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樂知府衙門,知府大人的公廨門前。
書吏石勒在略作猶豫,又捏了捏手中的那錠足有五兩重的銀子後,終於還是大着膽子敲響了半閉的門戶。
這幾日來,曲知府的心情都有些不好,不少衙門裡的人都因爲觸了某個黴頭而被他狠狠地教訓。本來,石勒是怎麼都不敢在這時候往知府大人跟前湊的。可剛纔在衙門口,他卻遇到了一名漢子,以十兩銀子的代價讓他把一封不知內容的書信暗中交給曲大人。
十兩銀子,在廣西這樣的窮鄉僻壤那可是一筆極大的金額了,甚至能頂他石書吏近一年的俸祿,所以哪怕他擔心這麼做會被曲大人怪罪,看在這筆銀子的份上,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敲門後片刻,裡面傳來了曲知府頗有些疲憊的聲音:“進來。”
“見過府臺大人。”石勒小心翼翼地走進門去,拱手施禮道。
正靠在椅子上假寐的曲知府睜開了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這名手下書吏,他可不記得自己曾交代過他什麼事情,這人怎麼就來見自己了:“你來找本官所爲何事啊?”
“額,大人,這是小的在衙門外受人之託交給您的一封信,那人說有要事相告,只要您看了這信,就知道了。”石勒心下頗有些忐忑地將藏在袖子裡的那封信雙手遞了上去。
“唔……”本來就因爲受到威脅而心情煩躁的曲知府在聽到對方這話後,眉頭就狠狠地皺了起來,便想要訓斥這名下屬。他猜得出來,一定是他收受了別人的好處,才肯將這種奇怪的書信交到自己面前來的。他把知府衙門和自己當成什麼了,居然連這點規矩都不懂麼?
可呵斥的話剛到嘴邊,卻又停滯住了,因爲他的心裡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莫非是那些白蓮教的想與自己在外見面,所以纔會用這一手麼?如此一想,他可就不敢託大了,伸手接過了那封信,然後把手一揮:“你下去吧。”
本來見大人突然擰起了眉頭,石勒還是有些擔心的,一見他這麼說,心裡總算安了下來,趕忙點拱手答應着退出了門去。但同時,他也瞧見了當知府大人撕開那封信時,神色顯得比剛纔更加緊張和疲憊了,這讓他不覺有些疑惑,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心下忐忑的曲知府拿出那封信一看之下,卻又愣住了。這信根本就不是白蓮教的人送給他的——想來也是,他們之前能在深夜裡突兀地闖進自己的臥室威脅自己,又怎麼可能用這種很可能暴露自己的方法給自己來信呢——但在看到末尾那方印鑑後,曲知府的心還是猛地一抽,感覺這事比接到白蓮教書信更加的可怕。
因爲,這信上面已表明了,這是來自錦衣衛,請他在今日傍晚到衙門外的某處客棧單獨相見。
錦衣衛,雖然身在南陲,遠裡中樞,但對這個可怕的機構,曲知府還是有所耳聞的。現在,這些以監察
百官爲己任的傢伙突然神秘的邀約自己,到底是所爲何事,是福是禍?
難道說,自己和白蓮教中人有所接觸的事情已經被神通廣大的錦衣衛給查知了,他們特來拿辦自己麼?想到這點,曲知府的整個人都不覺顫抖了起來,好半晌才穩住了心神:“不會,若真是如此,以錦衣衛一貫的行事風格,就會直接上門拿人,而不是搞得這麼神秘了。”
雖然心下很是不安,但這個約會他卻也不能不去,畢竟這天下敢於不給錦衣衛面子的官員恐怕是沒幾個的,至少他曲知府不是。至於這到底該怎麼回話和應付,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離着知府衙門半條街之隔處,有一座頗具規模的大客棧,這也是整個平樂城裡條件最好的客棧。因爲平樂地處廣西與湖廣交匯處,來往客人還算比較多,纔會有人在此開設下這麼座即便擺在整個廣西也極上檔次的客棧。
當然,這上檔次只是相比於此地其他那些小而破損的客店來說的,這種客棧擺在京城或是江南,那根本就是最低檔的地方了。
而今日,座客棧一向空置着的甲子號院落終於被人給包了下來。事實上,他們還包下了周圍的幾處院落,讓本來還空空蕩蕩的客棧頓時熱鬧起來,也讓因爲生意清淡而愁眉不展的老闆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
這可是幾十號人哪,不光是房錢,還有他們點叫的酒食和那些馬匹所需要的草料都能讓客棧小賺一筆。正因如此,他對這批客人那是相當上心,當有個神色緊張的中年人點名要見這些客人時,老闆還頗有些警惕地看了對方好一陣子呢。
但最終,那邊走出來個斷臂青年,只小聲和那中年人說了幾句話,就將人給帶到了後面。對此,老闆雖然心下有些奇怪,卻也沒什麼表示,只是心裡略有嘀咕:“這傢伙看着怎麼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兒見過一般。”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個自己有些提防的可疑傢伙居然是本地的知府老爺,脫下官服的曲知府此刻看着就跟一般的落魄中年讀書人沒什麼兩樣。
隨在胡戈的身後,曲知府很有些不安地走進了那間甲子號院的堂屋之內,正瞧見一名英挺的青年正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打量着自己。雖然這是他與對方首次相見,但楊震這種多年時間歷練出來的氣質還是讓他一下就看出此人身份不凡,便當即拱手作禮道:“下官廣西布政使下平樂知府曲峰見過上差。”雖然對方還未透露自己此來是奉了什麼差事,但只要是京城來的錦衣衛,在地方官眼裡那都是上差。
楊震呵呵一笑,忙拱手回了一禮,這纔開口道:“曲知府太客氣了,本官今日前來並不是負有什麼差事,不過是有些私人的事情想與你說一說。”說着,客氣地請對方落座。
曲峰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同時心裡卻道,你們錦衣衛會爲了什麼事不遠千里跑
到我們廣西來,而且爲了見我還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真當我那麼哄騙麼?
只略作寒暄,楊震就把真實的來意道了出來:“在下此來,只是爲了找一名道人的下落,就我所知,幾年之前他就已來了廣西,只是之後便沒了音訊。雖然找人乃是我們錦衣衛的專長,但畢竟時隔多年,若沒有官府相助,怕是很難找到人的。”說着,他便把一張張天乾的畫像攤到了對方面前。
仔細端詳了畫像上那個老道的模樣後,曲峰先是皺了下眉頭,而後才小心地問道:“不知這位道長犯了什麼事,竟能勞動諸位上差不遠千里地來此尋他?”在他想來,錦衣衛要找人的目的就只有一個,拿人!
“哦……這位道長並不是人犯,實不相瞞,在下與他有一些交情,才希望找到他的下落。”楊震並沒有把真實的雙方關係說出來,只是籠統地道。
但只是如此,已足夠叫曲峰不敢懈怠了,趕緊點頭道:“下官明白了,下官會叫手下人等在我平樂一帶仔細尋找這位道長下落的。不過……大人也該知道,我平樂不過是廣西門戶,若這位道長真來廣西,雖然很可能從此經過,卻未必會在此停駐太久,又隔了這麼久,恐怕也未必有什麼線索頭緒哪。”
“這個我自然知曉,我今日不過是請曲大人你幫忙找找而已,若找不到,自然也不敢怪你。”楊震笑了下道,他當然明白這種找法希望不大,但還是得試一試。
“不知大人可還有其他吩咐麼?”曲峰因爲心下有事,便不敢在此久留,只想把事情給應付過去就離開。
楊震看出了他的意思,便把那畫像交到了他的手裡:“如此就有勞了。”
“不敢……”從楊震手裡接過畫像的瞬間,曲峰沒來由的就是一陣衝動,自己該不該趁這個機會把白蓮教威脅自己的事情說出來。畢竟這時應該沒人知道自己與錦衣衛的人見了面,說不定……
想到這兒,他不覺張口道:“楊大人……”
“怎麼說?”正想送客的楊震見他似有話說,便隨口問道。
可曲峰在略一遲疑後,還是不敢把事情如實道出。他可不知道錦衣衛的人一旦得知自己竟與白蓮教有所勾結,還答應他們攔截軍報什麼的會有什麼反應,說不定立刻就會把自己拿下呢。如此,不但自己完了,那些還扣在白蓮教手上的家人也……
只短短轉眼間,曲峰已轉變了想法:“下官是想說,這廣西畢竟不比中原,此地外族之人頗多,而且民風極其剽悍,還望各位大人在尋人時能儘量小心些……若是找到了人,或是尋不到的話,還是儘早離開爲好。”說完這話,他便急匆匆地拱手告辭了。
楊震並沒有阻攔對方離開,只是在其走後,若有所思地看着身邊的胡戈:“你聽出什麼沒有,這位曲知府話裡似乎藏着什麼,內有蹊蹺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