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楊震離開縣城後,楊晨便帶了這些人徑自往江邊堤壩修築的工地處而去,他是本次修堤的主導之人,自然不能長時間不在現場。不過縣衙裡也該有人照應着,他便讓趙邦甫迴轉縣衙。
趙縣丞答應一聲,便回了縣城。但他進城後卻並未直接回縣衙,而是轉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直到進了家門,確認沒有人在後面盯着自己,他才緩慢地吐出了一口氣來,似乎感覺着身上的壓力已然盡去。
這時,一個清越的聲音就在他身後響了起來:“那人走了嗎?”說話間,就轉出了一名相貌俊秀的年輕公子來,看年紀似乎能做趙邦甫的兒子了,可從其居高臨下的態度來看,顯然雙方是尊卑有別。
“公子。”果然,趙邦甫一見了他,就趕緊抱拳行禮,這纔回答道:“那楊震確實已離開了諸暨縣。”
那年輕公子也明顯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幸好他走了,不然我們就得被困在此處久不能離了。這個楊震倒也了得,居然能耐下心來一直佈置人手找尋我們,妹妹你之前被他所敗倒也不冤。”這最後一句話,他卻是跟隨後跟出來的一個比他顯得更加俊美,卻又柔婉的公子所說。
要是楊震此刻在這兒,便能一眼認出這後一人的身份了,“他”正是之前在杭州以船孃身份指揮盜取庫銀而被楊震識破的音水柔了。如此,這兩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他們便是楊震一直都在仔細尋找的白蓮教徒。
任楊震再怎麼細心,也想不到身邊的趙邦甫居然就是白蓮教的又一個信徒。也正因爲有他縣丞身份打掩護,沒有人會到他的家中搜查,這兩人才能躲過一次又一次的尋找,直到今日才現出真身來。
原來音水柔在逃離杭州後,就喬裝改扮來了諸暨。本打算在此徐圖後計的,不料隨後卻出現了酈家與縣衙的爭端,她覺着這是個挑起此地民變的機會,便動上了手。結果,卻差一點又折在楊震手中。
聽到對方像是調侃般地說話,本就心下有些不快的音水柔很是憤怒地剜了他一眼:“哼,不過是他一時運氣好而已,而且要不是你之前刻意針對我,我怎麼會露出破綻。”
“我針對你?”公子很有些詫然地道:“這次要不是我及時趕來,把俞長豐除去,再把你帶到這兒,只怕你這回真要落在錦衣衛手裡了。現在你不但不謝我救你,反而怪我針對你?”
“你就別在那惺惺作態了,你自己做的事情會不知道?”音水柔盯着面前的男子,眼中幾欲噴出火來:“我說的不是這次,而是杭州那次。要不是你下手把前來知會我的人給半道截殺了,我也不會差點失手。你這麼做分明就是怕我立下功勞,在爹爹那兒不好說話吧?”
那年輕公子聽她說起此事,臉上頓時就有些尷尬了:“想不到你消息竟如此靈通,看來你在杭州官府裡也還另有伏子哪。那次確實
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我在這兒向你賠罪了。”說着,他便朝着音水柔一揖。
“哼。我們說好了要公平競爭的,你卻用這等下作的手段,要是被爹爹知道了,看他怎麼處置你。”在發泄了幾句後,音水柔才終於收斂怒氣:“不過你這次總算是幫了我,那之前的事情就算抵過了。但是,你也別指望我承你的情!”
“當然當然。”年輕公子笑笑道:“我許崇山之前確實不對,自然要向妹妹你道歉賠禮,你怪我也是應該的。不過,現在我們最要緊的還是趕緊離開這兒。你說對吧,趙縣丞?”
趙邦甫見人家兄妹爭吵,卻不敢插一句嘴,直到許崇山和他說話,才賠笑着道:“這個自由公子和小姐自己決定,小的可不敢置喙。不過那楊震既已離開了,咱們再想做點什麼也很容易。”
“哼,你倒是圓滑得很。不過你放心,這次我不打算在這兒再鬧事了,畢竟現在那楊縣令可厲害得很,全縣上下都成了他的信徒,我們再想挑唆也不成了。”音水柔悻悻地道。
“我早就說過,像你這樣只借助底層力量行事是做不成大事的。杭州那次,也是一樣,只是僥倖才得了些銀子,卻折了不少兄弟在那兒,卻是得不償失啊。還是照我的辦法,從上面吸收人才能真正成就大業。”許崇山不失時機地說道。
“你這策略實在見效太慢,我可等不得。咱們還是各顧各的,看誰能最後成功吧。”音水柔說着,便朝他一擺手:“諸暨我是待不下去了,這就告辭。下次你要再敢背地裡和我過不去,我一定不饒你。”說着,頭也不回地就開門而出。
兩個男人看着她那模樣,都是一聲苦笑:“我這妹妹,太過嬌縱了些,確實得有楊震這樣的人物給她點釘子碰,今後纔會學乖些。”一頓之後,許崇山又繼續道:“這個楊震確實有些手段,不但很快就找到了俞長豐確認了他的身份,還借力打力,以對付我們的名義把跟他們針鋒相對的酈家給剷除了。你說此人將來會是咱們的心腹之患嗎?”
“這個小人卻說不好。他現在只是個錦衣衛百戶而已,無論身份還是勢力都有限得緊,未必能對公子構成什麼威脅。”
“是嗎?可我總覺得他不簡單,將來對我聖教未必不是個禍患。”
“公子的意思是……要儘早除了他嗎?”
“此人武藝不俗,而且爲人還很是小心謹慎,暗殺他可不容易。暫且放一放吧,好在我早已留了後手,將來他若真成了麻煩,再除掉他也不遲。”
“是。”趙邦甫雖然不知對方有何後手,但卻還是恭敬且有信心地回答了一聲。
“好啦,我也該離開這兒了。你就繼續安心當你的縣丞吧,至少短時間裡,我們是用不了你這顆伏子了。”說完這話,許崇山也轉身離去。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趙邦甫輕輕
地舒出一口氣來,至少接下來他不必每日都提心吊膽,生怕被人查出自己這一重身份了。說實在的,當他從紹興回來,看到家中竟多了這兩人時,着實受驚不小。
三月底的杭州滿城都是春意盎然,使得這座人間天堂般的城市更多了幾分柔媚與活力。
不過即便是在如此環境裡,洛悅潁卻也提不起太大的興致,眼前縱是萬紅開遍,她的心中卻也被一個人的身影填得滿滿的。她與楊震已半年未見了,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半年不曾相見,讓她覺着時間就如幾個世紀一般的漫長。
“哎……”洛悅潁一隻手託着下巴,雙目無神地望着窗外的花草,今天不知第幾次發出了嘆息,眼睛的焦距只在窗前的一株花樹之上。
一旁的覽琴見了,既感好笑,又有些心疼:“小姐,你真這麼掛念楊公子嗎?我瞧着他也沒什麼特別的呀,也不是很英俊,也……”正打趣着編排楊震的小丫鬟突然雙眼圓瞪,看着那條窗前的小徑的盡頭,滿臉的難以置信:“這……這怎麼回事?他怎麼來了?”
洛悅潁心中正有些埋怨那個不懂女兒心事的壞人呢,怎麼半年都不見他寫封信或是來杭州一趟呢?雖然她知道最近諸暨那兒發生了不少事情,可也不至於連來封信的時間都沒有吧?
正煩惱間,聽覽琴突然詫異的聲音,便一邊笑道:“你又看到了什麼,怎的如此大驚小怪……”一邊也朝前望去。這一望,卻讓她也突然呆住了,自己一直朝思暮想,還在心裡埋怨的那個人兒,居然已從小徑前走了過來。
“這……”洛悅潁忍不住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是自己思念之下所產生的幻覺。但身邊覽琴的驚叫,卻讓她確信這是真的了,那個沒良心的傢伙,居然真的來了。
楊震在洛成章的陪同下走進後院,一眼就瞧見了窗內那個比之前看着要憔悴不少的少女,頓時心中不覺一陣自責。看來她確實是對自己思念極深,倒是自己,一忙起了事情來,就把兒女情長什麼的都給拋到了腦後。
兩人一在窗內,一在窗外,就這麼相互凝視了好一陣,直到洛成章這個當父親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一聲咳嗽,才終於讓他們回魂:“小子,我女兒因爲你這些日子都茶飯不思的,看來我是留不住她嘍。不過我要提醒你,你可別因爲這樣就敢託大,忽視了潁兒的感受,不然你就算是錦衣衛的提督,我也一定不會饒過了你。”在放出威脅之話後,洛成章不再留在這兒當電燈泡,轉身離開。同時他的心裡也是一聲哀嘆:“哎,都說女大不中留,看來確實如此哪。”
楊震答了一聲:“小侄怎麼敢呢?”便也不再理會準丈人,而是向着洛悅潁那邊快步走了過去。
那邊,洛悅潁也是一般,輕提着裙裾,轉出門來,兩人當時就抱在了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