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美人共處溫柔鄉中固然叫人愉悅,但這終究不可能成爲一個男人生活中的全部,楊震更不可能一直就與張靜雲待在這小小的院落之中,而不理會外頭的世界。而且,世情也由不得他一直待在家中,即便是過年期間,該有的交際應酬還是免不了的。
國人自古以來都喜歡講個人情世故,身在官場裡的人就更甚了。而過年期間,又是相互表達善意,攀扯交情的最佳機會,所以在京的官員們早就習慣了正月裡走訪上司同僚,問候乃至送禮的習慣,好像非如此新的一年雙方就會成爲敵人一般。
不過一些身份稍高的官員此刻便也會遇到一些麻煩,因爲那些想要與他們攀扯關係的下屬和親友都會集中在一段日子裡上門,這就讓他們難以應付接待,何況他們自己有時也要出門去給身份更高的官員拜年,就更不可能應付客人了。
所以漸漸地,官場之上就有了一個全新的玩法規矩,過年期間拜會官員一般只需要投遞一份拜帖即可(當然也可以附帶一些禮物),這樣就當是你已給上司拜過年了,此所謂望門投帖者也。如此一來,就大大節省了拜年和被拜者的時間,關係一般,只爲了拜年而拜年的人,更只需要派出家中管事,將帖子投到各家早已準備下的箱子裡,就算是完成了任務。
已在大明官場上混了兩年的楊震自然也明白這個遊戲規則,所以在初二之後,他便早早地將自己的拜帖投到劉守有、薛炎以及馮保這三個與他關係極爲密切的上司府上。而以這三位的身份地位,此刻也不可能有空理會他這麼個小小的宮廷侍衛。
之後楊震需要走訪的人,就不再需要如此了,這些人家還沒有門庭若市到讓楊震連見上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初三這天,楊震就再次迴轉到了唐楓所住的那處院落,跟看着明顯沉默了許多的唐千戶拜了年。
對於楊震突然被調往皇宮,唐楓也覺得有些措手不及。本來還指望着他能在錦衣衛衙門裡幫自己做些什麼呢,現在卻只能放棄。所以這次見到楊震,唐楓便沒有再提什麼聯手對抗劉守有他們的事情,只是純粹地論了論友情。
而在楊震到來不久,鄧亭他們也都先後上門來了。即便他們此時早已分處京城各處,但對唐楓還是相當尊敬的,這回過年得了空,自然就想到來拜會一下這位老上司了。
幾個多日未見的舊同僚再聚首,自然難免要痛飲一番,楊震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灌了一氣酒,待邁着醉步回到家中,就一頭栽倒牀上酣然睡去。
之後,楊震又分別拜望了同屬禁軍侍衛的其他那些同僚,隨後又回了一趟棋盤街的百戶所,和莫衝等舊下屬也聚了一次。直到臨近元宵節,眼看着這個年是要徹底過完了,才終於消停下來。
對後世來說,正月十五元宵節並不
算什麼大節日,再加上剛過春節,大吃大喝大玩大鬧之後的這個節日便很容易被人忽略。可對幾百年前的明朝百姓來說,相比除夕過年,這個元宵節纔是他們狂歡的日子,而這在京城尤其如此。
過年更多是禮儀性質的,人們需要相互走動,需要給祖宗上供祭祀,往往一番忙碌下來自己倒還餓着肚子。然後就是一眼看不到頭的與親朋好友的聯絡走動,其實真論起來過個年卻是比平常更忙更累的,只是吃的比平時好了不少。
而元宵節則不同,這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歡樂的節日。在這三天——正月十四、十五、十六——無論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會走出家門,到街上去與不認識的人一起狂歡,欣賞那些或由個人,或由官府所扎造的各式花燈,甚至青年男女在此還能邂逅出一段佳話來。不然,也不會有傳頌千古的“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了。
而更重要的是,在這三日三夜的狂歡裡,整個京城是不設宵禁的。要知道,身爲京城天子腳下,北京城的治安管理一向是極其嚴格的,到了晚間若沒有衙門簽署的相關文件,無論是誰,在夜間外出都是犯禁之舉,輕了難免挨頓板子,重了,則有牢獄之災。而這三天夜裡,卻是人人即可上街,通宵達旦。
對於京城元宵節有多熱鬧,張靜雲早在那些鄰居的口中聽過無數遍了,之前也無數次在楊震的耳邊提醒着,要和他兩個一起去逛逛。看着她那期盼的小眼神,再想到之前把她一個留在這兒沒好好照顧,這次過年還有多半日子在外應酬,楊震在歉意之下自然就一口答應了這個請求。
但或許是好事多磨吧,十四這天,楊震又被莫衝幾個給叫了去喝酒,直到天擦黑了纔回來,而此時的他已醉醺醺的,這讓本來滿心期待的張靜雲好不失望,她總不能拖着腳步踉蹌的楊震硬去外面觀燈吧。
好在十五這個元宵節的正日裡,楊震再不必有任何應酬,可以陪着張靜雲上街觀燈,這才讓她再次高興了起來。
因爲目的還是觀燈,所以白日裡他們也與許多人一樣在家中養精神。而待進入黃昏後,兩個胡亂用了些飯的年輕人就興沖沖地攜手出門觀燈而去。
這京城的花燈比之杭州自然是要更亮更多,花式也是更繁雜精美的。無論是紮成人物動物的小型花燈,還是被高高堆疊,看着比一般的屋子都要高上許多的山水花燈,都是那麼的惟妙惟肖,使人看直了眼。
雖然張靜雲之前在杭州也曾看過不少之前未曾見過的高大花燈,但與京城這兒的一比,當日杭州的花燈就顯得太也普通了。當初那幾丈高的燈山已是最奪人眼球的,而眼前,這樣的燈山卻是比比皆是,許多大的商號外面都會精心紮起這麼一座燈山來,以顯自家財力之雄厚。
楊震對
面前的這些花樣多變的花燈也是大感興趣,沒想到在這個純靠手工製造的年代裡,匠人們能造出如此之多神形兼備的工藝品來。當然,對他來說也就只有這麼一點感慨了,畢竟上一世他見過了太多比這些更好更亮的花燈。而且,在人流洶涌,幾乎可以用摩肩接踵,揮袖成雲來形容的京城街道之上,他還得照顧住明顯被眼前花燈吸引,只會嘖嘖讚歎地撲過去看個明白的張靜雲,不然說不定一眨眼,兩人就得走散了。
在幾次差一點就要被人羣衝散或是張靜雲自己亂走後,楊震無奈下只好伸手緊緊握住了她那隻柔軟的小手:“你呀,怎麼還像兩年前那樣孩子氣呢?”雖然是在責備她,但語氣裡卻充滿了寵溺的味道。
手被楊震一把握住,張靜雲的心也像是被他握了一下般一緊,一種別樣的感覺就從她的心底生了出來。雖然之前兩人的手也有過接觸,但那是她握的他,她還記得,那是兩年前在杭州的元宵節,自己在不經意間拉起了他的手。而現在,他終於主動握住了自己的手,這種被人呵護的感覺,讓她頓時面頰就跟火燒了似地紅了起來。
好在此時周圍都是花燈照來的燈光,將每個人的臉都照得紅通通的,所以張靜雲此刻的模樣倒也不顯得有多異樣。只是她的腳步卻明顯比之前要慢了許多,目光也不再如之前般只顧着貪看周圍的花燈,而是不時瞟向身旁,偷看着楊震,想看看他在拉着自己手時到底是個什麼反應。
楊震倒沒有張靜雲那樣的一驚一乍,畢竟在他心裡,已漸漸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女人,那拉一下手又算得了什麼?而且,他們倆又不是沒有拉過手,之前在杭州不有過嗎?像他這種男人,當然不可能像女子般細膩地覺察到主動與被動的區別的。
兩個各懷心思的年輕男女隨着涌動的人潮不斷朝前而去,一路之上的花燈各方異彩,讓人目眩神迷,讓人流連忘返自不待言。可叫人奇怪的是,人潮最終涌去的方向居然不是那片燈光更加燦爛的所在,而是一處平時尋常百姓都不會去的所在——皇宮。
“這是做什麼?難道這時候百姓還能跟後世老美那般見最高領導嗎?”楊震心裡犯着嘀咕,腳步卻是不停,和張靜雲一道來到了皇宮大門之前。楊震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東華門,只是此刻宮門是緊閉的。
而叫楊震有些驚訝的是,那些百姓在來到緊閉的宮門前時不但沒有止步,反而擁擠着上前,攀到了宮門之上,而做這一切的,多是些婦人。
“這……”楊震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若不是確信此時國家尚算安定的話,他都要以爲是有亂民攻擊皇宮了。
而在他愣怔間,還有不少婦人撲上前去,此時原來在那兒的人似乎已達成了目的,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將位置騰出給了後來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