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緩緩地靠在了杭州城鳳山水門的碼頭之上,旋即幾名錦衣衛好手便搶先一步躥上岸去,目光炯炯地在碼頭岸邊的一衆人等的身上掃過,以防有什麼意外。如今的楊震再不是當初身份低微的他了,即便他不授意,手底下的人也會傾盡全力地保障他的安全。
跟隨楊震前來的十名下屬個個都是錦衣衛裡身手和能力極其出衆,眼力也很到位,只是一掃之間,便發現前方不遠處有兩名勁裝漢子看着有些不同尋常。而在他們注意到這兩人時,那兩人也同樣看到了他們,當其中一人的目光落到楊震的身上時,身子明顯顫動了一下。
隨後,那兩人就快步迎了上來。見他們如此動作,幾名錦衣衛心下更是惕然,有人更已把手按在了腰間的兵器之上,一旦對方有任何不軌舉動,他們便會悍然出手。
好在那兩人在來到楊震他們近前時,便已站定了腳步,隨後其中一人便衝着楊震抱拳行禮,甚至還單膝着地:“卑職見過楊大人!”說話間,神色裡帶着崇敬與激動。
見對方如此模樣,神色又不似作僞,幾名錦衣衛才稍微放鬆了些,同時大家都把目光落向了身後的楊震。楊震此刻神色也帶着些愕然:“你認得我?”
“大人見諒,是卑職太急了,沒有道明身份。卑職乃是錦衣衛杭州千戶所的總旗張忠善,奉曾千戶之命特來此迎候鎮撫大人的。”說着,他又是一頓道:“卑職在三年前曾是唐千戶手下的校尉,也曾跟隨過大人您辦差……”
“是嗎?”楊震聞言略微仔細打量了這人幾眼,覺着確實有些面善,便信了這張忠善的話,微微點頭:“你先起來吧,你們有心了。本官這次並非因公務來杭州,本不想打擾你們,想不到你們卻早早等在了碼頭這兒。”
“大人言重了,您乃是我們錦衣衛鎮撫大人,您的事就是我們錦衣衛的事,咱們這些做下屬的敢不盡心?”張忠善一面應聲起來,一面奉承地道。
雖然楊震事先覺着自己是因私事而來杭州沒有必要驚動當地的錦衣衛人手,但既然人家都迎接到碼頭上,自然也不會怪他們。其實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以及在錦衣衛裡享有的聲望,這些下屬一旦知道自己到來,勢必會着意巴結和討好。好在他也不是個古板之人,對此也不是太過牴觸,既然對方都這麼給面子了,就索性接受便是。
於是,楊震便在張忠善的帶領下,沿着本就熟悉的道路,朝着錦衣衛在杭州的千戶所而去。而因爲張忠善他們本就是爲了迎候楊震到來的,所以在一旁還備有不少馬匹,倒是省得楊震等人要步行趕路了。
這麼走了有半來個時辰後,衆人便來到了千戶所所在的巷口。此刻,那邊已有上百名身着錦衣衛服色的漢子們恭候着了,另外,還有不少周圍的百姓也都好奇地聚集在旁
,遠遠地,帶着些好奇和忐忑地看着這位從京城而來的錦衣衛鎮撫大人,看他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楊震當先策馬而行,看着這周圍熟悉的一切,心裡不覺大生感慨。這都已經三年沒回來了,不過這千戶所以及周圍的環境卻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依然是這處頗顯氣派,雕樑畫棟的大宅院,依然是一羣身着紅色袍服的精幹漢子,這與當初自己跟着唐楓在此地任職時幾乎沒有什麼兩樣哪。
若是放在後世,你若是離開一個地方三年之久再回去,只怕你記憶裡的一切都將大變模樣。可在大明朝萬曆年間,這兒的一切卻幾乎是靜止不變的,就彷彿他從未離開過一般。
待到楊震近到跟前,衆錦衣衛已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卑職叩見鎮撫大人!”說話時,他們還真就以頭觸地,顯得極其真誠。
楊震一見也是微微一愣,這才趕緊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一把攙扶起了最前面那名高大的漢子道:“各位不必如此多禮,都起來吧。”說着打量了眼前這位面膛紅黑的漢子幾眼道:“你便是這兒的曾千戶吧?”
“下官杭州千戶曾志耽!”曾千戶趕緊報了自己的姓名,隨後又一躬身道:“大人還請裡面坐,卑職已在裡面爲您準備好接風的酒宴了。”
“哦?”楊震若有所思地看了對方一眼。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來的情況下,他居然在準備下了酒宴,顯然是一直有所準備的。不過這也是對方對自己的一番心意,他也沒有責怪的意思,便依言大步走進了熟悉的大門。
果然,在當初第一次來杭州拜見那時的千戶沈卓的大廳之內,已支起了一張大大的圓桌,上面更擺滿了各式酒菜。這一路行來確實沒吃過幾餐好食物的楊震也不客氣,一邊自己落座,一邊招呼衆人也坐下來。於是在一番推讓之後,跟隨他而來的錦衣衛親信,以及曾志耽等幾名千戶所裡地位較高者紛紛坐了下來,接風宴也就此開始。
在喝了幾杯酒,說了些場面話後,楊震這才似有深意地看了曾千戶一眼:“曾千戶,本官實在有些意外哪,你是怎麼知道我來杭州的?居然早早地就派人候在了碼頭上。”
“大人見諒,卑職並不是有意打聽您行止的。”曾志耽先爲自己開脫了一下,這才繼續解釋道:“大人乃我錦衣衛人人敬仰之人,而卑職又尤其敬重於您,恰好京城裡又有卑職的一名曾經的好友在鎮撫司裡當差,故而……”
楊震聽了後才釋然一笑。確實,像自己這樣手握實權的鎮撫大人要去外地辦事,必然會讓人覺着是個巴結的好機會,他們便會想盡辦法來打聽自己的行蹤了。直到這時候,他才感覺到現在的自己與以往的不同,看來今後要做什麼可得更在意些了。
之後,爲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在酒席間曾千戶還說了不少奉承之話,提到了楊
震在杭州的幾次功績,以及在京城的種種手段,還着意感嘆了幾句。這番話,自然也惹來了其他人的一陣讚歎和巴結,都聽得楊震都有些不自在了。
“其實真論起來,卑職最佩服大人的還是最近能把馮保這樣的權監給剷除一事。想我錦衣衛雖然資歷比東廠更老,卻一直受他們壓制,還沒有如最近般使東廠徹底沒了聲息過呢。就是杭州這邊的鎮守太監,最近都低調了許多,再不敢衝咱們錦衣衛的兄弟指手畫腳了。”末了,曾志耽又總結似地道。
“千戶大人說的不錯,之前咱們總還要受些鎮守太監那兒的氣——咱們可比不了鎮撫大人當初在杭州時的氣魄,連鎮守太監都因您而被定了罪——可今年以來,他們卻安分了許多,除了自己該辦的差事,再也沒有人敢出來對咱們呼來喝去了。光是這一點,就已讓卑職等深爲感念了。”杭州這兒的百戶程況也端着酒杯敬酒道。
楊震啜了口酒後,才面帶微笑地道:“其實我早就說過了,咱們錦衣衛從來就沒有被指定是哪個衙門的下屬,無論是東廠還是其他衙門,只要咱們自身立得正,就沒必要怕他們,更不必對這些傢伙卑躬屈膝,聽從他們的差遣。這一次,藉着我打擊東廠你們能這麼做,將來也是一般。”
“是!卑職等一定謹遵大人教訓,不墮我錦衣衛的威風!”一衆下屬趕緊肅然應道。
“好了,今日我也不是因爲公務而來,你們也不必如此緊張了。”楊震笑着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接着道:“還有,雖然你們是出於對我的尊敬才這麼款待我的,但我這次卻不想多理會你們的公事,畢竟我已跟陛下告了半年的假。所以有什麼公務,你們只管自己做決定,做不了決定的,就請示鎮撫司那邊,能不打擾我便不要來了,明白嗎?”
曾志耽聽了這話先是一愣,但很快地還是瞭然地一點頭:“卑職明白。大人乃是爲了婚姻大事而來,屬下等確實不好太過打擾大人您!”一頓之後,他又道:“不過有一點還請大人莫要推辭,卑職已爲大人們準備下了住處。”
楊震倒沒有推辭的意思,輕笑着一點頭:“如此便多謝曾千戶了。”
待接風宴盡興而散,楊震被曾志耽親自帶着來到安頓他們住宿的所在時,他還是稍稍愣了一下。因爲這處並不太大,也不豪華的宅院,赫然正是當初他和唐楓等人租住的院落。沒想到對方居然連這點都考慮到了,顯然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待走進三年前曾住過好一陣子的臥室,看着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的屋子,楊震的心裡就更是一陣感嘆了。三年了,一切都似乎沒有絲毫變化,只有人卻已大不相同。當初帶着自己進入錦衣衛的唐楓早已不在,而原來的那些兄弟也都有了不同的選擇……
物是人非,忍不住便是一聲嘆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