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鍾裕婉拒了劉應箕的好意安排,而住到了華嚴寺,但那處爲他準備下的欽差行轅依然有它的作用。比如現在,鍾裕就把劉應箕以下的諸多大同官員都召到了這裡進行查問。
即便有所準備,但當這些官員在面對神色嚴峻,與之前接風宴上的和善模樣全然不同的欽差大人時,他們的心裡還是帶着點忐忑的。
鍾裕板着臉,目光在官員們的臉上一一掃過,這才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道:“本官來大同的目的,前幾日在宣讀聖旨時已表述明白,今日便不再贅述了。今日將各位叫來此處,就是爲了此事,那兵變已過去了兩個多月,不知各位大人可有盡心爲朝廷辦事哪?”
不少官員都不敢與鍾裕那雙犀利的眼睛對上,紛紛垂下了頭,只有劉應箕等少數幾人神色如常。一聽他開門見山就問此事,劉巡撫便是一笑:“回欽差的話,自變亂一起,我等大同官員就心急如焚,一面上書急報朝廷,一面就已開始着手撲滅這場叛亂了。經過這兩個月來的奮戰,前方已頻傳捷報,將數路辜負聖恩的亂軍包圍平息。這場叛亂至今已平定了八九成,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徹底底定。至於其中細節,還是由郭總兵向大人稟報吧。”說着,便朝身後座位上的郭榮點了下頭。
見鍾裕的目光隨之落到了自己身上,郭榮便趕緊離開座位,先衝對方抱拳行禮,這才用略顯高亢的聲音敘述道:“自四月叛亂以來,末將已派出五路軍隊,共計六萬七千步騎四下搜尋叛軍下落,並加以剿平。
“四月十八日,便有銀川堡一路千餘人的叛軍被我官軍包圍,最終在一番戰鬥之後,殺叛軍兩百餘人,其餘皆重新歸順。四月二十七日,又有威平堡一路叛軍被平定,殺叛軍三百二十人,俘六百人。五月初三,高山衛一路三千人的叛軍也被我官軍包圍在白登山一帶,經過兩晝夜的攻殺,將其半數擊潰,餘皆投降……”
在郭榮的敘述中,鍾裕聽到的是一個勝利接着一個勝利,一處捷報連着一處捷報,看樣子這起叛亂的確已迅速被大同官軍給遏制,甚至說是平定。這讓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來:“不錯,郭總兵確實是統兵有方,出此大事,竟能迅速做出最快的反應,將問題控制住。”
“大人謬讚了,這只是末將盡了自己的本分而已。其實末將也自覺有罪,身爲大同總兵官,卻連底下軍士因爲長期的不滿而爆發此番叛亂都不自知,實在是愧對朝廷的信任哪。還請大人重重責罰。”郭榮滿臉羞愧之色,說着還單膝着地,一副聽憑處置的模樣。
鍾裕知道這不過是對方在演戲而已,便也沒當真,虛扶了一把道:“
郭總兵還請起來,此事未必錯在你身。而且你平亂已立下了不少功勞,便是朝廷也不會因此而隨意降罪於你的。本欽差自然更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了。”
“謝大人體恤之心。”郭榮這才起身,心裡明顯放鬆了一些。
“不過剛纔郭總兵所報之捷本官一時是記不住的,可否稍後請你寫作戰報交與本官……”鍾裕又提出要求道。
“瞧末將這記性,這些戰報末將早已寫就,只等着交給大人了。”說着,郭榮便從袖筒裡取出一份文書來,呈送到了鍾裕手邊。
鍾裕不以爲意地一笑,順手接過,便翻看起來。衆人見他看起了戰報便沒有發聲打擾,只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以眼神交流了一下。片刻後,鍾裕才把戰報往案頭一放,重新擡起眼來:“郭總兵,那名叫聶飛的叛亂首犯還未曾被你們擊破拿下嗎?”
“這……回大人的話,這聶飛爲人極其奸詐,一旦發動兵變就遁入深山之中,末將差出五千人馬前去尋他蹤跡都被他脫了身,故而直到今日依然沒有將其擒獲。”郭榮面露爲難之色道。這是他最爲擔心會被鍾裕抓住的疏漏了,沒想到對方還是很快就找了出來。
“是嗎?如此看來,郭總兵和你麾下將士還得多多努力纔是哪。要知道叛亂一事一起,朝中對那聶飛可是極其關注的,此爲禍首,不能不將其拿下哪。”
“大人放心,末將一定會讓麾下將士盡力去找出他們下落,並將其生擒交由朝廷處置的。”郭榮趕緊表態道。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過了。不光是本官,就是陛下和張閣老,也很想親自見見聶飛,問問他爲何要辜負朝廷的一片信任之情,做出這等叫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鍾裕說這番話時,目光有意無意地就在幾名主要官員的臉上掃了幾下。
果然, 他發現當自己提到朝廷要問聶飛動機時,幾名官員的臉頰忍不住就抽動了一下,顯得很有些緊張。果然,這次兵變一事的根由可很不簡單哪。
既已有了看法,鍾裕就決定再敲山震虎一下:“對了郭總兵,本官一直就很奇怪,那些衛所官兵爲何就會突然叛變了?若只是一兩處發生兵變,本官還能接受,可這回竟有十多處,數萬官軍同時響應那聶飛的叛亂,這事若說沒有原由就太說不過去了。不知郭總兵,或者是各位大人能否給我一個說法呢?”
事情終於來到了比較敏感的位置上,衆官員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朝廷追究兵變原因,但這事又不可能隨便糊弄過去,卻該如何是好?
“說來慚愧,一切也是本官的過失哪。”劉應箕突然苦笑一聲道:“實不相瞞,即便是我大同這等邊軍之中,兵餉也一直是個問題。十萬大軍在手,卻很難湊出這許多餉銀來。無奈之下,本官只有用輪番發餉的方
式來給各處駐軍糧餉。不想這一回,那聶飛卻因爲這點事情而悍然叛變,並因此釀成了今日之亂局。”
“只是因爲餉銀問題嗎?”鍾裕略一皺眉道:“既然糧餉不足,爲何你們不向朝廷求糧餉?本官覺着以朝廷對邊事之重視,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咱們如何沒有向朝廷求過餉?只是幾份求餉的奏報送去京城之後便已石沉大海,最終才……”郭榮當即說道。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劉應箕給打斷了:“郭總兵,還請慎言!”
“竟有此事?”鍾裕先是有些驚怒,怎麼朝中官員連這種關係到國家安全的大事都不放在心上了嗎?但隨即卻又想到了什麼,憤怒之情又是一滯,朝中情況他也知道幾分。一方面是人浮於事,另一方面是財政還有些捉襟見肘,別看張居正這幾年裡不斷改革,可自嘉靖朝以來留下的爛攤子可不是那麼好收拾的。想必正是因爲以上兩個原因,朝廷對山西的求餉一事纔沒有及時回覆吧?
而且他也相信,除了大同這邊外,其他各地駐軍向朝廷求餉要糧的奏報也一定不會少,淹沒在許多同類的奏報中,大同這些請求自然就不那麼被人關注了。
見鍾裕露出一副若有所思,同時又帶着些無奈的表情,劉應箕便知道自己的說法起了作用,和郭榮兩個同時眼中都現出了一絲得色。
不過當鍾裕重新收拾心情看向他們時,兩人又換回了剛纔的神態,一副自責又無奈的表情。鍾裕嘆了口氣:“此事上,朝廷確實也有一定責任,若能儘量滿足大同的糧餉要求,或許就能避免這樁叛亂了。”說着,他又眯起了眼睛:“但本官以爲事情應該還不至於如此簡單……”
“啊……”劉應箕心裡咯噔一下,沒想到這位欽差大人竟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
“若真是因爲兵餉問題,士兵或有不滿,卻還做不出這等公然造反的事情來。即便受人鼓舞,怕也只會應者寥寥。故而本官以爲,此事另有原由,各位大人以爲呢?”鍾裕說着,又看了一圈在場官員。
那些官員被他那雙眼睛一掃,頓時心裡一涼,不敢與之對視,更別說解釋反對什麼的了。最終只能把希望寄託到劉應箕他們身上。
劉應箕心裡也有些打鼓,但還是硬着頭皮道:“本撫一時卻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原由了。許是那些將領本就在各自軍中聲望極高吧,故而一聲號召,那些兵士就鋌而走險了。”
“是嗎?”鍾裕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其實若要查出此事根由應該也不是太難。郭總兵,你不是剛纔說了已破了數路叛軍,拿下了許多俘虜嗎?本官的意思,是與這些叛軍的將士談上一談,看他們是怎麼說的,如此這次兵變的根由不就很容易就能找出來了嗎?”
此言一出,就是郭榮的臉色就是一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