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渭生將馬車拴在院門口的石柱上,不多時,裡面的僕從聽到動靜,立刻出門來迎。
雲漠對來人介紹道,“這是我女兒錦瑟。”
“這是恩公府上做些看門掃灑活計的吳大叔。”
錦瑟依言行了禮,見來人一身短打,生得魁梧,那肩胛處的肌肉鼓鼓囊囊,像是做慣力氣活的,不由覺得有幾分好笑。
蔣渭生窺見她似笑非笑的模樣,倒是好奇。
“這是什麼意思?”
錦瑟不免低聲解釋道,“你這挑人也是很會,又能掃灑用,還能防身用,一舉兩得。只是不知,可給夠了月錢?”
蔣渭生笑了,“可不是嘛,你可別小看了吳大叔,他年輕的時候,一個人能幹三個人的活計。我這裡廟小,暫只能付得起一個人的,因而他就收了神通,只使了一個人的本事。”
那吳大叔聞言,謙虛道,“主家看得起,咱使十八般武藝也是少的。”
蔣渭生立刻做出一副萬萬不可的模樣來,“您可別,我哪裡來的銀錢,再請上十七個您!”
一時間,衆人皆是鬨笑起來。小小的院落,雖只得他們四人,但一時間歡聲笑語,氣氛無比輕鬆。
錦瑟沉悶了許久的心情,終於在此刻,見了些許陽光。
只是這鬆快都是暫時的,待到翌日,又是一場硬仗。
到了第二日,還未至寅時,錦瑟就被早早叫起來。
只見蔣魏生早已換好了朝服,一身寬大的硃色袍子,穿在他身上,竟顯得有些空蕩蕩的。錦瑟想到雲漠此前所言,蔣渭生爲她四處奔波之事,她心中不免有些感念萬分。
“時間匆忙,未尋到你尺寸的衣服,且先將就着。”
蔣渭生說着,將一同款式的朝服遞了過來。這是他問同僚借的,自己的這身,穿在她身上怕是更大。
錦瑟接過來,掩了門換裝,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道,“你每日都起這麼早上朝嗎?”
蔣渭生笑道,“平日只在國子監點卯,並不上朝,今日乃是接了太后懿旨,這纔去宮裡,趁着早朝人多,這樣纔好混進去。”
也是了,否則怎能還要尋嚴芮的幫助,才能探聽到她的消息呢。
說話間的功夫,錦瑟換好了衣服,緩緩走出。
蔣渭生見她這般模樣,彷彿是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般,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錦瑟被他如此作態弄得有些惱怒,當即就給了他一拳。只是這拳頭不痛不癢,砸在蔣渭生身上絲毫不起作用。
“你這般,當真是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賊。”
蔣渭生笑着,少不得尋了些素緞,讓她將自己的身量裹得魁梧些再穿。錦瑟雖內心氣惱,但仍舊依言做了。再出來,看着就好得多了。雖仍舊是打,但好歹不像先前那般滑稽。
他二人有心瞞着雲漠,因此出門皆是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他。臨走前蔣渭生還特地囑咐吳大叔,讓他看着雲漠,哪裡也不要去。萬事準備妥當,二人便駕着馬車,向皇城駛去了。
過了午門邊的小側門,守門的侍衛檢查了他二人的名牌、懿旨等物,又仔細搜了身,以防夾帶利器,諸事畢,這才放行。這些東西,除去蔣渭生自己的,錦瑟的則是冒用的同僚之名。
索性這些侍衛對那冒用之人也不甚熟悉,因此只略看了看名字,便放過了。
既入了皇城,按他們的身份,便不能駕車乘轎了。只得靠着雙腿,慢慢走到藏經閣。
在值守的內侍那裡掛了名,二人這才稍稍安心下來。一扭頭,如今竟已是天光大盛起來,看樣子已經到了下朝的時辰。
“大人來得倒是快,請吧。”
那內侍說着,便將二人往藏經閣裡領。
入得此內,二人不免驚歎。藏書之多,汗牛充棟。縱使是蔣渭生這般,坐擁國子監書閣之人,也不免感嘆,與這皇城之中的藏經閣比,那國子監藏書之數簡直不堪一提。
蔣渭生翻出需要修撰的古籍,放在書案上,又拿眼去瞧那值守的內侍,只見他不過略略往這裡看了一眼,便關上了藏經閣的大門,這才鬆了口氣。
錦瑟趕忙從窗戶的格柵處偷偷望去,只見那內侍並未守在門口,而是徑直走遠了。
此刻,偌大的藏經閣,一個守衛也無。
“想必你說的對,太后這是想邀我看一出好戲。”
錦瑟喃喃地對着身後說道。
蔣渭生不解,只聽錦瑟說,“你信不信,我此刻出去,必是暢通無阻。”
須臾,她又笑道,“只是我竟不知,我要去往何處。”
許是聽到了她的話,門口竟傳來了一熟悉的聲音,道,“既如此,便跟我來吧。”
錦瑟推開門,門外赫然站着南珠。
她仍是那副穩如泰山般的模樣,看得錦瑟心中十分惱火。
“小女不知,太后此舉究竟是何意。”
錦瑟搖了搖頭,“小女一介草民罷了,竟能勞動太后如此費心。”
南珠笑道,“姑娘妄自菲薄了,天下百姓,皆是太后子民,姑娘自然擔得起。”
錦瑟心中大駭,沒想到自己當初不過是一句“愛民如子”的頂撞之言,這太后竟能記到如今,她頓時有了一種頭皮發麻之感。
“請吧。”
南珠絲毫不關心她的反應,側身而立,爲她指路。
那邊蔣渭生有心跟上,卻被南珠阻止,“大人便在此候着吧,人、我必將全須全尾地送回來。”
見她如此篤定,蔣渭生這才止住了腳步。望着錦瑟遠去的背影,他心中不免有些憂心,等着她的,怕只能是失望,只盼她能經得住這一場。
那南珠一路引着錦瑟,乘着轎攆,又復步行,進入了一處宮殿。
見那朱門之上“儲秀宮”三個燙金大字,錦瑟這才明白,南珠這是將她帶入了後宮。
南珠在一衆宮女內侍中,地位極高,因此一路行來,也並沒有什麼阻礙。進了這儲秀宮,南珠仍舊是旁若無人般,徑直帶她進入內殿,讓她藏身在一處屏風之後。
錦瑟不明所以,直到日光漸漸西斜,隨着殿外內侍長長的一聲“皇上駕到——”
“淑妃娘娘到——”
她終於明白,南珠這是請她看戲來了。
“錦瑟,你看,這儲秀宮,朕早就命人準備好了,就等着你來住。你看看,可喜歡?”
蕭晟的聲音仍舊是那邊溫柔灑脫,只是此時的他早已分辨不出,身邊人已非心上人。
“陛下費心了,錦瑟哪裡當得如此恩寵。”
透過屏風那模糊的阻礙,錦瑟分明可見,說話那人便是李思華。雖心中早有想到,李思華已經成了太后的人,如今冷不防見此情景,仍是憤恨不平。
蕭晟笑着,摟着着李思華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如今你魂魄歸體,朕真的高興得緊。”
蕭晟貼着李思華的頸窩,語氣間無盡的眷念。
“那,陛下事覺得錦瑟如今這般模樣好,還是用李思華的模樣好?”
李思華語帶嬌羞,似乎略有深意。
“自然是這般模樣好了。”
蕭晟正色道,他扳過李思華的身子,讓她的臉正對着他。
“朕不是對你說過嗎?朕曾經在夢中見過你,見過你的這張臉,就是朕心心念唸的人兒。你都不知道,朕有多擔心,你會一直是李思華那般模樣。”
李思華此刻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但仍舊開口問道,“若是錦瑟一直是李思華那般模樣,陛下還會如今日這般,將錦瑟迎回後宮,還要大行冊封嗎?”
蕭晟略想了想,“怕是不會。”
“朕看着李思華那般模樣,只覺得可憎。”
屏風之後的錦瑟,只覺得如臨深淵。一瞬間,她大腦霎時空白,往日的甜言蜜語,皆像沙子一般,隨風而逝。
“女子之美,在修容徳貌,在禮儀舉止。”
“娶妻娶賢,納妾納色。”
“人之美醜,並不在皮囊。”
……
你可,真是蠢啊,竟信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