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城站在天牢外等了她很久,看到她出來時臉色有些不好便問她怎麼了。
傅問漁只是搖頭,雙手交握在腰在間,背後的身絲輕輕翻卷撓着她的背,她的神色安然而沉靜,傅崇左的死,幾乎是已經將傅家徹底擊潰,只剩下一個命格極強怎麼也死不了的傅憐南,也不足掛心,傅問漁的仇,好像已經報了一半了。
還有方景閱,不管過程如何,等殺了方景閱就好了,到時候躲開方景城,不管什麼三年之約,也不管什麼命中不祥之人,她突然覺得上天是一雙看不見的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傅問漁在他的五指山裡,跟那頭頑猴一般怎麼也逃不掉。
傅崇左的死被定爲畏罪自殺,皇帝如今的重心都放在幾日後的多國商談之上,根本對他沒有過多留意,而那座前些時日還顯赫一時的傅府,門可羅雀,光鮮的外表下再也沒有了足以支撐這光鮮的力量。
高樓起,高樓倒,百姓在這京中看到得多了,也不覺得奇怪,除非哪一日那城王府也倒下,他們纔有興趣說上好些時候,而傅家,最多說上三天就忘了。
人們多麼善忘。
幾乎被人遺忘了傅憐南坐在空落落的傅府裡,她想哭但哭不出來,從前這屋子裡多熱鬧,大家雖然鬥得你死我活,可是人總是有的,轉眼之間,偌大的傅府已只剩下她跟傅問漁兩人,兩人還是死敵。
這般可笑的光景讓她愴然失笑,原來她有妹妹,母親,有弟弟,有父親可以依靠,就算是傅念春也是一心向着傅家的,現在她什麼都沒了,只有一個傅問漁不死不休。
她覺得絕望極了。
“傅家到底跟你有什麼仇,你要害得整個傅府家破人亡?”她怔怔地看着傅問漁走進來,她就想不明白了,就算她們曾經想把傅問漁送去閱王府去死,可她終究是活着的不是嗎?她怎麼就要把整個傅家逼到這般淒涼的光景?
傅問漁站在前院裡看着一臉憔悴的她,院子裡有幾株榕樹過早落葉,傅問漁繡鞋輕擡踩着這幾片無人打掃的葉子走到她跟前,看着這張原本是好看的臉龐,要怎麼告訴傅憐南,前一世是他們這些人,活生生把自己打死的呢?要怎麼告訴她,她孃親和嶽婆婆纔是她的親人,卻也死在傅家人手中的呢?
她哪裡會懂的,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不經歷一番陣痛怎會明白自己所受的那些煎熬和痛苦?
“下一個就是你了,長姐。”傅問漁在她耳邊低聲說話,她特意把傅憐南留到了最後,就是因爲,最恨的人總要在最後殺死,纔有報仇的樣子。
傅憐南渾身一顫,偏過頭去不敢看傅問漁的眼神。
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懼怕傅問漁,不因爲方景城的原因,她怕的是傅問漁這個人。
方景城跟着傅問漁回了她的院子,看着寂寥破落的傅府,問她:“你要不要去我哪裡住?”
“不,我要在這裡親眼看着傅家的人,死絕了,我才甘心離開。”傅問漁侍弄着她的花花草草,取了幾片花瓣泡茶。
方景城坐在軟榻上,眉宇間的疲色一下子來襲,他半合了眼:“那你想搬的時候跟我說一聲。”然後他便閤眼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傅問漁種的花草香氣迷人,寧神靜氣,方景城在她這裡時總是睡得安穩,連夢都不曾多做過幾回,傅問漁沏了一壺花茶卻沒有喝,放在那裡等到它涼下去。又轉頭看了看方景城半倚着睡榻就睡過去的樣子,扶着他躺下,正準備走去外面的時候,方景城一把拉住她:“陪我睡會兒。”
也不等傅問漁拒絕,就直接把她拉了過去擁在胸口,低沉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的命格之事一直是你心頭之恨,但傅問漁,出生並不決定一切。”
“王爺你一向以豐國安危爲己任,就不怕我這不祥之人亂了天下嗎?”
方景城鬆開一點力氣,低頭看着傅問漁,眼裡像是有星晨日月在閃爍着光,要灼得人心發燙:“你寧可相信沈清讓的一句話,也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嗎?”
“我……”傅問漁想說,她信的,她死過一回,她遇到過那麼多已成事實的預言,由不得她不信啊。
可是她的話還未說出口,方景城已覆上她的嘴脣,這個吻纏綿而長,不似他平日裡的霸道,他輕咬着她的下脣,細細品嚐她脣齒之間的芬芳,於方景城和傅問漁而言,這是他們的第二次的兩脣相貼,只是第一次是在傅問漁中箭臨死之際,她完全不知情,那次夾着鮮血和暴力,這一次,只有溫柔和沉醉。
傅問漁未嘗人事,不知如何應對,又覺得大腦有些發空,直愣愣地不懂得如何是好,想推開方景城罵他一聲怎麼如此孟浪,手卻使不上半點力氣。
方景城自嗓間一聲輕笑,笑得傅問漁面頰更是發燙,他抓過傅問漁的手勾在自己脖子上,自己攬住傅問漁的腰,像是恨不得兩人骨肉相融化成一體,翻身欺在她身上,鼻息有些激烈的喘息昭示着血氣方剛的男兒內心的難以壓抑。
傅問漁被他吻得喘不過來氣,綿軟無力只能任他予取予求,自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抑的聲音。
“傅問漁……傅問漁……”方景城一聲聲喚着傅問漁的名字,好像那名字是裹着毒物的蜜糖,哪怕吃下去是死,方景城也不肯放過。
他捧着傅問漁的臉看着她因爲不知所措和羞澀而緋紅的臉頰,還有眼裡的失禮和迷亂,伸長的脖子優雅欣長,被他蹂躪過度的衣服下滑,胸口隱約可以看到微微的聳起,因爲急切的喘息而一起一伏,這樣的傅問漁方景城從未見過,她像是一顆青澀待熟的蜜桃,讓人忍不住早早採擷藏好,不被外人看到。
他閉上眼睛不再多看,突然一口狠狠咬在傅問漁肩頭上,咬得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幾道蜿蜒的血跡滑過傅問漁的肌膚,傅問漁痛得低呼一聲,身子被方景城大力抱在懷中,他好像恨不得把傅問漁整個身子都嵌進身體裡。
“我不能這麼做,傅問漁,我不能!”他喃喃自語,只抱着傅問漁死死不鬆手。
“城王爺。”傅問漁輕輕推了一下他。
“不要叫我城王爺,叫我的名字,傅問漁,叫我方景城。”他細細吸吮乾淨傅問漁肩頭的血跡,抱着傅問漁一動不動,傅問漁望着天花板,細小的雙手環着方景城的身子,眼中有片刻的迷茫。
……
“方景城。”
方景城便像是得到莫大的滿足,深吸了一口氣拉過一張薄毯蓋住兩緊緊相疊的身子,任窗外百花開得豔麗,清風吹得怡人,他只想這樣擁着懷裡的人睡到不醒人事,所有的糾葛都請暫時放下,讓方景城偷這一時片刻的溫存。
杜畏來到此處時被花璇攔下,花璇搖了搖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苦笑一聲:“少主此時不會想看到你的。”
杜畏便明白過來,看着花璇臉上淡淡的落寞神色,嘆息一聲。
京中這幾日極不太平,有心之人會發現朝中的官員一日少幾人,送菜的王大媽敲了幾戶平日常去的府邸大門也敲不開,王大媽覺得反常,便透着門縫往裡面張望,一個個的府上都空無一人,連下人丫頭都瞧不見,王大媽試着推門,那門原來只是虛掩着,一推就開了。
王大媽提着菜籃子壯着膽子走進去,卻發現這往日裡熱鬧非凡的府中一個人都沒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桌上的茶杯裡還有殘茶早已冷了好幾日了,小姐們的刺繡放在一邊未繡完,廚房裡的火竈上還燉着熱湯,但火已經熄了多時。
這屋子裡的人,好像在各自忙碌的時候通通被人臨時叫走,然後一起人間蒸發。
這樣的情況在京中這幾天到處可見,除了京中還有許多其他的地方,在豐國的大地上,好像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將許多的人一夜之間從人間抹除掉了。
這自然是蛛網做的好事,消失的都是往日傅崇左的朋黨,那些歷歷在目的罪證一一擺到皇帝桌上,方景城曾說京中有亂黨,這些都是亂黨,於皇帝硃筆一揮:“去辦了吧。”
這些人本來早就該死了,是皇帝留着扶持傅崇左牽制方景城,既然傅崇左都已倒下了,那些害蟲之馬也不必再留着。
只不過因爲事關重大,外族人尚還在京,皇帝不會將此事辦得過於誇張轟動,而方景城又並不介意有何種方式除惡,所以暗中除掉這些人是最合適不過的辦法。
這些被失蹤的人,除去無辜之人,都未得好果。
這場明明該聲勢浩大的,卻無聲無息進行的殺戮半滴血也未流出,乾淨得比護城河裡深浣娘漿洗衣物的水還要透徹。
這是蛛網近些年來,第一次傾巢而出執行的任務,方景城眉宇裡的疲色也是因爲主理此事,半點紕漏也出不得,他不得不全神貫注。
杜畏來這裡,是想告訴方景城,事情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