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琅看着遠去的方景城,滿腹疑惑不得解,他想知道方景城爲何突然收子認輸,也想知道他的身體怎麼糟糕成了這副樣子,就算他被傅問漁所傷,又捱了肖顏開一劍,也不該病得這般嚴重,好像一個不小心就要咳斷氣一樣。
他不理解,傅問漁也不懂,但她知道,這個時候只有小開或許能知道爲什麼,便着了畢苟快些幾步,把小開叫過來看一看方景城的病情。
小開急忙忙跑來,方景城卻擺擺手,只道:“不礙事,我只是有些累,不需小開你費神。”
“可是城王爺,你都病成這樣了,再不讓我看診你會死的!”小開急得要哭出來,抱着個藥箱着急地說道。
“哪裡這麼容易死,出去吧,我累了。”方景城笑着寬他心,揮手讓他退下,自己拉過被子閉眼休息睡去。
小開便只好看向傅問漁說道:“問漁姐姐,你勸勸城王爺,他這樣不讓我看診,我就不知道他的脈像如何,也就不知道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傅問漁只是輕聲問:“真的這麼嚴重嗎?”
“真的!”小開用力地點頭,眼淚跟着他一點頭,就嘩嘩掉下來。
畢苟站在一邊有話不敢說,那一日,她帶着少主山谷,看到傅問漁與溫琅二人在花樹下相依偎,少主那一日終於鬆口說,願意放過傅問漁,可是那一日,少主雙膝一軟,直直倒在了草地上,自那日以後,少主便生了病,一日厲害過一日,不見半點好轉的跡象,那天夜裡,又吃了肖顏開一劍穿透琵琶骨,更是雪上加霜,一拖拖了好幾月,病到今日,病到連小開都有些束手無策。
“你們都出去吧,我來勸勸他。”傅問漁拍了拍小開的手,“我來勸他,你不要着急。”
“不能不急的,問漁姐姐,你一定要勸好城王爺。”小開留下藥箱,幾次回頭。
傅問漁坐在一邊,看着方景城微微閉着的雙眼,其實也發現了,早上吃早點的時候,方景城總是一直給自己準備吃的,他自己吃的反而很少很少,看他樣子似乎是厭食一般,吃不下任何東西。
傅問漁看了他很久,卻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語氣來勸他,醞釀了半天,卻被他搶了先:“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你放心,沒事的,也叫小開不要着急。”
“既然這樣,爲什麼不讓小開替你診脈?”傅問漁問道。
“病成這樣,跟他姐姐也有些關係,不想他爲難罷了。”方景城撐着身子坐起來,滿嘴的胡說八道,怎麼可能是因爲這個原因?只是那真正的原因,不好告訴傅問漁罷了。
傅問漁還想開口說什麼,卻被他打斷,他拍拍牀榻讓她坐過來:“我講話若是大聲的話很辛苦,你不要坐那麼遠,我說着吃力,近一些。”
看着他手邊的牀榻,傅問漁掙扎了一下,還是坐了過去,方景城果然也不再有別的動作,甚至刻意移了移身子離她遠一點,聲音也微低:“我有事情告訴你,此事事關商洛與豐國。”
“什麼事?”傅問漁便知道有不對,以方景城的能力怎麼可能在棋盤上輸給一個溫琅?
方景城笑了一下,嘴脣異樣蒼白,與她細細說。
下了一場秋雨,秋天的雨都是這樣,一陣秋雨一陣涼,白天的時候偶爾還覺得有些熱的,晚上這一陣秋雨一落,便讓人忍不住搓了搓臂膀,掛在枝頭飄搖了有些日子的樹葉在這秋雨中被打落,晃晃悠悠着了地,沒了樹葉作窩的知了也屏氣靜聲,收了他們呱噪不已的吵鬧,千洄秉承着好說也算認識方景城,怎麼也該來探望一下病人的想法,與沈清讓二人也來了這客棧後院。
只遠遠看了一眼他,果真病得很重,按着他們這些神棍的說法,那叫命數不長,氣數將盡。
沈清讓望着後院裡的空地,這裡早就沒了屍體和血跡,秋雨也將空氣中的淡淡血腥味沖淡了,但他似乎仍能看到這裡的一陣殺伐血意,他站在臺階上,負手而立,夾着雨水的空氣很溼潤,他擔心千洄腿不好,沾了雨水也不得知,便拉着她輪椅退了一下。
千洄認真地低着頭掐着手指,這場秋雨帶來了濃雲,遮住了天上的星星,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只好向她師父虛心求教:“師父,按說,今日這事不該如此,城王爺也不該如此纔對,難道這命數氣象,還能說變就變?”
對於千洄的問題,沈清讓卻只能說:“一個人的命勢,早上與晚上不同,上一個時辰和下一個時辰也不相同,城王爺乃天家福貴之輩,命數古怪你看不透,是很正常的。”
“但我算得出,城王爺此生壽元最少是八十七歲,可是按現在這氣象看,嘖嘖,能活到四十多歲就是奇蹟了,這也太狠了,誰砍了他四十年的命?”千洄嘖嘖稱奇,突然又想到什麼事,睜大了眼睛看着沈清讓,“師父,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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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正是傅問漁。”沈清讓笑了笑,徒弟有進步,看人命象懂得從旁觸通,不再單一隻盯着命象本身了。
很久以前,方景城要娶傅問漁的時候,沈清讓就說過,他們二人八子不合,命數相剋,若非要在一起,總是會不幸的,他們不肯相信自己,他們覺得自己是在騙人,但是何不想一想,從方景城與傅問漁相識之後,他們二人之間,到底是幸福多一些,還是不幸多一些?
方景城說他不怕,他命硬扛得住,這一扛,便扛走了整整四十年壽元。
那邊的千洄低聲喃喃:“天之異人啊,天之異人,她這一生,真是苦得很,苦得很。”
“千洄,爲師今日教你一樣東西。”沈清讓接住兩片樹葉,樹葉靜靜躺在他掌心裡。
“是什麼?”千洄盯着他手裡兩片尚還帶着綠意盈然的竹葉。
“萬物成卦。”
只見沈清讓將樹葉在掌心輕輕一拈,再攤開手掌由着兩片葉子落地,落地成象,他手指在樹葉旁邊輕劃幾道古怪的符文,口中淡淡說道:“天地萬物皆有靈氣,萬事萬物皆有原由,以一物見天地,如佛家所言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一葉可障目,一葉也可探天下,這……”
“商洛危機似有變,豐國好像不太平。”千洄勾着腰認真打量着地上兩片樹葉,直勾勾地念出聲。
沈清讓驚異地看着她半天沒有說話,千洄覺得這師父安靜得過了頭,便擡起腦袋指着地上兩條葉子:“這……這上面是這樣顯示的,我說錯了嗎師父?”
“沒有,你真是天縱奇才。”沈清讓是她震驚住了,當年他自己師從水南天,學這萬物化象的看法學了少說有兩個月方纔摸到些皮毛,千洄居然一眼就能看得明白這其中的奧妙,實在難以想象。他沒成想,這個提前半年到來的弟子,慧根如此之高。
“那是,本少聰明無雙這件事早就不用任何人懷……”千洄嘴一溜就沒個準,見沈清讓神色微沉連忙拱手作揖收了嬉皮:“是師父教得好。”
沈清讓笑着敲她腦袋,悄悄收走地上兩片竹葉放在脣邊吹了個曲子,曲子穿過了秋雨綿綿不斷,清脆悅耳,千洄坐在一邊笑着托腮細細聽,眼中染着這秋雨一般的不斷不絕的絲絲秋愁,她知道,師父今日這兩片葉子問的是白天院中之事,不止傅問漁一個人覺得方景城不應該那麼快就認輸,她的師父也這麼覺得。
那兩片葉子告訴了他們一點蛛絲馬跡,溫琅溫太子最好不要太過沉迷於他的勝利中,否則等着他的打擊將是慘重的。
悅耳的曲聲傳到了方景城的房中,他細聽了片刻,笑望着傅問漁:“他知道了。”
傅問漁也擡頭:“是啊,沈清讓一直以來,其實什麼都知道。”
“他不會怎麼樣的,你放心。”方景城讓她寬心,沈清讓若要插手,早就管這裡的事了,他一直以來只做一個旁觀者,就是他也對這末族毫無憐憫愛意。
兩人說完話,有些尷尬的沉默,不知道該再講些什麼,方景城有些不暢的呼吸都能清晰聽見,傅問漁也覺得如坐鍼氈。
“你真的不讓小開看一下嗎?”無話找話最是尷尬,傅問漁只能拉着小開來打破沉默。
“末族的事還未完,商洛之事還沒有解決,我是那般輕易尋死的人嗎?你放心吧。”方景城寬慰她,卻也知道她說這話不是出於幾分真心的關懷,只是客套地客氣話。
“既然這樣,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吧。”果不其然,傅問漁如是說道。
“好。”方景城也不挽留,躺下了身子閉眼睡去。
出了房門,傅問漁把小開留在了這裡,就算方景城不肯讓小開看脈,有什麼事小開在這裡也能及時處理,配藥膳這些事他總比微微更拿手。
秋雨帶來涼意,傅問漁撐了一把傘,叫上神棍師徒回了自己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