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琳在祈國這個富饒又複雜的國家裡實在算不得什麼人物,她公主的出身也未給她帶來多少榮譽,除了官太太官夫人見了她要屈一膝行一禮,喚一聲太子妃娘娘外,其他的人對她這個不受太子喜歡的女人並沒有太多愛戴,就連太子府裡豢養着的好些漂亮歌舞姬都敢給溫琳臉色看。
仗着有太子殿下的喜愛,欺負一下正室這種事是沒眼力見的女人最愛做的,小三總是愛羞辱正房,並以此自傲,彰顯自己的不凡與嬌寵。
不過溫琳從小是從辱罵惡言裡活下來的,不管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如何待她,她都能視若無睹,端好一國公主該有的溫柔矜持,神色謙卑恭順,整齊而精緻的髮髻,大方而高雅的服飾,不論旁人眼光如何,她自是能從容而過。
從小在深宮裡長大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世上最值得依靠的東西是權力,所以她在祈國的時候可以哄得蕭鳳來開心,可以柔順地聽他太子哥哥的話,因爲那是祈國權力最大的兩個人,她還能遊刃有餘地周旋在這二人之間,找到巧妙的平衡點,讓她獲取最大的利益……不是差一點,她就嫁給方景城了嗎?
後來形勢不對,她極爲獨到的政治眼光讓她一下子看準了豐國太子方景梵,她說了一天的話,說盡了自己的優勢與好處,一點點放低自己的底線,讓方景梵將自己娶走,因爲當時只有成了方景梵的女人,她才能活下去……她的想法是沒有任何錯的,只是有一個比她目光更毒辣的傅問漁,早早就準備好了讓她嫁來豐國的聖旨。
她一早就知道太子是無能之輩,那麼他必然不是京中權力最大的那個人,京中權力最大的自然是當今聖上,溫琳她反覆地等着機會,忍着各種羞辱安靜不動,絕不讓自己的野心提前暴露,後來她終於等到了兩次機會,得到了皇帝的賞識,成爲了皇帝指派去輔佐草包太子方景梵的人。
雖然這個身份是隱蔽的,旁人不知道,甚至連方景梵都不知道的,但是這並不影響溫琳爲此努力,她要的是真正的力量和依靠,而不是外人對她的評價,外人依然可以辱她罵她,她也依然巋然不動。
她真的,是一個極爲厲害的女人,一個他國公主,在那等絕境下結成一樁姻緣,能一點點得到皇帝的重用,這其間要做多少事,只要稍微想一想,便知不容易。
她漸漸成爲了皇帝與方景梵之間一座橋樑,皇帝,方景梵,溫琳,他們三個人有種古怪的結盟感在,在很多事情上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比如讓方景梵成長爲一個真正的太子該有的模樣,比如對方景城深入骨髓的恨。
不說太多,僅此兩點,便足以團結三人。
小小的問題在於,方景梵是討厭溫琳的,這是一個飽含着屈辱娶回家的女人,他不可能會喜歡,而這個問題對於溫琳來說,十分的好解決,之前她一直沒有出手的主要原因不過是在於,她覺得方景梵這種腦子的人實在不必跟他說聰明話,到現在,卻容不得她看不起方景梵了,因爲她要與方景梵一起說服皇上,一起從皇帝手裡活命,一起再將那三人聯盟打造得比玄鐵更堅。
在距離進京還有大概兩天路程的時候,溫琳在夜間敲開了方景梵的門,方景梵冷哼一聲不理她,溫琳並不奇怪,因爲想來方景梵還記着方景城最後留在他心裡的那句話……說不定你的太子妃娘娘跟皇上有什麼關係,畢竟咱們的好父皇一直有睡兒媳的習慣。
此話當真惡毒。
溫琳輕吸一口氣,走進去合上房門,擋住外面的風雪,又自己坐在方景梵旁邊,不同於住日的矜持與自重,她今日取了茶杯倒茶,不等方景梵說話便出聲:“方景城是想挑撥我們二人的關係我想你也知道,我們現在唯一的優勢,是我們可以提前見到皇上,掌握主動權,你私藏白氏遺帛之事足以令皇上震怒,餘怒之下拿了你的太子之位也未必不可能。”
“溫琳你瘋了?”方景梵對着溫琳冷嘲一句,廢了自己,他立誰爲太子,幾個兒他死的死,恨的恨,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做太子?
溫琳覺得方景梵能在皇宮裡活到這麼大,真是一件極不公平的事,爲什麼自己要活下來就這麼難,而他這樣的草包卻能安然無恙地長到這麼大,還輕輕鬆鬆地得了個太子之位?真是……太不公平了啊。
“皇上尚值壯年,再活個二三十年也未必是什麼難事。而且尤愛美人,這些年送進宮的女人一直不少,我想以皇上的龍體,再得幾個孩子也不是什麼難事,而二三十足夠任何一位小皇子成長起來,這位小皇子說不定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又頗有才幹,武功高超,極得皇上喜歡,那麼太子殿下,我想請問一下你,你真的覺得你這個太子之位穩如泰山嗎?如果真的這般穩,你何必要扣下白氏遺帛之等會引來殺身之物的東西?”
目光稍微長遠一些的人,都能想得到溫琳想的問題,所以她的話雖是難聽,但是足夠誠實,方景梵不是沒想出會不會再有皇子,新的皇子會不會被立爲太子,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過,也的確不安過,所以他在潛意識裡纔會有尋找安全感的舉止,包括他對方景城也是如此,雖說他的大哥一直無意於皇位,他若是要做太子早就手到擒來了,但是,誰說得準呢?
就算,當初誰想得到自己會成爲最後的東宮之主?
所以溫琳的話算是戳到了方景梵的心底,他的面色開始難看,狠狠地盯着溫琳:“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太子你如果想坐穩太子之位,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我,因爲你以前從未培養過謀士,也未像方景城那樣有一支自己的暗衛在,你什麼都沒有,皇上給你的醉骨樓你也打理得一塌糊塗,讓你去末族練兵你卻連整個末族都丟了,你憑什麼以爲,你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身份,就能獲得皇帝的原諒?”
溫琳說話越來越不客氣,下的藥也越來越猛,沒辦法,她必須讓方景梵儘快醒悟過來,儘快與自己聯手,不然,分散的他們沒有一個是方景城的對手,到時候就真的應了杜畏喊的那句話:死無葬身之地。
“溫琳,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方景梵突然就冷靜下來,或許是接連的打擊讓他明白過來,他不過是個真正的草包廢物,靠他自己,終將一事無成,他必須要依靠一切可以依靠的力量。
“你問。”溫琅鬆了一口氣,只要方景梵低頭,一切就還有救。
“你真的跟我父皇……”他話不敢問完,因爲這涉及到自己那位皇帝父親,可是他心裡的確有陰影,畢竟當年傅憐南就是穿着一件薄薄的透明的白紗死在自己箭下的,而且方景梵又不是未經人事的人,當然看得出,她是從父皇龍榻上下來的。
既然當年的父皇睡得了傅憐南,誰保證他不會對溫琳如何?
而且,做爲一個男人,他可以容忍很多事,甚至能容忍娶回來一個討厭的女人回來做太子妃,但是他實在忍不了,自己的太子妃紅杏出牆,這牆出的,還是自己父親,這種事情只要想一想,就足夠令人噁心的了。
溫琳聽了他的話,難得的苦笑一聲,站起身來轉過去,背對着方景梵,一點點解開自己的衣服,一點點露出光潔的肩頭和削瘦的後背,她一邊解着衣服一邊說:“當初你把我娶進京城,迎進府中,卻因爲厭我憎我,從來不碰我的身子,任人羞辱我是太子看不上的廢物太子妃。反正我也不見得有多愛你敬你,你不碰我身子我反而高興,今日你既然需要一個證明,那麼,我便證明給你看,你只需要答應我,聽我的吩咐做事,我不想死在豐國,我還沒有殺了方景城與傅問漁,方景梵,你不能拖累我。”
方景梵讓溫琳這些話說得怔住,對,他承認,他是對溫琳有着極端的厭惡和不喜的,可是他未想過溫琳有一天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這樣,好像與傅問漁有一點點像,都有點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的模樣。
“傅問漁……”他似醉了一般輕喃一聲。
溫琳身子一僵,死咬着牙根,甚少哭的她眼中被逼出了淚花,自己愛的人,自己嫁的人,心裡唸的,都是傅問漁!
哪怕方景梵這雙手攀上自己的後背,吻過自己肩頭,他只是把自己當作傅問漁的替代品,好像不這樣,他便難以對自己有半分興趣一樣!
這等恥辱,比當初被逼嫁給方景梵的時候更盛。
但是無比令人可惜嘆惋的一件事情是,就算溫琳咬得牙根都碎,也無法真的改變什麼事,她一改變不了傅問漁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二改變不了今天的時候,胡膏與皇帝的那一席對話,那席足以將她推向死亡的對話。
她忍着屈辱付出了貞操,含着眼淚嚥下了恥辱,可是,這一切都沒有什麼用,現實可以殘酷得讓任何人的一切努力都化作虛無,那種絕望,纔是最令人恐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