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琅正搖着骨扇看戲,笑得嘿嘿哈哈,聽得流七月指着鼻子的叫罵,立馬收了扇子罵回去:“你姥爺的流七月,本宮要不是看在傅問漁的面子才懶得幫你們!”
“我呸,你今日要是不出手你就得死,少裝大尾巴狼!”
“嘿,本宮機智聰明無雙,怎麼就得死了?”
“你就說你打不打吧!不打我回去了就告訴傅小姐你出爾反爾是個小人!”
“我說流七月,你在望京城別的本事沒學着,這不要臉告黑狀的本事倒是跟少將軍學得挺快的。”
“不準說我們家少主壞話!”畢苟挺“胸”而出。
流七月好委屈:“他罵了我半天你都不幫我說話,一罵你們家少主你就跳出來了,是不是我這兩天給你買的雞腿不好吃啊?”
溫琅翻了個白眼,十九玉骨扇搖得嘩啦啦響:“秀恩愛,死得快!”
這幾人嘴上罵得痛快,下面的戰場早已顛覆。
祈國到底有幾支大軍,這件事大抵要去問方景城這個祈國的死對頭才知道,但今日可見的,在這棧道上就有兩支,後面的軍隊從天而降,噼裡啪啦地砸到了前面那支頭頂上,與豐國的守城士兵和蛛網的人一前一後,將準備入商洛的這隻大軍夾在中間,山上的滾石與火球紛紛而下,冷箭暗器招呼不周之處請多擔待。
這場虎口峽戰事在後來的史書上是這麼記載的:時至祈國大軍臨境,商洛童拳之地舉城迎敵,誓死守關,鑄肉之牆抗敵,澆血之地迎戰,以二萬二餘之弱勝十二萬之強,顏顯貞之輩,以孱弱之軀不計代價,終獲慘勝。
你看,我說過,史書向來是信不得的。
溫琅晃了晃扇子與流七月和畢苟站在峽道,在他身後是七萬大軍,而在畢苟和流七月身後,是寥寥幾千人。
“退回去!”畢苟眼中有狠色。
“小丫頭你急什麼,本宮也想帶這些新兵看一看豐國的大好風光。”溫琅笑得一臉邪氣。
“那迎接你的將是豐國的怒火,和少主的不惜代價驅敵!”
“那可難辦了,本宮實不願與少將軍那樣的人爲敵。”
“還有我家小姐。”
溫琅聽到傅問漁時,眼中泛過些柔情的顏色。
畢苟那會兒心裡是虛的,溫琅絕對算不得是個正人君子,他若要反口,趁勢攻入商洛,縱使畢苟與流七月二人戰死在此處,也攔不住他。
與溫琅之間這場聯手是很早以前少主就跟他談妥了的,當時到底要怎麼做成這場事並未有個定論,只是談好了,方景城會助溫琅一臂之力,祈國內部不太平,溫琅需要削弱他對手的力量,憑他一個人做不成,只有找外援。
然而,方景城是否在借溫琅也在爲他自己謀一份好處,那就要問老天爺了,畢竟那位城王爺,總是心深似海。
談妥的時間是在四方會談之時,那會兒傅問漁就奇怪過,溫琅到底爲什麼要在豐國找一個助力,在方景閱和方景城之間百般挑揀?也猜到過溫琅在祈國的日子必不好過,只是她猜不到不好過到了哪種地步。
她與方景城查過溫琅在祈國的處境,查到的結果頗是讓他們訝異。
祈國那位十八歲的小皇后,當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女人,說她手握半壁江山也不爲過,溫琅這個祈國太子地位岌岌可危,指不定哪天有個小皇子出世,他就要被趕出東宮了。
而且小皇后野心極大,只怕等她手握祈國的時候,就要攻打豐國了。
那時候方景城以爲,這一場分不清到底是誰幫誰的戰事不會來得這麼快。
畢竟方景城想不到,皇后與方景閱,會通過不知名的渠道與祈國的那位十八歲皇后勾結上。
溫琅搖着扇子笑了笑,看了看流七月和畢苟轉身,轉身之時又停了一下:“傅問漁最近可好?”
“九月初九,傅小姐將成爲城王妃。”
溫琅眼神一黯,緩緩收了骨扇,低語一聲:“是嗎?”
九月九,宮中驚變。
那位手持匕首的孟雅孟皇后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隻身刺殺皇帝這件事,她有細細想過後果,宮變失敗了不要緊,他們還有後手,待得祈國大軍壓境的時候,若她的閱兒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將祈國大軍趕出豐國,他的皇位,便是穩穩到手,天下無人敢有非議。方景城若是反對,便要想一想是不是願意引起豐國與祈國之間的戰事。
唯一的問題是,老皇帝還活着。
她笑着跟小兔子說:不成功,便成仁。
方景閱大概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將那把匕首遞進了皇后手裡:母后,一切可就拜託給你了。
就連宮變這麼大的事,他也不曾親自參與,這並沒有什麼了不起,成功了是好,失敗了也無所謂,反正他的底牌不在這裡,就算皇帝現如今還活着,也沒有關係,到時候破宮之時再殺他也一樣,現在由着方景城和傅問漁兩人自以爲是好了。
可是傅問漁告訴他:“方景閱,祈國的大軍,沒能進入商洛。”
“傅問漁,你說什麼!”一直信心滿滿的方景閱眼中有了一些恐慌,她是如何知道的?她是怎麼做到的?商洛那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解決起來在祈國皇后眼中只是一個時辰的事情!
傅問漁揉揉耳朵,覺得這人聲音太大了些,又懶懶倚進椅子裡:“我說,不會有祈國大軍來助你稱王,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方景閱衝過來想掐住傅問漁的喉嚨,要活生生掐死眼前這個令人討嫌的女人才好。他眼中又是驚慌又是恨意,交織在了一聲,卻被花璇一掌打開,他退開幾步,啞着聲音質問傅問漁:“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何必要跟一個一敗塗地的人解釋勝利?”傅問漁託着下腮望着他:“從你想娶了我,替傅憐南擋災之時,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一直,一直想殺了你。”
他臉上的陰鷙之色到了極致,一個人一張臉,怎麼可以這麼醜陋?他看着傅問漁的時候像是恨不得扒掉她一層皮:“就因爲這個,你要害得傅家家破人亡,殺害自己親生姐妹?”
“你又好得了多少,你不是也一直想殺了城王爺嗎?”傅問漁嗤笑一聲,罵自己的時候,怎麼不看看他做了哪些事?
“當年是白秀秀殺了我母妃,我要殺他又有何不對!我不光要殺他,我還要殺了他身邊所有的人!”方景閱心底壓抑了很多年的仇恨爆發出來,對方景城的恨與怕,是根植於他骨血之中的,爲他母妃報仇,是這麼多年來時時提醒他要成爲太子的主要力量。
“傅問漁,你以爲你很慘嗎?我告訴你,你什麼都不算!我要成爲太子,成爲皇帝,我要讓這世上所有曾經害過我,害過我母妃的人都碎屍萬段!方景城又怎麼樣,他是我大哥又能怎麼樣!白秀秀殺我母妃的時候,可有想過這一切都是她種下的孽!”他狀若癲狂,指着傅問漁大聲控訴。
“傅問漁,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和方景城!”最後,他用如同來自地獄的聲音惡聲詛咒。
特別可憐,他一心想要爲他母妃報仇,卻連誰是真正的仇人都不清楚,認賊做母十數年,他從不知道。
特別可憐,他瘋了一般追逐東宮之位,追逐皇位,所爲之努力的一切都只是一個荒誕的笑話。
特別可憐,皇族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在仇恨中浸泡着長大的。
“拿下他,等城王爺回來了處置。”傅問漁懶聲一笑,方景閱的敗,是在她意料之中的,除了夢想實現時的喜悅與激動之外,她再難有其他的情緒。
有的,只是如夢一場的恍然,努力了那麼久,辛苦了那麼久,終於,到了要實現的時候,她只是冷漠而平淡地收割着戰利品。
她有一瞬間,好像失去了眼中所有的色彩,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順利,以花璇的武功要拿下一個方景閱是很容易的事,但方景閱卻突然猖狂大笑起來,笑得撕心裂肺,反覆失常,如同得了失心瘋一般,他指着傅問漁大罵:“你以爲你真的能贏得一切嗎?傅問漁我告訴你,你太天真了!”
傅問漁的心口微微一縮,擡了擡眼角:“我能不能贏得一切不重要,我贏了你,就夠了。”
花璇眼底有一絲慌亂,像是有不好的預感,提劍上去要架住方景閱,卻被突然出現的青衣人打斷,那些人武功極強,花璇周璇之下竟然一不留神,讓方景閱被人救走了!
她提劍要追,傅問漁卻叫住她:“不必了,他會回來的,如果我不猜錯,他會回來的。”
“小姐,這些人跟……”
“跟蛛網的人太像了,是吧?”
“但他們絕不是蛛網的人!”
“我知道。”傅問漁理理裙襬。
沈清讓平靜地站在一邊,看着傅問漁與方景閱之間的言語交鋒,他平靜得好像置身事外,好像這個人不是他一直努力輔佐想將其送上帝位的。
這種平靜,令人害怕。
傅問漁望着他:“走吧,去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