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馬越那驚慌失措的神態,任知古都不必再問他對楊震所說的看法了,這讓任大人的心裡更是一沉:“如此一來,楊震殺那倭人之事可就真個無法給他定罪了。這小子的運氣也太好了些吧!”
眼見人證已被楊震說得心神大亂,而再找其他證人只怕就要遂了楊震的心思,任知古即便心下再不情願,此刻也不得不承認此案就要以楊震的無罪開釋作結了。不過他們刑部終究不是州縣衙門,也不是後世的那些法庭,還不至於當堂釋放嫌犯而使自己丟臉。
所以在一聲乾咳之後,任知古以有些生澀的聲音道:“如今時候也不早了,本官對此案情也有所明瞭,你們就都退下吧。待過上幾日,我刑部自然會對此案做出個最終審結來。”說罷,他便拿起驚堂木,欲要加一句退堂了事。
不料,就在他拿起驚堂木將落未落時,楊震突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且慢,在下尚有下情要說。”
“嗯?”被楊震這麼一打岔,任知古險些將手裡的驚堂木給甩出去,這讓他顯得很有些狼狽,頓時就有些不悅地看了楊震一眼,不知如今他都已經獲利了,爲何還有這麼多話。但在公堂之上既然當事人尚有話說,他也不好就這麼匆匆退堂,只得沒好氣地道:“你還有什麼與案情有關的話,說吧。”
楊震淡淡一笑:“在下要說的,與本次案情倒是關係不大,但卻也有些聯繫。”在任知古有些奇怪的注視下,只聽楊震肅然道:“在下要向大人舉告順天府尹韓重馳,告他假公濟私,在前番將我收監入地牢時派人慾加害於我!”
任知古剛聽他說起要說的與此案無關便想讓其住嘴,可話纔到嘴邊,就聽到了這麼個叫人意外的控訴,頓時就呆住了。好半晌,纔回過神來:“你說什麼?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這都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如何有假?還望諸位刑部的大人能爲在下做主!”楊震說着,還很是誠懇地衝上面的任知古與周圍的所有人都拱手作了個羅圈揖。
下意識地,任知古皺起了眉來:“楊震你莫要信口開河地誣賴一名朝廷命官,那韓知府豈會知法犯法做出這等事情來?”
“若我只是個尋常嫌犯,他韓知府自然不會對我怎樣,但偏偏在下之前卻曾得罪過他,故而……”楊震這一說,周圍衆人才想起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錦衣衛扣下朝廷命官家公子一事,韓知府就是其中的一名主角了。
見衆人已經相信韓重馳確有害他的理由,楊震心下就更加篤定了,便添油加醋地說了起來。自己怎樣在順天府大牢之中被獄卒虐待,他們又是怎麼找來的牢中其他犯人朝自己下黑手,自己又是如何掙扎求存。最後,他們更是找來了外面的殺手欲對自己不利,幸好自己有些能耐,且對那殺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才終於躲過了這一劫。
事實上,楊震並不確信這一切就與韓重馳
有關,尤其是最後一次,他更是早知道了是宋雪橋派的人來。但他很清楚,此刻要對付宋雪橋尚不是時候,這些事情他也可以推個乾淨,所以索性就把髒水都潑在了倒黴的韓重馳身上。
誰叫韓重馳也有害他之心呢?畢竟若不得韓知府的首肯,那些底下的人是不可能安排人手對付他,並將外面的殺手送進牢裡來的。即便韓重馳並不是元兇,卻也是幫兇,所以楊震覺着自己也並沒有冤枉了他。
這一番半真半假的故事說下來,直聽得不少刑部的差役都對楊震生出了同情之心,同時也對韓重馳表現出了憤慨。畢竟這些人也都是身份低微,容易被特權階層欺壓的對象,楊震的遭遇很容易使他們產生共鳴。
而身份遠比他們爲高的任侍郎則在心裡打起了算盤來。如今看來,想定楊震的罪已不可能,他之前的打算自然也無法達成。但眼下這個機會,說不定還真能讓他撈到不小的好處。
若是真爲楊震說話而向朝廷指控韓重馳,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在官場裡博得一個剛正不阿的評價。而且在此事上,他還可以通過幫助楊震對付韓重馳而示好於他身後的那些大人物——從之前的種種跡象來看,任知古已敏銳地覺察到楊震背後是有大人物撐腰的,不然根本不可能有今日之變故——這對他將來的仕途發展可有不小的助益哪。
雖然任知古對楊震害得自己兄長丟官罷職一事一直耿耿於懷,但他終究是個成熟的政客,懂得權衡利弊。既然一時還奈何不了對方,又何妨與之合作從中得些好處呢?當然,這也並不妨礙他今後繼續算計楊震。
打定主意,任知古便把目光落到了下面不遠處的書辦身上,在看到那人點頭示意已將此事也記錄在案後,才道:“竟還有這等事情?楊震你大可放心,若此事爲真,本官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定會給你一個說法。”
“多謝大人秉公而斷。”楊震看得出來,對方說這話絕不是一般的敷衍之意,不過他肯這麼說的用意何在,如今的楊震可是猜不透的。但只要能給韓重馳一些教訓,叫他知道自己不是能隨意算計的,那就夠了。
這時,任知古再次拿起驚堂木,重重地在案上一拍,喝一聲:“退堂!”在兩邊衙差整齊劃一的低喝聲裡,這次堂審終於結束了。
而直到兩邊傳來低沉的威武聲,從剛纔就已陷入到沉思中的馬越才如夢方醒。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可一擡頭,卻看到任知古已邁着方步轉到了後頭去了,這才明白今日的堂審已然終結。
“完了……這下是徹底完了……”馬越的腦海裡只剩下了這麼一個念頭。他很清楚,今日堂審之事一定會報到朝廷,甚至會被百官所知,那麼以此次案子的轟動性,鴻臚寺錯把騙子當成使節的事情便會很快傳得人盡皆知,到那時鴻臚寺和自己就會成爲這萬曆年來最大的一個笑話了。
這時,已
經準備走出大堂的楊震突然停住了腳步,在馬越跟前小聲道:“害人終害己,我想馬司賓這次應該能理解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說罷,便再不看他一眼,走出大堂,在幾名衙差的押送下重新返回天牢。但這回楊震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堂堂正正地從那暗無天日的牢房裡走出去了。
而在他身後,馬越依然滿臉糾結地站在那兒,似乎身子都已僵硬了一般。直到有衙差實在看不過去上去提醒,請他離去,他才失魂落魄地蹣跚而去……
刑部二堂,尚書大人的公房之中。
劉自強正翻看着面前的審案筆錄,越往後看,他臉上的驚詫之色就越是明顯。看到中間,他更忍不住嘆道:“這楊震的膽子可着實不小哪,居然連這種事關朝廷體面的事情也如此直言不諱。”
“此人確實膽子極大,不然也不至於會做出這一連串的事情來了。不過以下官之見,他這麼說也是其精明的表現。只有把這案子的水徹底攪渾,他才能充分自保。而且就下官看來,這事還真不是他信口亂說的。”說着,他又把馬越在此事後的失態表現道了出來,以作爲證據。
“唔,如此一來,這事可就要在朝中掀起一場波瀾了。想必丁大人一定不會料到竟會是這麼一個結果吧。”劉自強撫須感慨地道。
而當他把筆錄看到最後時,更是面帶驚訝:“他竟又把韓知府給牽扯進來了嗎?這楊震還真是個不怕把事情鬧大的主兒。”
這事纔是任知古真正關心的,所以便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上司一眼問道:“不知中堂大人對此有何看法?”
“這個嘛……”劉自強剛想說這種一面之詞的東西就不要提它了,可一眼瞧見自己下屬那張滿是期盼的臉,到嘴的話就是一滯。
官當到劉自強這個份上,差不多也就到頂了,若再想進一步,就是內閣輔臣。可他並沒有這方面的想法,所以一直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辦事原則。而且官場上也講究個官官相護的規則,能不得罪人還是不得罪的好。
可劉自強卻看得出來,自己這位副手可不是這樣的人,身爲侍郎的他,還想再進一步呢。而眼前這起案子,很明顯就是一個機會與切入口。要是他不讓任知古公開此事,或許對方當時是會答應的,但心裡必然會存了芥蒂,這可與劉自強自身很不利了。
兩相權衡之下,劉自強自然得爲自己考慮了。於是便對任知古道:“任侍郎既然是你得知的此事,一切自然由你做主。無論你是打算追究還是隱瞞,本官都會幫你擔待。”
任知古聞言大喜,忙拱手道:“多謝大人能秉公而斷,下官拜服。”這一句話,便已把他的心思表露了個清清楚楚。
下午有點事,所以第二更晚了些,爭取三更吧,不過應該會晚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