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問漁,你想逃到哪裡去?”
閱王府漫天的喜色下,傅問漁一身嫁衣似火,瘦骨嶙峋的殘軀爬行着,漸漸在皚皚白雪裡帶出一道蜿蜿蜒蜒的血痕。
她身後衣着華貴的女子云鬢花顏,吃吃笑着看她哆嗦着爬在牆根下,千嬌百媚的笑容如同魔鬼的果實帶血,無端透着些微得意和狠戾,“我的五妹妹,你真以爲爹爹接你回來,是爲了讓你享榮華富貴的嗎?”
傅問漁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她的臉色灰敗的像是隨時都會消逝,已經看不出形狀的手指堪堪扶着牆壁,卻又無力垂落,任那牆壁劃出幾道鮮血淋漓的指痕,她只是歪着頭盯着眼前那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瞧,雙眼霧霧濛濛的,“爲什麼?”
嘶啞的三字猛然扯動心尖上最後的柔軟,傅問漁忽然手腳並用,聲嘶力竭的衝這對男女尖叫:“你我姐妹親情血濃於水,爲什麼?”
“說會對我一輩子好的男人,閱王爺,爲什麼?”
隨着心中的嘶吼出口,那剎她如墜深淵,猛然間先前未敢想的東西都一一浮現,只是這刻,卻叫她的心仿似有千把刀子那麼一絲絲割過,她的脣乾澀慘白的已在脫皮,卻還是忍着痛楚笑着問:“父親把我接回來,就是爲了這一天嗎?”
“啪啪啪……”她的長姐傅憐南溫柔笑着拍起了手掌,眼神中是對她的讚賞和可憐。
尚且還穿着大紅吉服的方景閱,她的新婚丈夫低低笑着,極爲不屑:“可惜,你又怎麼能配做我的嫡妃?”他手中的長鞭猛然甩起,破空之聲而來,立刻就掃過她的右臉,帶落她發上珠釵,將那三千青絲打的傾瀉一地。
臉上那一道傷火辣辣的,此刻卻於傅問漁再沒了干係,也不過是遍體鱗傷裡再添了一道。
她本不是蠢笨的人,早在相府來人時就察覺到不對,可溫和儒雅的老父殷殷訴說着對她這個女兒的思念和愧欠,爲她千般努力萬般懇求得來這與二皇子方景閱的婚事;可她溫柔端方的長姐對她時時照拂,她明媚活潑的四姐爲她縫製了大紅嫁衣……
種種這般讓她放下了懷疑,漸漸沉溺到了這叫人可憐可笑的以愛爲名的陷阱中,然後讓自己遭受……毀滅。
“好妹妹,你還不知道吧。”許是面如死灰的傅問漁終於叫傅憐南心中暢快,她輕柔的阻止方景閱要甩的第二鞭,娉娉嫋嫋的小行幾步,俯身居高臨下的看着,目光透着些嘲弄,更帶着些憐憫:“我的命格,是大富大貴之相,我與景閱成婚,他就能坐上……”
她低低柔柔的說着,稍稍停了一瞬,又帶起個溫柔的笑意,“可惜啊,國師曾算過,景閱命中第一位嫡妃必將死於非命……”
傅問漁渾身一顫,驚恐的瞪大了眼看着傅憐南。
傅憐南笑的更加溫柔了,她一點點俯下身子,姣好的脣輕輕貼在傅問漁被打的鮮血淋漓的右耳,也不管她這隻耳朵是不是還聽得見,“所以,只好讓你來給傅家和景閱鋪路哦。”
“爲何是我,爲何偏偏是我?我是你妹妹,是你親妹妹啊!”
“因爲像你這種連螻蟻都不如的人,死了也不會有人在乎,傅問漁,若非你姓傅,你連這一日福貴都得不到!”傅憐南眼中笑意愈加濃烈,歪着頭看她的模樣嬌柔而又高貴,“妹妹?我可沒有一個從棺材裡生出來的妹妹!”
“哦,對了。”像是想起了什麼,傅憐南低低的笑了起來,“這個法子……可是父親想出來的呢。”
只這一句,將傅問漁心中最後的希望和奢求都打落在了塵埃裡。
她像是被抽空了渾身的力氣,呆呆的擡起頭,視線裡影影綽綽的站了些人,那些人的身影明明都開始有些模糊了,她卻還是能從裡面分辨出哪一個是她的父親傅崇左。
她聽到她父親的聲音冰冷無情,似是在說一個再陌生不過的人:“怎麼還不動手?”
眼前漸漸空空茫茫,傅問漁呆滯的看着某個方向,喃喃的,一字一句的重複着,“我是你的女兒啊……我身上流着和你們一樣的血啊……”
棍棒和鞭子齊齊落下,沒有章法,卻帶着要把她杖斃的決心,傅問漁疼得不停的抽搐,早已顧不得暴露在外的肌膚是否令人覺得羞恥,巨大而細密的疼痛足以讓她快要痙攣。
一下接一下,聲音清脆響亮,像是生命倒數的催魂聲,傅問漁倒在地上艱難地爬行,一點點往門口爬去,滿面淚水與血水相和,爲什麼,上蒼爲什麼要這麼對她?
耳邊緩緩傳來方景閱的聲音:“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風光大葬。”
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傅問漁大口大口地吐着鮮血,漸漸連話都說不出,感覺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她緊咬着下脣,努力地往門口爬去,仿乎只要爬過這院子的那道門,她就可以活下去一般:“你們不得好死,我傅問漁在此立誓,若有來生,定讓你們不得好死!”
傅問漁聲聲泣血,每一聲都帶着鮮血淋漓的仇恨!
她一雙眼睛像是點燃了火,明亮異常,一眨不眨地盯着安然吃茶等她去死的親人,她的姐姐,她的嫡母,她的父親!這是傅家的人,這是她血肉相連的親人,這是一個個要把自己送進黃泉的人!
你看她們臉上的笑容是何等暢快,看她們漫不經心喝茶時是何等從容,看着自己死在他們面前像是一場盛宴,自己一聲聲的哀嚎在他們聽來是最美妙的絲樂,滿地流淌着的血水是他們看過的最好的顏色,他們,一個個親手將自己殺死!
這就是她的家人!
她至死也要牢牢記住,縱使化成灰也要認得的,禽獸不如的家人!
指間忽然碰觸到一片冰涼的衣物,她用力地抓住,好像那是她的救命稻草,拼盡全身僅存的力氣睜開眼睛看見一袂藏藍色的衣袍,還有藏藍衣袍下一雙錦白色的緞鞋,擡頭看去,鮮血模糊的視野中是一張神色清冷的男子臉龐,恍如救世仙人。
“救我,求求你……救我……”傅問漁聲音微弱將斷,她不知來人是誰,只是求生的本能讓她求救。
還未能等到如仙人般的男子說話,傅問漁手指一鬆,生機滅絕,只是一雙眼無論如何也不肯合上,血痂覆面之後盡是刻骨銘心的仇恨!
臨死之際,似乎聽得他默然長嘆一聲:“罷了,好生葬了吧,你倘若有知,來生不要再投胎至這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