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很好笑,方景閱忙着爭取皇帝給的十日之期,努力想着上位之法,而皇帝卻只是沉浸在選秀的美好中,那些年輕甜美如水蜜桃一般的人兒魚貫而入地穿過宮牆,等着在這裡禁錮一生,耗費青春,甚至比不得那探出朱牆的紅杏自在,可以吸一口宮外的自由空氣。
她們描精緻的妝,着最美的衫,像是一碟碟美味可口的佳餚被呈上來,等着唯一的食客品嚐恩寵。從被選定那一日起始,她們就開始了勾心鬥角的爭鬥。
有一個人,不在此列,她坐上了馬車,那馬車裡裝載着濃濃的陰謀,千里奔襲,風塵僕僕,追着星逐着月地要逃離這個地方,逃離皇宮,逃離望京,逃離這裡所有的是非,她的未來是光明的,她的人生是美好的,只要她沒有下錯賭注。
這個人,是顏顯貞之女顏卿。
她顛簸在馬車裡,渾身痠疼卻不叫苦,沒有一刻她的心情如此明媚急切,她要趕回商洛,撲進父親的懷裡,好好的爲這一場驚魂之旅哭一場,告訴顏顯貞,她所愛的人是個窮書生,她不願做那枝頭染血的鳳凰。
顏顯貞在夕陽裡看見自己的女兒,面色如死灰。
“父親,難道你真的想讓我嫁入皇宮,跟那羣女人一輩子爭一個男人嗎?”顏卿哭訴道。
顏顯貞只是一聲又一聲的嘆氣,撫過女兒臉上的淚水,萬般惆悵:“你哪裡懂,你哪裡懂啊。”
顏卿是不懂,但她知道她絕不可能再進宮,所以面色一狠:“我已經答應了傅小姐和城王爺,絕不進宮爲妃,他們一路護送我回商洛,我原以爲父親見到我會很高興,不曾想,父親卻是這般膽怯之人!”
顏顯貞聽着女兒的控訴,苦笑兩聲:“那城王爺,豈會比皇后好些?”
“我若不從他們,如今已是死屍一具,父親,你要眼睜睜看着女兒去死嗎?”顏卿恨道。
“當然不是,你與應生的事我一早便知道,唉,你們逃去吧。”顏顯貞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令下人去收拾行囊,顏卿若是在這裡,那纔是真的殺機重重。
只可惜他太過小看了方景城的力量,方景城人在京中,手卻伸到了這商洛邊境之地,趕馬車的那小廝笑吟吟走進來:“顏大人別慌,我家少主說了,顏小姐難得回來,不如就在家裡好生住住。”
顏顯貞面色難堪:“城王爺當真要隻手遮天不成!”
另一個小廝也走過來:“畢苟,我們要不要告訴一下顏大人若不依令行事,該會如何?”
畢苟吸了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顏大人您是個好官,我家少主和夫人都不想把您真個扔進天塹之淵裡摔個稀巴爛,但您若是執意要與少主逆着來,那可就對不住了,這商洛總衙門的位置換個人坐坐,也不無可能。”
“殘害朝庭命官,城王爺好大的膽子!”顏顯貞氣得鬍子都要翹起來。
流七月低聲嘟噥:“那也好過您通敵賣國,別的咱不說,就這一條,您死一萬次也不足爲惜。”
“本官一生的確多做惡事,但何來通敵賣國之說!這商洛的邊疆本官可有讓出一石一沙!”顏顯貞顯然受不得這等污衊,他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死守商洛,怎能由得他們詆譭?
畢苟步子靈巧幾步閃到顏顯貞身後:“顏大人,這裡有一封少主寫給您的信,你有沒有通敵賣國您自個兒看,反正您想讓顏家小姐早早躲起來是不可能了,若是她藏了起來,我們何必費這麼大勁兒把她送到您府上?”
顏顯貞看着這兩個潑皮:“你們好生無恥!”
畢苟翻了個白眼,更無恥的您還沒見過,是咱們那位少主夫人,那纔是無恥中的翹楚!
顏卿這個姑娘的身份早先時候或許只是千千萬萬個千金小姐中的一員,但是她進了一趟望京城,上了一回秀女花名冊,其人地位和身份便都不再一樣,她是天家挑中的女人,是註定要進宮伴聖的,管她是能成妃成嬪也好,成丫頭成死人也罷,這一輩子都應該交給宮中的。
可現如今,她跑了,還跑回了家中,顏顯貞十分清楚,若是她繼續留在府上,那就是留了一把懸在自己頭頂上的尖刀,說不定什麼時候宮裡的人就來拿人,他顏顯貞一家老小便無一能倖免。
最好的方法是把她送走,逃到人煙稀少無人知道的地方,偏生方景城不肯,他就是要把這樣一把刀,放在顏家。
顏顯貞做了一輩子的官,雖然沒遇到過什麼大風大浪,但基本的做官准則還是知道的,他無比清楚地知道,那位有着蓋世韜略之才的城王爺,在拖他下水,逼他反水。
真是個坑得一手好爹的寶貝女兒啊。
當初,她答應傅問漁的條件時,絕對不知道她爹都幹了些什麼好事。
畢苟和流七月兩人望望斜掛天邊的殘陽,這顏色啊,可真是太像血了。
這如血的殘陽還掛在望京城裡,倒映在方景閱的眼眸中,他喝了不少酒,頭也昏沉,望着站在他對面的沈清讓,醉聲道:“沈國師,好久不見。”
沈清讓看着這個男人,這是他一心想扶持進東宮的皇子,這是他算了一萬次羅盤也沒有變化過的天定之人,可爲什麼,是這樣一個無能無用的陰冷之輩?
可是天命這種東西,由不得他這樣的人不信,於是他只好壓下心中全部的不喜和反感,平和地說道:“皇上給你十日之期,如今已過四日,你便是如此準備的?”
“那十日之期是你與父皇談來,若沒有你,我也不必如此着急,現如今我被方景城逼至無路可走,沈國師你卻一臉的置身事外,我還沒找你算帳你居然敢來教訓我!”大概是喝了不少酒,方景閱說話大膽了很多,往日裡他是絕不敢對沈清讓這般講話的。
沈清讓並不動氣,或者說天下間沒有幾個人能讓他動氣,他的墨發輕輕浮動,那似血殘陽在發尖滑溜過了一束光,聽得他聲音淡雅:“你是未來的皇者,皇者當有霸氣,寬容,冷靜,智謀,如今不過是一個傅憐南失蹤,你便方寸大亂,將來又如何成爲皇者?”
“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方景閱大喊起來,“我連東宮的邊都沒有摸到,談什麼皇者之氣!沈清讓,你要真的想幫我,就幫我想一想怎麼除掉方景城和傅問漁這兩個賤人!我告訴你,我是絕不可能讓他們二人成親的,既然他們讓我娶不到傅憐南,我也不會讓他們二人如願以償!”
沈清讓神色安然,依然平靜:“二皇子殿下以爲,是城王爺和傅小姐攔住了你嗎?”
“難道不是嗎?”方景閱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不是他們,我這一生,怎會如此艱難!”
沈清讓搖搖頭:“二皇子殿下,您身邊自有高人,在下不過是勸您莫要誤入歧途。”
“歧途?誤入歧途的人是你沈清讓吧,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喜歡傅問漁?哼,你明知她要與我作對,你卻處處對她留情,說到底,真正背叛了自己的人,是你吧!”方景閱的嘲諷刻薄而無情,但這卻是真正能讓沈清讓有所被傷的東西。
他眼中的夕陽暗了暗,拱手告辭,走到屋外,他取出懷中羅盤細看,果然,那個人就在方景閱府上,會是誰呢?
“你也查不出來?”方景城坐在不遠處等了他許久,這倒是他們二人難得平和相處的時刻。
沈清讓搖頭:“他氣機全被掩蓋,此人來者不善。”他與方景閱說那番話是假,卻查那黑衣人的存在是真,只是想不到,如此貼近之下,也難以看出那人的命象來。
“問漁已對我府上的人生疑,我本以爲此事早已過去,不曾想,他一直存在。”方景城喝了口清酒,帶着些懶意,“我不希望最後是由問漁找出此人來。”
“爲什麼?”沈清讓不解,既然是內奸,誰查出來不都一樣?
方景城狹長的瑞鳳眼輕輕一掃,看了沈清讓一眼:“我自是有我的理由,沈清讓,你此番辛苦我記下了。”
“這並沒有什麼,只是王爺你最近星象大亂,似有不少事發生。”沈清讓眼中有些淺淺的警惕之色,方景城上一次出現如此星象還在五年前,那一年的方景城幾乎血洗了半個望京城,這一次呢中,又會發生什麼?
方景城手指敲敲酒杯:“本王行事,向來不須向你稟報。”他的確做了不少事,那些事傅問漁也知道,卻不必與沈清讓細細說來。
“王爺,把傅憐南交出來吧。”沈清讓說道。
方景城哈哈一笑:“不是我不肯給你,是連本王也不知道她在哪裡,此事與我無關。”只與傅問漁有關。
“我觀其星象,她在一處帝王之氣極濃的地方,紫氣環繞,王爺,這京中除了二皇子府上,哪裡的帝王之氣重得過你城王府呢?”沈清讓不想與方景城打啞迷,認真說道。
方景城卻懶懶一笑:“有啊,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