢?”
陸三兒氣極,“還有沒有王法了!”
錦瑟冷眼看着,這路上的行人見他們衝突,多是幸災樂禍之色,似乎篤定了他們是要吃這個虧的。
“賠錢,要多少呢?”
錦瑟輕聲開口問道。
小二見她有意妥協,很是趾高氣昂。
“給十兩銀子便罷了。”
陸三兒恨不能一掌敲開他的天靈蓋,看看裡頭究竟是什麼做的。
“還望店家寬解一二,我夫妻二人,身上便只剩這幾個銅板了。”
錦瑟說着,捧出幾個小銅子來,遞給店小二。
下一刻,那銅子便被劈手奪過。
店小二正欲伸過來的手登時僵在了半空,很是尷尬。
陸三兒將那幾個銅子揣入懷中,挑釁道,“就是餵豬,也不給你!”
小二眼神發狠,望着陸三兒,再沒了先前的好顏色。
“好啊,既如此,那咱們便只能見官了!”
話音未落,那邊幾個衙役便將陸三兒圍得更近了。
包圍圈漸漸縮小,陸三兒步步後退。
錦瑟拉着馬兒,跟在陸三兒身後,亦步亦趨。
“現在怎麼辦?”
錦瑟扶額。
陸三兒尖着嗓子道,“跑啊,還能怎麼辦!”
得,早知道您只有這個招,還不如當場就給那店小二認錯呢。
說話間,二人也顧不上髒不髒的,翻身上馬,疾馳起來。
只是這馬兒已有兩日未覓食了,正是急躁的時候,陸三兒鞭子一揮 ,那馬兒受驚,便撒開腳丫子狂奔了起來。
慌亂間,三五衙役被那又髒又臭的馬蹄踩了好幾腳。
“趴低點,抓緊了,千萬別被甩出去了!”
陸三兒叫道,自己則是緊緊抓住了繮繩,勉力維持着平衡。
這已經不知是多少次,在發了瘋的馬背上馳騁了。錦瑟早已悟出了幾分經驗,這次還算有驚無險。
馬兒一路狂奔着,在街上四處竄。
錦瑟二人被顛得暈頭轉向,足足兩刻鐘的功夫,這才停下。
不出意外,他們來到了鎮外水草豐滿的河邊。
馬兒尋了這好去處,當即吃吃喝喝起來,好不快活。
錦瑟無奈感嘆着,“這下咱們怎麼辦?”
陸三兒扯着身下剛冒頭的青草,氣道,“換條路走便是,我還不信了,這一路上都是刁民不成!”
所幸二人早間才吃過了肉包子,現下也不怎麼餓。
陸三兒不知從哪裡尋了一塊瓤子,給馬兒刷起背來。
他的動作十分利索,像是經常幹這活似的。刷完馬背,又用清水仔細洗了鬃毛,將馬腹也仔細刷乾淨了。
再來便是蹄子、馬尾等隱蔽處,一一不落。
錦瑟看得津津有味,她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能將刷馬的活幹的如此井然有序,賞心悅目。
“你在樑軍中也不是馬伕啊,怎麼對這活熟門熟路的?”
錦瑟嘆道。
陸三兒摸着馬兒渾圓的肌肉,一臉的志得意滿,“你知道什麼,這是愛屋及烏罷了。”
是了,他向來都是愛駿馬的。
日頭漸漸西沉,眼看着夜幕就要降臨。一陣風過,錦瑟被吹得一個激靈,立刻鼻頭一癢,打了個噴嚏。
“你怎麼了,還沒好全?”
陸三兒關心地問道。
正說話間,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邊有人在說話。
“是往這裡來了嗎?”
“廢話,你不看看這腳印啊,肯定是往這處來的啊!”
……
錦瑟二人一對視,當即噤聲靠近。
聽這聲音,至少有四個人,且都是成年的壯漢。
錦瑟用口型悄然問道,“咱們跑嗎?”
陸三兒忘了一眼那正在覓食的馬兒,比了個手勢,“我們先到那裡邊藏起來去。”
說着,便拉着錦瑟往林木深處走去。夜漸漸沉了下來,這林間的路十分難走。
陸三兒好歹還記得錦瑟是個生病的人,一路摻着她,沒有一絲抱怨。
此時雖是早春,樹木卻仍舊光禿禿的,有些向陽的枝椏,見得太陽多了,這才勉強掛了幾片綠葉。
現在時辰已然到了月上柳樹之時,月影之下,樹影斑駁,更顯得林間靜謐無比。
陸三兒尋了一處小土坡,躲在離馬兒數百步開外的地方。
果然,在他們離開後不久,一羣四人小隊的衙役緩緩靠近了正在飲水的馬兒。
“沒人?”
那些人交頭接耳了片刻,便立即散開,四下搜尋着錦瑟二人的下落。
陸三兒見此,立刻將頭縮了回來。
好在他們也不過是走個過場,不過四下看了看,便統統叫着要回去。
“都這個時辰了,想必早跑了!”
一人挑頭,餘者皆附和着。
錦瑟探頭望着,心下鬆了一口氣。
那邊陸三兒卻生氣得緊。
那些人走便罷了,竟還將自己好容易得來的馬兒也一道牽走了。登時,陸三兒便要衝出去,將馬兒搶下來。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一陣山風呼嘯而過之聲。
那聲音帶着些許的咽嗚,似女子的哭泣一般。
“誰!”
數把尖刀出鞘,四下探查着。
可這周圍,分明沒有一個人的影子,只有無數的殘枝斷葉。山風打着璇兒,將那些枯葉吹起。憑空飛舞的葉子,驚得那些衙役四下逃竄。
不多時,山間的河水邊也出現了異狀。
一衙役跌跌撞撞逃至河邊,一見那河水,忽然發了瘋似的抱頭狂奔起來。
“鬼啊,有鬼啊!”
同僚們忙拉住他問,“是什麼東西,也值得你這樣?”
待他們幾個湊過去一看,伴着陣陣陰風,那場面更加滲人。
數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山林,幾個衙役此時哪裡還顧得上馬兒,紛紛逃開了。
陸三兒還未來得及動手,就被眼前這景象驚到了。
“哈哈哈,這些酒囊飯袋,也能當衙役?正是膽小如鼠。”
說罷,他自己上前去湊熱鬧。
錦瑟亦步亦趨跟着,仔細看那河水,似乎帶着幾絲硃紅。空氣中莫名有幾絲淡淡的血腥味。
陸三兒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待到了地方,他蹲下身子,仔細瞅着水中。
分明什麼也沒有。
正疑惑間,遮月的一片雲飄走,皎潔的月光照在清澈的河底,一縷黑色的頭髮,從上游緩緩飄落。
須臾,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
“鬼啊!”
陸三兒被嚇得連連頭退,一下子跌坐在河灘上。
錦瑟被他濺起的水花砸了一臉,不免有些疑惑。她素來不信鬼神之說,因而膽子大了幾分,立刻便俯身過去看。
這一看,便愣在了當場。
那水下,哪裡是什麼鬼,分明是一個人。
還是一箇舊相識。
錦瑟顫抖着手,急跑上前去,將人從水中拉起。一時間,嘩啦啦的水聲響起,驚醒了仍在惶恐中的陸三兒。
“你、你撒開手!”
錦瑟也不管不顧,絲毫未聽到一般,死命地拽着那人的胳膊,往岸邊送。
那人久在水中浸泡着,臉色都蒼白了幾分,身上的衣服浸了水,更重了幾分。
錦瑟不過是一弱女子,還病着,哪裡有這樣大的力氣。
不過兩三步,便氣喘吁吁起來。
陸三兒見此,忙上前搭手。
手掌觸碰到男子裸露在外的胳膊時,他這才心下稍安。
原來是人。
只是下一刻,他又想到,這人從上游流下來,怎麼可能不死?
手上頓時一鬆,男子的後腦勺便正正磕在了河灘上的鵝卵石上。
錦瑟一臉緊張地上前查看,那人卻絲毫沒有一絲反應,似睡得十分安詳。
她顫抖着手,伸向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