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問漁與小開回了住處,燒着的茶水早就涼了,小開打了一盆熱水,惱火地洗了半天手,那裡被尤三娘抓了一把,他覺得噁心得難受,恨不得要把那裡洗掉一塊皮纔好,搓得手背通紅。
看着小開臉上噁心的表情,傅問漁又想笑又覺得委屈了他,只好忍着笑意拉過小開坐下,好言相勸道:“好啦好啦,我保證以後那個尤三娘都碰不到你,好不好?”
“問漁姐姐我們離開這裡吧,這裡的人都怪怪的。”小開一臉的委屈,那個尤三娘最奇怪了。
傅問漁拉着他通紅的手,低聲說道:“好,我答應你我們會離開的。”
從來對他人無太多信任感的傅問漁,並不相信這個末族,今日這末族的人把她叫過去,說是有事相商,實際不上過是一場威脅而已,他們表明了態度,傅問漁不得他們允許,是離不開末族的。
爲什麼要把自己囚禁在這裡,自己這個異人的特質他們要怎麼要用才能讓他們延緩衰老?
說她敏感也好,多疑也罷,傅問漁內心有強烈的危機感。
末族的夜空深藍,並不是那種壓抑的沉沉的黑色,如一塊深藍的寶石放在天上,閃爍的星星是他的光澤,地上的白雪積得厚,末族的人並沒有掃雪的習慣,他們喜歡這潔淨的上天之物,有着古怪傳承的族落,總是對上天充滿敬畏,覺得冥冥中是有天神在的。
這大雪,也就變了天神的禮物。
傅問漁沒有如此瑰麗的想象和浪漫的情懷,她只是說,冬天就應該吃火鍋,吃完一身暖和。所以她
煮了一鍋火鍋,與小開兩人坐在屋子裡熱乎乎的吃着,這種天氣,吃火鍋是最最合適不過的了,偶爾她會想起畢苟和花璇,以前也經常跟她們兩個吃火鍋,她們兩個總是爭煮好的食材,爭得都差點要打起來。
她低着頭攪了攪碗裡的醬料,毫無徵兆滴下來一滴淚,她往嘴裡塞了一筷子青菜,快速的嚼着,趁着滾燙嚥下,擋住要冒出來的心緒。
“問漁姐姐……”
“辣椒水濺到眼睛裡去了,啊,疼死我了,我去洗一下,小開你先吃着。”傅問漁揉着眼睛放下筷子往外面跑去,撲面而來的冷風凍住了她的眼淚,半點也不再落下。
她深深吸幾口氣,竭力定住全部的心思,待得心緒平復了,才轉身準備回去,一轉身,卻見小開站在門口。
他都看見了,看見了問漁姐姐肩頭微微的起伏,看見了她深深吸氣時的用力,也看見了根本沒有什麼辣椒水,自己身上的傷未痊癒,根本沒有放辣椒,哪裡來的辣椒水?
他走出來,走到傅問漁跟前,傅問漁看着眼前少年,原來他已這麼高,高得可以將自己擁進懷裡,那個並不寬闊也不厚實的胸膛,卻有世上最溫暖最動人的真心。
“問漁姐姐,其實,你還是很想城王爺對不對?”
“我沒有,我只是想畢苟和花璇了。”天地良心,傅問漁真的是隻是想畢苟和花璇了,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沒有想方景城半點,她只怕一想起方景城的時候,心間只有恨意,恨這種東西太累人,傅問漁已仇恨所累過一次,她不想再累第二次,與方景城老死不相往來是最好的結局。
“別想他了,問漁姐姐,他一點也不好。”
“小開,其實你不恨我嗎?那是你姐姐啊。”
“我只知道,我曾經辜負過我姐姐的期望,我不會再辜負你的期望。問漁姐姐,我也很想我姐姐能重新活過來,可是我更清楚,不管是誰,都不應該爲了我姐姐犧牲性命的,哪怕那個人不是你,是別人,也沒有任何義務要爲我姐姐去死,誰的命不是命,誰沒有家人,用他們的命換我姐姐的命,這本來就是沒有道理的。”
這個少年說出來的話讓傅問漁有些震動,她從來沒有想過沉默不多言的小開,有着如此通達的想法。
而傅問漁隱約聽到過那天暴雨傾盆的晚上,那個黑衣人撲向方景城的時候呼喊了一聲“阿城”,她不知道這個稱呼有何特別的意義,但方景城那日聽到之後便動彈不得。那一聲呼喊,小開大概是沒有聽到。
傅問漁已再不能確信肖顏開是不是真的還活着,所以她不想讓這件事也成爲小開的心頭煩惱。
“火鍋該燉糊了,我們快進去吧。”傅問漁從這個不是很厚實但極有擔當的懷抱裡擡起頭來,這小傻子在不知不覺竟然已比傅問漁高出了一個腦袋,他再也不是那個被傅問漁搭在肩下的小毛孩了。
傅問漁的危機感被證實得極快。
未過幾日,尤三娘找上門來。
她說是來找傅問漁的,目光卻一直放在小開身上,小開讓她看得不舒服,躲進了房間懶得理她,傅問漁擋住尤三孃的目光,笑問:“尤三娘你有什麼事?”
尤三娘戀戀不捨收回眼神來,看了傅問漁一眼有些羨慕的樣子:“異人真是好福氣,那位小開公子當真生得俊俏。”
傅問漁笑而不語,小開當然是生得俊俏,脣紅齒白還膚嫩,十十足足的水靈俏兒郎,年紀還小,不過是十四歲之齡,不過這跟你尤三娘有一絲半點兒沾沾邊兒的關係嗎?
雖說你三十四歲算不得老牛,可那小開卻是實打實的嫩草,你只怕還是不要覬覦的好。
像是感受到傅問漁目光中的不善,尤三娘輕輕按下了鬢角處捲曲着貼着臉頰的頭髮,那捲發最容易生出誘惑的味道,年少的兒郎又往往經不起誘惑。
她笑着對傅問漁說:“異人來我末族也快三個月了,可知道我們族內三人都不曾與你多有密切來往?”
“不知道,怎麼,你這是準備指點一二了?”傅問漁懶笑。
尤三娘坐好,細看着傅問漁眉目,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說道:“這些事原不該由我告訴你,而應是族內三大長老與你說起,但反正是早晚的事,我也不怕你提前知道。異人你天賦異稟,生來不凡,末族上千年來一直依仗異人偏愛得以延存,只是異人你想必還不知道,你的異稟要如何在末族中發揮作用。”
傅問漁心間微沉,面上卻不露半分,只是笑看着尤三娘。
尤三娘這個關子賣夠了,才接着說道:“很簡單,每位異人入末族,總要有個儀式才能讓異人的力量在末族中得以發揮,每次主持這個儀式的人,只會是一位長老。這位長老將是末族未來數百年的首領,也可以稱之爲……族長。而末族因已有數百不見異人,所以也有數百年未立族長了。不怕你笑話,此番異人你回族,我們三家都在盯着這個族長之位。”
傅問漁把她神神叨叨的話簡單了一下,說道:“能不能理解爲,誰得到了我,誰就是族長。”
尤三娘笑了一聲:“異人果真聰明。不過你當知道你與藍家和卓家都是有些舊怨的,他們必不會善待你,卓燕對你的態度你也看見了。這末族三族裡唯有我尤家跟您往日無仇,近日無怨,所以,異人……你不妨多多與我尤家走動。”
“怎麼個走動法?”傅問漁挑眉。
“我十七歲那年父親就替我找了一門親事,可是我實在不喜歡那個男人,你猜我最後怎麼做的?”尤三娘笑聲說道。
“不知。”
“我把那男的殺了。”尤三娘眸光一轉看着傅問漁,“我這輩子,只會嫁給我看中的男子,我等了這麼些年,終於等着了。”
傅問漁懶了懶身子,定定地看着尤三娘,她倒是不介意小開娶一房妻子,她自己多一個弟妹,但這位尤三娘,小開他既然不喜歡,傅問漁就不能應下,所以她手指頭轉了轉茶杯,輕笑一聲:“只怕,不行。”
尤三娘也不惱,看着傅問漁道:“異人與小開公子,只是認下的姐弟,爲何要霸佔着?”
“不是我霸佔着,小開若要娶妻,也必是要娶他將來的心上人,首先得喜歡那個姑娘,才能成親。尤三娘你再好,小開不喜歡,那就不行。”傅問漁搖頭嘆道。
“異人你可知……你若是拒絕了我,這末族三氏中,你就一個靠山也沒有了。”尤三娘聽說過不少傅問漁的事,她深知傅問漁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在她的想法裡,傅問漁這樣的人,一定不會拒絕送上門來的好事纔對。
卻不曾想碰了個硬石頭。
傅問漁聽到一半的時候,就聽出了這尤三孃的招安之意,想來他們是想兵不血刃的就說動自己心意,投靠於尤家,尤家的長老便能順理成章地成爲族長。
但是尤三娘故意漏掉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那個有關異人的儀式,是什麼樣的一個儀式。
她不說,傅問漁便不問,反正問了她還是不說。傅問漁只是起身打開房門,有驅客之意:“我傅問漁,從來不靠任何人。”
尤三娘都得了逐客令自不好再久留,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望了望小開的房間,又笑道:“異人你會答應的。”
傅問漁送走了尤三娘,敲了敲小開的門,小開一臉掙扎的表情:“問漁姐姐,她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傅問漁寬慰他,“不準瞎想。”
只是她自己,眉頭漸漸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