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下來,縣衙確實爲不少百姓奪回了本就該屬於他們的田產,但叫藺文賓感到有些不解的是,無論之前之後,愣是沒有一個苦主是來告徐家侵佔自家土地,就彷彿徐家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一般。
而事實他卻是相當清楚,徐家現在名下的兩三千畝良田,以及其他的房產裡,有近一半是靠着巧取豪奪的手段得來的。可那些被他們霸佔了自家土地房產的人,居然就跟不知道縣衙有這麼道告示般,並沒有半點反應。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一思忖,藺縣令就隱隱猜到了其中的問題所在,一定是徐家之人早自己一步對那些百姓進行了恐嚇。而以徐家在此的勢力,他們的話確實要比縣衙門要有用得多了,再加上尋常百姓一貫以來害怕見官的心理,有這麼個結果自然是再正常不過了。
不過這卻不是藺文賓和楊震所希望看到的。徐家本就勢力極大,不是他一個小小七品縣令能對付的,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契機,若不能一鼓作氣繼續往下查,那之前所做的事情就都白費了。
所以在一番權衡之後,藺文賓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們不來,那就由縣衙出面把他們叫到這兒來問個明白吧!我不信,真到了公堂之上,他們還能爲了徐家說謊!”
楊震稍作思量之後,也表示了贊同:“此事倒也可行。只不過,這麼一來,勢必會讓徐家有所防範,卻不知他們會如何應對。前番咱們只是佔着他們輕敵的便利贏了一手,但下一回可未必有這好運氣了。”
藺文賓正色地一點頭:“這個下官自然明白。但除此之外我一時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只能賭這一把。”
“那便試試吧。好在咱們是官府,任何事上總是能佔點主動的。”楊震口裡說着,心裡卻想着另一點,這麼一來,自然可以把徐家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到縣衙這邊,那自己接下來的部署便更容易成功了。
次日一早,雖然縣衙裡的人滿心不願,但在藺知縣的強行指派,再加上錦衣衛一直在旁督促着,這些油滑的官吏還是苦着臉三五成羣地出了衙門,直朝着城內外不少人家中而去。
在衆人的疑惑中,許多尋常百姓被帶到了衙門裡。看着這座雖然顯得很有些殘舊,卻依然氣派不凡的縣衙門,這些個尋常百姓都慌得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了,頭更是垂得低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全然不敢擡頭朝上方所坐的縣令大人那邊看上一眼。
見被叫來的百姓是這麼個模樣,楊震在旁只得微微嘆息。也只有這等膽小怕事的人,纔會被徐家這樣的豪強惡霸吃得死死的。不但被人奪去了田產不敢報官,就是官府已給了他們機會,他們也只作不見。
皺眉在衆百姓身上掃動了幾次之後,藺文賓才把目光定在了一個四十來歲,看着身體頗爲健壯的男子身上。拿手一指他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哪?”
被縣
令大人點到自己,那男子渾身便是一顫,隨後有些支吾地道:“小的崔老五,乃是南城一個本本分分的農人,不知大老爺突然命人將小的叫來所爲何事哪?小的可是從未做過什麼作奸犯科之事的,就是每年的糧稅,那也是及時足額上交,不敢有絲毫拖欠的。”
藺文賓臉色緩和下來,衝他和顏悅色地道:“本官將你等叫來縣衙並非因爲你們犯了什麼過錯,所以你們大可不必如此慌張。本官只是聽說你們遇到了不公之事,故而找你們前來問問,若真是如此,我身爲本縣父母自當爲你等主持公道。說吧,你們是不是有什麼冤屈,無論什麼,本官都會替你們做主!”
他這話說得和藹,但那些百姓的神色間卻更帶了一絲驚慌,崔老五在遲疑了一下後,便用力地一搖頭:“多謝大老爺的體恤之情,但小人等在大老爺治下一直過得很好,從未受過什麼委屈……”
“是麼?”見對方竟如此不上道,還在維護徐家,這讓藺文賓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語氣也有些不那麼和善了:“你們可知道在本官面前撒謊那也是罪過?一旦之後被本官查出事實並非如你們所言,你們可擔待不起哪。”
被他這麼一說,這些百姓神色間就顯得更加緊張了,身子也在輕輕的顫動。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堅持之前的說法,輕聲答道:“回大老爺,我等確實說的是實話,沒有任何委屈需要報官的。”
“你們的意思是,之前出讓的那些土地都是出於自願了?而且價格也很合適了?”藺知縣的目光閃爍着幽幽的光芒,盯在了他們的頭頂:“都把臉給本官擡起來!”
略作遲疑之後,這些百姓都慢慢地擡起頭來。只是和縣令大人那雙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一經接觸後,他們便又心裡一陣發虛,不少人重新低下了頭去。可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任何改口的意思。
楊震見是這麼個情況,眉頭也不覺皺了起來:“看來徐家這次是做足了準備哪,早早就已把這些百姓給控制住了,真是好大的威風!”
而其他的縣衙官吏,則是一個個面帶玩味之色,默然不語。他們可比藺文賓消息要靈通得多了,知道徐家之前所做的準備。而且他們還知道一件更要緊的事情,或許自家這位縣尊大人在這位置上的時間也不會太久了。
“哼,看來你等這是要維護徐家到底了,本官……”藺知縣神色變得很有些難看,正想把手中的底牌打出來,將他們一軍,卻見一名差役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衝他行禮。
不待對方開口,藺文賓便斥責道:“大膽!你沒見本官正在問案麼?居然隨意跑上堂來,是當本官不能罰你麼?”
那差役心頭一懍,知道最近縣令大人終於有了靠山奪回了些權力,正是要立威的時候,他可不想觸這個黴頭,趕緊行禮道:“大人息怒,只因有上官駕臨,小的纔不得不前來稟報!”
“有上官駕臨?”藺文賓
一聽這話,心裡便是一沉。
自他到任之後,這華亭縣還真沒來過幾個上司官員呢,即便有來的,也是去的徐家,幾乎不可能和他這麼個七品縣令見面。而今天,居然有上官親臨縣衙,若說和徐家沒有關係他是怎麼也不會信的。
正猶豫間,一名身着白鷳補子官服的中年官員便在十多名皁衣差役的護衛下邁着方步走了過來。只一看他這模樣打扮,藺文賓便已認出了他的身份,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松江知府袁傑袁大人到了。
只略一遲疑,藺文賓便已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快步迎出堂去,遠遠地就衝袁傑拱手作禮:“下官藺文賓見過知府大人,不知大人突然駕臨,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雖然知道來者不善,但雙方的地位擺在這兒,該盡的禮數還是不能少的。
袁傑見了藺文賓,眼中不覺閃過一絲厭惡之色來。他確實對這個不聽話,還喜歡惹事的瘋子下屬很有些不滿,就因爲這傢伙在此惹惱了徐家,自己纔不得不放下府衙那裡的公事跑這一趟。
但很快地,他又把神色恢復正常,只是淡淡地一擺手:“藺知縣太客氣了,你既然在忙着問案,本官自不會怪你。對了,你這是在問什麼案子哪?”
“這個……”藺文賓再次有些遲疑。但看到對方那全無半點妥協的目光後,他只得如實道:“下官剛得知我縣內有人巧取豪奪,用手段逼迫百姓們以低價賤賣土地房產。爲了給百姓們一個公道,下官自要審問個明白了。”
“哦?竟還有這等事情?若真如藺知縣你所說的,這麼做倒也是理所應當了。”袁傑說着,把手一揮,命跟着藺文賓一起出來的縣衙衆人起身,隨後緩步踱進了堂內,正和大馬金刀坐在一側椅子裡的楊震來了個四目相對。
袁傑自然知道楊震的身份,見他如此模樣,心裡不覺有些發緊。錦衣衛可不比尋常官衙,自己還是小心些爲好。
但他自以爲一切盡在掌握,倒也不怕楊震,只朝他略一點頭,便也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既然藺縣令你正在審案,那就繼續吧。本官倒也想看看,你是如何問案的。”
“這……”藺文賓臉上頓時露出了爲難之色。本來他就沒法從這些深受徐家威脅的百姓口中問出個所以然來,現在又多了個知府大人在旁邊盯着,就更不可能有什麼收穫了。
看他一副遲疑的模樣,袁傑眯起眼睛看着他道:“怎麼,藺縣令有什麼爲難的地方麼?還是說,有本官在場,你不好問案哪?”
“下官不敢。”在看了一眼另一邊的楊震後,藺文賓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些,當即重新落座,衝那些百姓道:“那徐家到底是如何強令爾等以低價出售田產的,你們還不從實道來,本官自會爲你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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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