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後,老趙就急匆匆的去了劉寶慶家裡,不多時,便帶來了劉寶慶。
丹年瞧見他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褂子上雖然是補丁摞補丁,但還算乾淨整齊,手腳上還往下滴着水珠,看的出來是清洗過一遍纔過來的。
見了丹年,劉寶慶先跪下來磕了頭問了聲“大小姐好!”等丹年點頭出聲後才站了起來恭敬的垂着眼站到了一邊。
丹年看他面容清秀,說話行禮,不卑不亢,還知道見人之前先把自己手上腳上的泥巴清洗一番,便對劉寶慶有了好感,到底是讀過私塹的,果真是跟粗俗的村夫不一樣,也難怪老趙看中了他,要將自家小姐許配給他。
丹年思忖了半天,決定這個惡人還是要老趙來做。丹年擡了擡下巴,說道:“老趙,你把事情跟劉寶慶說清楚吧。”
老趙漲紅了老臉,吭吭哧哧的說了自家小姐是千金小姐,落難到官窯,被他贖身出來的時候,劉寶慶的臉色立刻變了,吃驚的擡起頭:“這,這怎麼行?”
隨即,劉寶慶又朝丹年跪了下來,堅定的說道:”寶慶不敢攀這門親事,不能給祖宗臉上抹黑!”
老趙在劉寶慶身後又是生氣又是失望,雙手一攤拍了下大腿,重重的嘆了口氣。
丹年面無表情的看了劉寶慶一眼,決定還是要再試探一挨把,開口說道:“劉寶慶,老趙是我最得力的管事,若是你應了這門案事,不光有大筆的嫁妝,我還把這個院子送給你當新房,我在京城裡的鋪子裡還缺個管事,你可願意來?一個月給你開的銀錢足夠你在地裡刨食一年的。”
然而那劉寶慶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堅定的說道:“蒙小姐厚愛,寶慶不敢當。寶慶雖然家窮,可萬不能辱沒了劉家祖宗的臉面,就算小姐要趕了寶慶出這個莊子,寶慶也不能答應了這門親事。”
劉寶慶垂首跪在地上,原以爲丹年小姐會大發一通怒火,甚至會趕他出這個莊子,結果卻聽到了丹年輕描淡寫的一句:“好了,你的想法我知道了,絕不會勉強了你去。”
劉寶慶還在吃驚,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該不該起身,碧瑤輕聲提醒了他一句,他才知道怎麼回事,興奮的朝丹年磕了個頭便慢慢退出了院子。
老趙尷尬的站在一旁,心裡說不清是惱恨還是放下了塊石頭。
“你也看到了,那劉寶慶死都不肯娶趙小姐,連房子管事都不要。”丹年端着茶盞,吹着水面上的茶葉慢慢的說道。
老趙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重重嘆了一聲,地下了頭。
碧瑤快人快語說道:“我看那劉寶慶是個好人,爲人又正直,老趙你可別給人家穿小鞋!”
丹年嗤笑了一聲,打趣道:”怎麼,你不要小石頭了,看上人家劉寶慶了?要不我去幫你打聽下消息?”
碧瑤羞的滿臉通紅,跺着腳,強自說道:”小姐你這說的什麼話,幹嘛要扯到我身上,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丹年看碧瑤真是害羞了,便不再逗她,轉而對老趙說道:“就算是劉寶慶願意娶趙小姐,但以他的家境,趙小姐去了也是過苦日子?我看你家小姐是過慣了被人伺候的日子的,你看她能吃的了這份苦嗎?你能接濟的了一時,還能接濟一世不成?”
老趙低着頭,嘆氣道:”老爺死了,不給小姐找個實誠人家,不給她安排後以後的日子,奴才心裡難安啊!”
“上午的時候你家小姐來說了,絕不嫁到那窮人家裡受苦。強扭的瓜不甜,既然兩人都沒這個意思,你也別再提這個想法了。你安排的生活也許是好的,可不見得趙小姐會過的幸福。”丹年說道,長輩總是按自己的想法來安排小輩的生活,也不管是不是適合孩子。
“是,丹年小姐教訓的是。”老趙唯有苦笑。
“既然趙小姐一心想找個有錢人家,老趙你現在認識的人也不少吧,給她另外找個合適的人家好了,也算全了你對趙老爺的忠心。”碧瑤建議道。
三人回去後,碧瑤還在說着那劉寶慶的事情,還是覺得那麼正直的好青年窩憋在小村莊裡可惜了,丹年斜了她一眼,這姑娘唯恐母親聽不到是咋的,碧瑤訕訕的閉了口,丹年自然理解碧瑤是看劉寶慶人品好,不忍心看他一直這麼窮下去。
等到碧瑤收拾了一番要去碧線閣時,丹年叫住了她,笑眯眯的說道:“聽說小石頭那邊缺夥計,你要是有合適的,可以引薦一二。”
碧瑤原本低落的心情瞬間高漲了起來,樂呵呵的去了碧線閣。
等到做晚飯的時候,院門被人敲響了,丹年去開了門,驚愕的發現站在門外的是一襲白袍的大皇子,後面站着一臉不自在的金慎。
丹年看到他就想起那天在馥芳閣裡的曖昧場面,臉紅之下請大皇子和金慎進屋裡坐。
大皇子看出了丹年的困窘,溫潤的笑了笑,後面的金慎立刻呈上了一個木盒子,遞給了丹年。
大皇子見丹年並不接木盒,轉臉看向他時笑道:“孤今日整理些舊東西,看到了這個物事,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你,還是你最適合它。”
丹年遲疑的不已,從小沈立言給她的教育就懸絕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更何況他又是當朝皇子。
大皇子見丹年猶豫不定,剛要說些什麼,卻不料岔了口氣,低聲咳了起來,金慎立刻擔憂的看向了大皇子,不住的給大皇子拍着背順着氣。
丹年看大皇子咳的厲害,也有此擔心,好一會大皇子止住了咳,一張白皙的俊臉也咳的通紅,不好意思的說道:“老毛病犯了,讓丹年見笑了。”
丹年心裡擔憂不已,“殿下還是請大夫好好診治一番,咳的這麼厲害。”
大皇子呵呵笑了起來,盯着丹年的臉說道:“有些病,即便是御醫也是無能爲力的。”
丹年覺得他話中有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紅了臉低了頭看自己的腳尖。
大皇子看丹年低了頭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頸,小巧的耳珠在濃密的黑髮中忽隱忽現,一時間心裡不禁有些心猿意馬,剛要想說些什麼,就聽得金慎在旁邊輕咳了一聲。
大皇子頗有些惱恨的看了金慎一眼,從金慎手中拿過了木盒子,掀開蓋子,還未等丹年反應過來,一隻釵就牢牢的插在了丹年的髮髻上。
丹年驚訝的擡起頭,手不自覺的摸上了髮髻上的釵,手感細膩冰涼,像是玉製的。
大皇子退後兩步,上下看了兩眼,滿意的說道:“果然很適合。”
丹年頓時有些呆滯,這是什麼情況,是皇帝的兒子調戲良家婦女?還是溫潤美公子贈釵於佳人?
大皇子看丹年呆滯的表情,低聲笑了起來,丹年回過神來,伸手拔下了那支釵,拿到眼前一看,通體碧玉,間或有些雜色,並不是上品,一般的店鋪裡都能買到比這好的。
釵的頂端刻了個小小的隸體的穎字,丹年念出了聲,大皇子垂着眼睛說道:“這是我母親的名諱。”
丹年嚇了一跳,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同時她也回憶起來,好像秋校的時候大皇子教她射箭,那張銀白小弓上也刻着一個穎字,原來是大皇子母親的名字。
“你從小不在京城,不知道也是正常,就連京城的人,也沒多少知道的。我母親死後被追封爲穎妃,正好合着名字中的那個穎字,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家不記得也是正常。”大皇子不在意的說道。
丹年微微放下了心,轉而又不安起來,握着釵的手似平有千斤重,既然是遺物,那大皇子又爲何送她,絕不能收。丹年鼓足勇氣把釵又遞給了大皇子,“殿下,既然是您母親的東西,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的。”
大皇子身後的金慎不滿意了,瞪着丹年嘟囔道:“還敢嫌棄主子的東西,真是膽大包天!”
大皇子皺眉轉頭喝了一聲:“金慎!”金慎立刻像見了貓的老鼠一般縮在大皇子身後不敢出聲了。
大皇子又把丹年的手推了回來,丹年覺得兩人手掌交接的部分熱的發燙,低着頭不敢吭聲。
大皇子溫言道:“孤只是覺得這隻釵很適合你,更何況,放到我那裡也沒什麼用,母親生前最喜歡這支釵,如今有了適合它的人,母親想必也會高興。你若是不喜歡,扔了便是。”
說罷,大皇子便轉身大踏步走了,丹年擡頭只看到了他的背影,金慎不知所措,瞪了丹年一眼轉身快速跟了上去。
丹年站在原地拿着碧玉釵張口結舌,這,這是什麼事啊?她什麼都沒說,這大皇子怎麼就突然生氣發脾氣了,真是猜不透這些公子皇子們的心思。
見大皇子走遠了,丹年也不方便追上去,只得收了釵嘆氣進了房,將釵收進了櫃子的最底層。
丹年家巷子外的小道上,金慎小心的扶着大皇子上馬車,一輛馬車又飛馳而至,蘇允軒袖筒裡籠着木盒下了馬車,剛要進入到巷子口,卻發現了大皇子。
蘇允軒不着痕跡的把木盒背到了身後,淡淡說道:“真是巧了,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了殿下。”
大皇子上下打量了蘇允軒一眼,也笑的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只是去拜訪了一個朋友,給她送了點東西。蘇郎中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辦?”
蘇允軒若無其事道:“沒什麼要緊事,只是路過此處,下車走走散散心。”
大皇子低低的笑出聲來,咳了兩聲,說道:“蘇郎中少年英才,是我大昭的棟樑,還是千萬要注意安全的好,別隨便來不該來的地方,萬一出了什麼事,多讓尚書大人傷心啊!”
蘇允軒撇了大皇子一眼,垂着眼睛說道:“多謝殿下關心,也請殿下多保重身體,這種市井偏僻的地方,殿下身子又不好,若是出了意外,皇上會傷心的。”
兩人假惺惺的你來我往了一番,大皇子臨走的時候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怎麼的,手中的木盒子來回在蘇允軒面前晃了幾遍,臨到上車的時候,大皇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轉頭笑道:“都說御史陶大人爲人最是剛正不阿,誰的面子都不賣,誰也想不到陶正一把年紀居然跟少年英才的蘇郎中關係不錯,實在是想不到啊!”
大皇子說完便低咳了一聲,心情大好的呵呵笑着上車而去,等到大皇子的馬車離去了,林管事看着背手不動的蘇允軒,問道:“公子,你這……還送不送了?”
蘇允軒皺着眉頭看着手中的木盒子,今日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來送書,卻意外遇到了大皇子,莫非大皇子也有意於沈丹年?!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蘇允軒心中的一股無名怒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
更糟糕的是被大皇子看出了他和陶正的關係,前些日子確實是他過於着急莽撞了。這個大皇子在白家和皇后的打壓下,示弱了這麼多年,未必真如同他表面那樣的孱弱不堪。
陶正原本是外公暗中提拔起來的,知道這層關係的人極少,蘇允軒一時想不起來大皇子是如何得知這麼隱秘的事情。思來想去,蘇允軒判定大皇子必定也是培養了不少心腹,若是他也有心問鼎帝位,來私會沈丹年也說的通了,蘇允軒垂下了眼睛,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不去了!誰說我要送東西了?”蘇允軒脾氣也上來了,自己巴巴的鼓足了勇氣來送禮,結果門口居然碰到了兩人私會。
看着盛怒之中的蘇允軒,就像是抓到了妻子紅棗出牆的丈夫一般,林管事抽了抽鼻子,實在不忍心提醒他,人家小姑娘跟他沒半點關係,都是他一廂情願。
蘇允軒瞪着眼睛瞧了半晌巷子盡頭的那座小院子,硃紅的大門始終緊閉着,轉身上了馬車,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話,“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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