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城躺在牀怎麼也睡不着,望着漆黑的夜色就想起了傅問漁的眼睛,她的眼睛一向很漂亮,漂亮得如這黑夜一般,想着想着他乾脆起身,杜畏便知道他難以成眠,早早候着了。
“杜畏,那些人在哪裡?”方景城問道。
“都關在蛛網地牢,少主要去看看嗎?”杜畏說道。
“去看看。”
那些人並不是別人,而是在山城的時候試圖逃出城的人,傅問漁留了幾個活口給方景城,她一早就知道,這些人方景城是一定用得上的。
被關了好些日子的人早就沒了生氣,方景城坐在椅子上望着他們,不過是些普通百姓,杜畏查過底細也沒查出什麼來,放了些婦孺離開,方景城問道:“你們中,傅小姐誰與你們談過話?”
無人敢應聲,誰也不知道這一應聲等着他們的是什麼。
方景城沒有平時的好耐性,揉了揉食指關節:“本王從不介意殺錯人,一個不說,本王殺一個,兩個不說,殺兩個,全都不說,全殺了。”
“我,我說!”被嚇得不輕的幾人中終於有人舉手。
“她跟你說了什麼?”方景城擡眼看着那人。
“她讓我指證一個人。”
“你答應了嗎?”
“沒有,小的不敢。”
“現在呢?”
“現在……現在敢了。”
“很好。”方景城站起來望着這羣人,“她叫你們說什麼,你們就一個字都不能說錯,錯一個字,本王斷你們一根手指頭,聽明白了嗎?”
“是,城王爺。”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大場面的百姓覺得惶恐,想起了有關城王爺的種種傳聞,再不敢有別的想法,雖然他們根本不知道,在整個事件中,他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處境和身份。
杜畏在一邊看着連連皺眉,往日裡的少主不是這樣的,他雖不擇手段,但從不會對平頭百姓下手,他的少主,變得有些殘暴不仁,已經漸漸走上了墮落自毀的道路,一切的源頭,是傅小姐的“病重將死”。
“杜畏,將庸城有異的消息今晚就放出去。”方景城把目光那些無辜的人身上挪開,微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這雙手太久未親自殺人了,都快要忘了殺人是什麼滋味。
“是,少主。”杜畏應話。
“明日動手。”方景城平淡無奇的聲音,杜畏聽了卻立刻挺直後背。
“少主,這些人……”
“用完了就放了,讓他們學會閉嘴。”
方景城說罷離開,一路走到傅問漁的身邊,對着她了無生氣的臉笑了笑:“明日替你報仇。”
這一晚上皇帝也沒有睡好,醉骨樓的人盯了幾天終於有了回話:“皇上,恐怕就在明日。”
“他欲如何?”皇帝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玉板指問道。
“只怕是要開殺戒。”下人回話道。
“殺戒?這些年他殺的人還少嗎?”皇帝冷笑一聲,“下去吧。”
皇帝坐在空曠的大殿裡,他不是很喜歡晚上被太多人圍着,所以殿內的僕人並不多,安靜的時候適合他回想往事,往事大多不堪入目,他想起來的時候都是刀光劍影和無止無休的殺戮。
方景城,他是不是也會變得跟自己一樣?能將方景城變成他這樣的人,皇帝覺得十分舒暢,像他這樣自私薄情,近乎變態的人世上若只有一個,豈不是太孤單了?
這麼多年來,他對方景城近乎壓榨的控制,就是想讓當年那個叫白秀秀的女人看一看,她的兒子,不過也是跟自己一樣,是個令人噁心嘔吐的人罷了。
第二天太陽依舊升起,四天沒有去早朝的方景城換了朝服走進了金殿。
胡膏被刺殺這件事引得朝野有些震盪,畢竟是一個立下大功的太醫,怎麼轉眼就有人要殺他?這其間可有什麼貓膩?年邁的胡萊大人在朝堂痛斥了整整四天,不顧顏面要替兒子討個公道,皇帝不說其他,只是安撫着,說一定會查出元兇。
皇帝敬他是位老臣,又極爲忠心,更別提在四方會談裡立了大功勞,但這性子過於耿直了些,半點沙子容不得,這種臣子在朝中難以立足,着實有些可惜。
“父皇,兒臣有事要奏。”
皇帝望了望下方,說話的人竟是方景悟,他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他,又看了看神色淡漠的方景城,說道:“何事?”
“有關胡大人愛子遇刺之事,兒臣已有眉目。”方景悟恭順地說道。
“說說看。”
“胡太醫在山城瘟疫之事上立有奇功,兒臣不忍見胡太醫被奸人所害卻無法追究元兇,故而暗中細查,終於不負皇恩,尋到了刺客。”方景悟說道,又對胡萊拱手,“也是給胡大人一個交代。”
“刺殺我兒的人究竟是誰!”胡萊這幾日蒼老了許多,連聲音也有些嘶啞。
“我已將刺客緝拿歸案,只待父皇傳喚。”
傳上來的刺客有一個人看着很眼熟,待她走上殿來離得近了,說了話了,方景閱才反應過來,這不正是賞給方景悟的那個妓女阿蠻嗎?
阿蠻被打得奄奄一息,拖上殿來,跪在殿前向皇上請罪:“罪民見過皇上,皇上萬歲。”
“是你刺殺胡太醫?”皇上問道。
“正是罪民。”阿蠻倒是認得乾脆,半點遲疑也沒有。
“你爲何要殺他?”
“他手中有治好瘟疫的方子,罪民受命除掉他。”
“受誰之命?”
阿蠻擡起頭來,死氣沉沉的臉轉向方景閱,被剝了指甲的手指指着他:“閱王爺。”
方景閱倒不着急,只是橫睨了她一眼:“你說是我就是我了?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受人指使來誣陷本王的?更何況,你只是我府上樂姬,根本不會武功,如何殺得了胡太醫?”
早在阿蠻走進殿裡的時候,方景閱便知道這件事有怪,方景悟這個人心太大了,他一早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狗,所以阿蠻的臨陣倒戈他半點也不奇怪,只是方景悟以爲這就能讓他被定罪,未免太可笑了。
“那日我去刺殺胡太醫,有一女子保護他,使的武器是綵帶,此事可以找人作證。我會武功,不過三皇子殿下擒住我之後怕我逃跑,被他廢了而已。”
“此事兒臣可以做證,去保護胡膏的人正是兒臣手中暗衛,蛛網嫵娘。”沉默良久的方景城開口說了今日的第一句話。
方景閱冷冷一笑:“大哥,你幾時與方景悟攪和在一起了?”
方景城看了看他,不急不慢:“我只是說出實情,真相自有父皇判斷。”
皇帝有些玩味,方景城的橫插一腳到底是向着方景悟還是向着方景閱?又問着阿蠻:“閱王爺爲何要除掉胡膏?”
“爲了庸城,庸城也有瘟疫了。”
阿蠻的話一出,金殿裡炸了鍋,朝臣竊竊私語,那山城的瘟疫他們可是聽說過厲害的,怎麼現在庸城也有了?胡太醫一死,還有誰能治得那瘟疫?那方子聽說他都是放在心裡,沒有留下底據的。
皇帝厭惡這些朝臣的沉不下性子,拍了一把桌子:“你的意思是閱王故意讓庸城的瘟疫無藥可醫?”
“罪民不知,罪民只是依令行事。”
“父皇,此事人證物證據在,只怕……”方景悟趁熱打鐵連忙說道,皇帝卻依然不點頭,只是望着方景城,他怎麼還不出手?
其實這裡幾個核心的人個個都是知道那山城的瘟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被人投了毒大家也都知道,只不過這件事不能說穿,一說穿就是滔天大禍,所以方景悟的話說得極爲巧妙,從一件很小的刺殺之事入手,既隱約地向皇帝透露了山城之事是方景閱所爲,又提點着他還想在庸城再行一次。
方景閱看着方景悟的嘴臉一陣噁心,冷哼了一聲:“父皇,此事絕非兒臣所爲,這阿蠻兒臣也早就賞給了三弟,之後的事兒臣一概不知!”
“阿蠻畢竟是從二哥府裡出來的人,怎能說一概不知呢?”方景悟一副心痛的樣子,像是難過方景閱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那你倒是說說,我爲什麼要這麼做?我害得庸城無大夫可醫病,我能得到什麼?”方景閱也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質問着方景悟。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二哥何不向父皇說一說呢?”
方景悟從來都不是笨人,相反他極爲聰明,否則不可能在皇權夾縫裡活這麼些年,還做出這麼多事來。方景城回京之後,他便知道方景城不會放過他,更聽說傅問漁病重將死,整個城王府的人傾盡全力只爲留她一口氣,甚至不惜連沈清讓都請了過去。
他便越發覺得處境危急,要趕在方景城對他動手之做好準備。
最好的方法,便是把一切罪都推到別人身上,他需要一個合適的頂罪之人,他眼一擡,看中的這個人便是方景閱。
誰叫他總是看不起自己呢?
皇帝看他們兩個爭了半天,一直不說話,他知道這只是些小小的開胃菜,正餐都在方景城地裡,他籌備了四日,籌備出了些什麼來呢?
方景城認認真真聽完了方景悟和方景閱的爭論不休,方景閱漸漸爭不過方景悟,隱隱有要被他壓住之勢,皇帝態度始終曖昧不明,朝臣們爭論聲越來越大,個個擔心的都是庸城的瘟疫會不會傳進京來,他們會不會得病。
他聽着,無趣至極。
“方景悟,你敢說山城之事,與你無關?”方景城說話不輕不重,卻輕而易舉壓住滿朝的私語聲,他們不得不紛紛豎耳側聽,生怕錯漏了一個字。
“我不明白城王爺在說什麼。”方景悟臉上依然有笑容,他將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還有後手,他不相信方景城有證據。
“胡膏並沒有死,只是受了些傷正在養着,那日是我刻意讓你的人傷了他的,還有,誰告訴你庸城有瘟疫了?”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