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七月看傅問漁一個人喝着悶酒,好心腸的他還是忍不住問道:“傅小姐你有煩心事?”
“沒有。”傅問漁搖頭,“流公子,能早些離開望京城便離開吧,像你這樣的人,在這種地方活不下去的。”
流七月不知這話是誇是貶,但總歸是實話,望京城這地方連磚頭都能吃人,一眨眼的功夫便是要連命都丟了還不知是怎麼回事。
可是流七月卻只能苦着臉:“若是沒有遇着傅小姐,我倒或許真的等這裡的事完了就離開,可是遇着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傅問漁好笑又奇怪:“我怎麼你了?”
流七月望着天:“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才麻煩呢。”
傅問漁見問不出什麼也不再多說,喝了兩杯酒離去,去時遇到了溫琅,溫琅笑一臉流氓的樣子:“怎麼着,傅小姐這是瞧不上我這容貌要去找流七月那個娘娘腔談心了?”
“對啊,誰叫你長得這麼醜?”傅問漁故意慪他。
對自己長相一向極有自信的溫琅險些跳腳:“本宮玉樹臨風翩翩君子你是哪隻眼睛看到我醜了?”
傅問漁沒有精力跟他鬧,看着遠遠跑來的畢苟問她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心急的樣子。
畢苟抓着傅問漁的手一副喜極而泣的神色:“少主醒了!”
傅問漁提起裙裾就跑,腳下的青草招搖,像是也感受到她心中的激動和煎熬。溫琅看着她提着裙襬而去的身影,目光微深,“嘩啦”一聲打開骨扇,笑着搖了幾番。
她跑得身上有了一層薄薄的熱汗,鬢角的碎髮都微溼,直直奔進了方景城的房間,房間裡嚴葉正服侍着方景城喝藥,見到傅問漁進來連忙退到一邊。
方景城衝她招招手:“過來。”
傅問漁便覺得這些天所受的全部辛苦和委屈都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所有的恨意和不甘都能得到平復,全部的急切與擔心都歸於寧靜。
她坐到方景城旁邊,看着他瘦了好多的臉頰,眼眶發熱,他醒過來了就好。
方景城擡手撫過她臉上的風霜與疲憊,拉着她靠在自己胸口,輕撫過她的長髮:“來跟我說一說,這些天你都做了些什麼。”
蠟燭爆了一聲燈花響,搖曳了幾番,燭淚積成了小山堆,重重疊疊,安靜的內室裡只有他們兩人就着西窗燭,說着驚魂事。
傅問漁細細講起,從逼問傅崇左的心腹莊先生開始,又設計傅念春和卓罕德,拉着傅崇左和皇后下水,每一樁每一件都細細說給方景城聽。
方景城靜靜聽她從容平靜的聲音,卻想象得到如果不是傅問漁當時快要被憤怒淹沒,絕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鋌而走險做這麼多瘋狂的事,她總是習慣一切都慢慢來,不露半點痕跡,萬事顧慮周全再動手,這一回她的動作卻如雷霆之勢,夾着陰謀如暴雨一般傾泄而下。
當時她的內心,該有多少恨?
“怎麼不等我?”方景城有些心疼,心疼她一個人硬扛了這麼多天。
“你差點因我而死,若我不能爲你報仇,怎麼有臉見你?”
“蠢女人。”方景城將她摟得緊了一些,看着她眼下淡淡的烏青,將她抱過來放在牀的內側:“睡一覺吧。”
這麼多天來,傅問漁一直沒有真正的睡好過,連軸轉一樣的她讓自己忙得像個陀螺,事情多且大,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上面,半點紕漏也出不得,始終緊繃着的一根弦幾乎快斷開,又時時提心方景城的情況,幾乎未能成眠。
如今方景城醒來,一切都不是問題了,她抓着一點方景城的衣襟,聞着他身上的味道,終於可以放心沉沉睡去。
方景城借了胸膛給她當枕頭,細細理着她的長髮,握着她的手時,看到了她指尖割破的皮膚,聰明如方景城,只一眼便猜到傅問漁做了什麼。
“蠢女人。”他又低罵了一聲,卻吻上她的額頭。
撿了牀頭一個小物件兒,方景城並指彈出打在門上,門外守着的杜畏悄無聲息貓着步子走進來,對方景城無聲行禮。
方景城只是手一伸,杜畏便立刻會意把整理的事情全部遞過去,方景城一手抱着傅問漁,一手翻看着這些天傅問漁的事蹟,還不忘了對杜畏交代一聲:“叫小開熬點藥膳,她累壞了。”
“是,少主。”杜畏點頭退下。
杜畏遞過來的東西與傅問漁說的無甚差別,只是傅問漁弱化了許多危險之事,杜畏都如實呈上,方景城看完放到一邊,輕輕撫着傅問漁後背,心想着該怎麼把她做的這些事,補得更圓滿。
她已辛苦久,方景城不捨得讓她操心。
夜色靜得如緩慢滑過的流水,溫柔靜好,窗外偶爾會聽到蟲鳴鳥叫,睡了太長時間的方景城毫無倦意,許許久久地看着傅問漁的睡顏,這張臉好似怎麼看也看不夠。
他問過自己當時向傅問漁撲過去的那一剎那是怎麼想的,問到最後也只能歸爲本能,就在那一下,方景城沒有任何思考就向她奔了過去,生死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無事纔好。
小開曾經問過方景城,他喜歡上的到底是傅問漁,還是傅問漁的有些神似肖顏開,那時的他沒有答案,現在他萬分確定,他喜歡的,是傅問漁。
從來,他都是對傅問漁動了心的,只是他自己不敢承認,不敢面對,又因爲沈清讓的話,不得不把傅問漁推得如萬里之遠,眼見她痛苦絕望卻什麼也做不得,就怕他太過接近她,便會害得她失了性命。
真正難過的人,又豈是隻有傅問漁一個呢?方景城小心翼翼不敢越過邊界地待她好,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她睡得極深沉,像是要這些天的覺都補回來,方景城拉過被子給她蓋好,剛要起身,卻被傅問漁在夢中抓住衣角,眼角還有淚光,低聲呢喃:“不要死,方景城不要死。”
方景城的心一下子便軟成了白雲,她這些天到底有多擔驚受怕?握住她的手不鬆開:“我在這裡。”
他從來都不是會講情話的人,滿腔的柔軟都只化作了緊握的雙手,一整夜,他一手握着傅問漁,一手提筆,在紙上細細寫着許多事。
第二天傅問漁醒來時,正好看到朝陽裡的方景城正專注地寫着東西,墨發簡單束起,白色中衣的他沒有平日裡的冷漠疏離,透着淡淡的溫和之色。
“起來了?”他見着傅問漁醒來,放下手中的筆拉着她起牀,“這都快晌午了,你就睡得不餓嗎?”
傅問漁覺得這有些有像夢境,前一天還在擔心着他的生死,轉眼他已經在對自己說着話了,生死轉換不過一夜之間。
“起來換身衣服,明天就該回京了,今天估計有宴會,你再睡下去,可就要錯過了。”方景城捏了捏傅問漁的下巴,再不打斷她不知她要發愣多久。
“你這樣說話我都覺得不像你了。”傅問漁倚着枕頭看着他,他若是喜愛着淺色的衣服就好了,整個人便像個活人,沒有那麼冰寒如鐵,又疏離至遠。
方景城看了她一眼,一把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想賴牀還這麼多借口。”
畢苟正好抱了一身衣服進來準備給傅問漁換上,一見到兩個這麼濃情蜜意的,連忙捂住了眼睛:“非禮勿視,非禮勿視,我等下再進來。”
“站住。”方景城叫住她,畢苟背對着兩人:“少主有何吩咐?”
“替小姐更衣,侍候用膳。”方景城提溜着畢苟的後衣領,把她扔到傅問漁身邊,自己挑過一件玄衣罩在身上,那屬於城王爺的霸道冷凜便又再現。
畢苟說話時滿當當都是歡喜:“唉呀少主醒過來真跟變了個人似的。”
“嗯,是變了些,換衣服吧,看來回京又有得鬧騰了。”傅問漁一邊更衣一邊說道。
畢苟好奇地看着她:“少主沒跟你說嗎?京中的事他已經安排好了,昨天晚上就安排了,杜先生這會兒都應該到京中了。”
傅問漁一怔,想着大概方景城是再不想讓自己去操心那些事,所以要瞞着自己把所有事情做完,心頭不免一暖。
“少主可是真疼你啊小姐。”畢苟笑道,“小開給你熬了藥膳,去用膳吧。”
方景城的變化只是對着傅問漁,面對外人的時候,他臉上的寒霜亙古不化,銳利的眼神也依然時時戳得人心發顫,尚還有些病色的他信步進進皇帝的行宮裡,太監一聲高唱:“城王爺求見!”
皇帝有些遺憾地放下手中的筆,但又好似有些欣慰,方景城活着也好,死了也罷,對他而言都是遺憾,也都是欣慰,這交替的情緒在皇帝身上體現得極其扭曲。
方景城進了殿,瘦了不少的他背脊依然挺直,錚錚傲骨半分不減,反而更添清寒俊色,撩起袍角,他向着皇帝行禮:“兒臣給父皇請安。”
“起來吧,身子可好了?”這是皇帝自方景城中箭之後,第一次詢問他的身體狀況。
“回父皇,已無大礙。”方景城起身,看到沈清讓正坐在皇帝右下方的位置望着自己,他便點頭說道:“沈國師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