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樓裡的那些美食自然不是尋常杭州百姓能吃得到的,但作爲有人間天堂之譽的杭州自然還有不少廉價的美食,這片兒川便是其中之一。
片兒川是一種湯麪,由倒篤菜和筍片與麪條烹煮而成,筍本就味鮮,再加上倒篤菜經過多日的醃製而產生的鮮鹹滋味兒,這一碗片兒川更是鮮香可口,乃是杭州百姓最喜愛的麪點。而且這片兒川的價格還很公道,三五文錢就能買到一碗,若是再添些錢,便能多加些肉片,如此片兒川不但味道更鮮美,看着也更加的名副其實。
楊震走進的這家片兒川小麪店門面雖然不大,這客人卻是不少。店裡的桌旁已坐滿了人不說,外邊也擺着幾張木桌,幾名客人坐那兒正稀里嘩啦地吃着面。這倒成了張活招牌,楊震見了更覺腹中飢餓,便也找了個空位置坐了下來。
要了一大碗帶肉片的面後不久,跑堂的小二就捧了香氣四溢的一隻大碗走了過來。楊震夾了一片筍輕輕一咬,就只覺咔嚓聲響,那不起眼的筍片就裂開,漾出一股鮮味在舌尖。這湯麪不單筍片味鮮,那面也是滋味十足,柔韌的麪條吸滿了湯汁中的味道,咀嚼之下竟是滿口留香。
這面雖然不到十文大錢,可箇中滋味兒卻比楊震在樓外樓吃到的那些美味佳餚更好,讓他竟有些不想將這美食胡亂吃光了。
正當楊震慢慢品味這碗片兒川時,街道之上卻出現了一幕叫人震驚的情景——那是兩個行人,後面跟的是個看着有些精明的生意人倒不怎麼惹眼,但前邊那個粗布衣衫的大漢卻實在叫人吃驚,他身量頗高,足有將近八尺,而在他的肩上竟扛着兩隻足有普通人身高的大麻袋。
看那搭在高大漢子肩上的麻袋模樣,就可知分量不輕,而從他每一步落地時所發出的騰騰聲響來看,麻袋裡的東西只怕有上百斤的分量了。但就是如此,也沒有減緩大漢前行的腳步,竟比尋常人都要快上一些。但這還不足以惹動楊震的關注,讓他分神去看他們的,是剛纔發生的一個變故。
這城隍廟附近本就人流不少,再加上今日是正月十五,正是趕廟會的時候,那整條街可就被人給擠滿了。而除了人,還有一些牲口也拉着板車行在路上,那就顯得這條本就不那麼寬闊的街道更加擁擠。
也不知是哪個調皮的小孩或是缺德的大人,竟在這人堆裡扔下了一枚炮仗。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自然是讓衆人爲之一驚。但人還是很快鎮定了下來,倒是一頭本來拉着車的黑驢卻受了驚嚇,嗷嗷叫着竟向前頭撒腿奔去。驢子主人一時不防,沒有拉住繮繩,就只能看着這頭受驚的黑驢衝進了人堆之中。
對面行人見驢衝來,也是大驚紛紛閃避,不想大人是閃開了,一個穿着花襖的小女孩卻被人留在了當地,正是驢子衝來的方向。
楊震一眼瞥見這一幕,便知不好,待要搶身去救,卻發現自己身周都是人,
想從這人堆裡擠過去卻是來不及了。正當他暗自嘆息,以爲小女孩這回不死也得重傷時,就聽嘩啦一聲響,然後是一聲悶哼,和驢子發出的幾聲叫喚,身邊百姓也都愣怔在了那兒,半晌纔有人喝起彩來。
就在那驢子要撞中女孩時,就見那名頗爲高大的漢子把右肩上扛着的那隻麻袋往地上一扔,便一個箭步躥到了女孩身前,先是沉肩一靠,居然就頂住了那受驚驢子的衝力,然後再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驢子的繮繩,將它完全給控制住了。
這一下先頂後抓,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都極難得的,即便那些百姓看不出其中門道有多深,也知道這絕不簡單。何況大漢左肩此時還扛着一隻麻袋呢,他竟是隻靠着一隻肩膊的力量就擋下了一頭瘋驢的衝勁,救下了一個小孩。
“好!壯士當真是好本事!”……那些百姓都紛紛叫起好來。而那大漢卻只是憨厚一笑,沒有絲毫得意之色,倒是轉頭看到那被自己丟在一旁的麻袋時,臉上有了惶恐之情。
果然,剛纔被他一躥甩掉的生意人此時已黑着張臉來到他的後面,伸出手掌就在大漢的後腦勺上重重地拍打起來,一面拍,一面罵道:“你個敗家玩意兒,居然把我的貨物給丟了,那可是經不得摔的琉璃器啊。”打罵着還不解恨,他更是用腳踹起了大漢。
剛纔還威風凜凜,能一力降住一頭奔驢的大漢此時卻已耷拉下腦袋,就跟個犯了錯的小孩般不敢做聲,只任那生意人不斷踢打。
旁邊衆人自然不忍救人的英雄就這麼被人欺辱,就有人上前勸說:“這位大哥,他也是爲了救人,這才失手打碎的東西,還望你……”
沒等他把話說完,那生意人就翹着兩根鼠尾須尖聲道:“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娃子,和我有什麼關係。憑的什麼要壞我一袋子琉璃器?你們可知道這些琉璃值多少錢嗎?”
有那爲人耿直的看不過眼了,便在旁回了一聲:“即便再值錢也比不得人命哪。你要是捨不得,咱們這裡的人湊出錢來給你就是!”
“就是,這位好漢救了人,咱們不能叫他賠錢……”
“你說吧,那一包啥子琉璃器要多少錢吧。”……衆人紛紛爲那大漢打起了抱不平,倒是那大漢此時卻一臉的焦急連連搖頭,卻說不出話來。剛纔救人時的利落果敢此時是半點都瞧不見了。
那生意人哼了一聲:“你們這些沒見識的,連琉璃是什麼都不知道就敢說賠。給我聽好了,這袋子裡有兩百二十個琉璃瓶子,每個作價三兩紋銀,你們說這要多少銀子才能賠得起。”
“啊……”衆人都是一驚,有幾人已縮身回到了看熱鬧的人羣之中。六百多兩銀子,對這兒的百姓來說可是筆天文數字,即便人再多,也賠不起的。
“哈,剛不都想賠嗎,怎麼現在卻啞巴了?”生意人冷笑一聲,又踢了那大漢一腳:“你個喪
門星,現在就是把你賣了都不夠我一個琉璃瓶的,你這一輩子就在我劉記琉璃鋪裡當牛做馬吧。要是你還不完,就讓你兒子,你孫子一輩輩地還下去。”
正當衆人無奈地看着救人的好漢無能爲力時,楊震慢條斯理地走了過來,看着那姓劉的道:“且慢,我給他賠上這筆錢。”他見那漢子如此受辱,也不忍心,便決定幫他一把。
“哦?這天下間竟還有這樣的好心人,我還真是開眼了。”生意人滿臉的不信,伸出手道:“那你倒是把銀子給我啊。”
“兄弟,你怎就在這麼個刻薄的主人手下做事啊?”楊震卻不作理會,只看着那大漢問道。
“這個……”大漢摸了摸後腦勺,吃力地道:“我前幾日剛來杭州玩耍,卻與同伴走散了。因爲去劉掌櫃的鋪子裡看玩意兒,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他的一隻器物,賠不起就……”
他話未說完全,但楊震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便搖頭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不過這次你的選擇不錯,正該如此,幾百兩銀子又算得什麼。”
“哼,話說得好聽,你倒是拿錢出來啊。”劉掌櫃又提了一聲。
“錢不會少了你,但你說那袋子裡的是琉璃器我就得信嗎?我得仔細查了才能給你錢不是?”楊震邊說着,已走到了那麻袋跟前,用手一提,便忍不住又看了那大漢一眼。這袋子竟有超過兩百斤的分量,這漢子竟能扛着四百斤東西在街上如常而行,這力氣確實大得驚人,怪不得能一手降住瘋驢呢。
“漢子,你叫什麼名字?”楊震解着袋口上的繩索,隨口問道。
“我叫蔡鷹揚。老鷹的鷹,飛揚的揚。”沒想到這麼個粗大憨厚的漢子名字居然不是石頭、鐵柱之類的,竟頗有些詩意。楊震聽了也是一笑:“你是九月生人吧?”
“咦?你怎知道的?”
“九月鷹飛,正是狩獵的好時候哪。”楊震回了一句,已打開了麻袋,見到的卻是一個個的玻璃瓶子。
倒不是那劉掌櫃的訛人,此時的玻璃也被稱爲琉璃,因爲是從西洋傳來的,很是稀罕,這價格自然不菲。不過怎麼算,都不需要三兩銀子一個的。
楊震仔細看了看,發現還有不少並沒有破的,就都一一拿了出來,一數竟還有三十七個完整的。在沉吟之後,他便從懷裡取出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對劉掌櫃道:“我出五百兩銀子賠你的瓶子,但你得讓他跟我走。”
這話一出,不光是周圍之人,就是劉掌櫃也有些不敢相信了。這個少年真肯爲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出這麼一大筆錢?但銀票總不會有假,他便一點頭:“好,那我就吃點虧,也不讓他賠之前打破的東西了。”
“如此最好不過。”楊震笑吟吟地將銀票交到了劉掌櫃的手裡,然後招呼一聲:“蔡鷹揚,把你肩上的東西給他,咱們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