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北與顧雲箏在外停留兩日就回宮了。
便是得力之人再多,也有數不盡的朝政奏摺等着他處理,是再不能似以前偶爾懶散了。
顧雲箏則是放不下三個孩子,一兩日不見心裡就焦慮不已。
過了年,熠航開始習文練武了——哦不,是唯揚,他已認祖歸宗。眼下還留在宮裡,是因霍天北與顧雲箏捨不得,想着等他再大一些再回雲府,如今尋了專人教他功課。這是莫大的恩寵,雲笛自然沒有異議,況且他剛恢復爵位,正是要建功立業的時候,便是想照顧唯揚,也是□□乏術。
霍天北迴到宮裡之後,御史言官就忙起來了,或是寫摺子,或是當面言辭委婉長篇大論地談起帝后率性離宮之事,其實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朝政繁忙,皇上你怎麼能丟下一攤子事跑去和皇后遊山玩水呢?
霍天北早就料到了這一出,懶得在金殿上和言官磨嘰,下朝到了御書房,批閱摺子的時候,讓幾名言官在自己面前暢所欲言。
幾名御史言官非常高興,引經據典、口若懸河,輪流上前進諫。
霍天北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就是裝聾作啞。他一直沉默不語,埋首處理政務。官員們說完了,他積壓下來的摺子還沒批閱完,顧自忙碌。
言官見他不說話,也不敢直言詢問你到底聽沒聽進去,只得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等着。
晚間掌燈後,霍天北終於忙完了,丟下筆,轉身就回了內宮,只吩咐內侍讓幾名官員回府。
幾名官員備受打擊。進諫變成罰站也算了,站了半晌連一個字的答覆都沒得到……這叫個什麼事兒?
霍天北就算手邊沒事,也不可能理會這種諫言。想當初,他被言官瘋狂彈劾的日子可是長達幾年,早把言官那點兒心思摸透了。似是而非的事情,你就不能理他們。什麼都別說,說了就惹禍。
話說回來,他和妻子出去轉轉又怎麼了?比起一度幹半天歇半天的光景,他這一陣已經太勤勞了,怎的還不知足?朝政不是整日坐在宮裡就能處理好的行不行?他偶爾也得換個心情透口氣行不行?長年累月的對着文武百官是什麼享受麼?誰說做了帝后就一定要長年累月悶在宮裡的?
那杆子不說話不挑他刺就活不了的言官,着實的叫人膩煩。偏生輕易不能發落他們,在那些人心裡,你發落他們就是把那些不知所謂的話聽到了心裡,走了一個,會有十個八個拿出玩兒命的姿態繼續往上衝。
說到底,管他家事私事的固然討厭,餘下的言官還是好的,很多事還就得讓言官暢所欲言點出不正之風、律例瑕疵。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強忍不耐保持沉默。
道理是明白,心裡到底是膈應,回到後宮與顧雲箏抱怨了幾句。
顧雲箏聽了,笑不可支,好一番寬慰,他心裡纔好過了不少,又道:“你等着看,這事兒還沒完呢。”
顧雲箏想了想,不介意地笑,“你要是想耳根子清靜一些,不妨讓一步。他們擔心的不外乎是你對我過度縱容,懷疑我日後會干政,爲了你好,自然要勸你納一些嬪妃在身邊分寵。”
之前她就聽說過幾次,屢有官員勸他廣納嬪妃。她與越國的關係,還是慢慢爲人所知了。那身份在一些人看來是她最強硬的依仗,在另一些人看來,則是她日後禍國殃民的引子。倒也不生氣,人們也是爲了他爲了天下着想。爲官之道可不就是那樣,一面誇着,一面防着。
霍天北摩挲着她的頭髮,“你信不信我?”
顧雲箏誠實的點頭。
“信我就別管那些事,我有法子對付他們。”
“嗯。”顧雲箏又忍不住笑起來。
放下這件事,她帶着堇竹等人照料開春兒播種下去的各色作物。
堇竹一面跟着忙碌,一面嘀咕道:“哪兒有您和皇上這樣兒的,您在這邊兒種地玩兒,皇上在那邊兒弄了個百草園,真是的,就不能做點兒風雅的事?燕王妃聽說之後,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燕王妃是指章嫣。鬱江南是霍天北最親的兄弟,改朝換代時,獲封燕王,是幫忙改善民生的不二人選。
顧雲箏與連翹等人聽了堇竹的話,俱是忍不住笑。
她是想試試越國的作物種子產量如何,順帶着也弄了些產自南方的蔬菜瓜果的作物種子,找了幾名精通農耕的人幫襯着,試試結果。來自越國的作物不需擔心,在貧瘠之處都能有不錯的產量,在肥沃的土地上種植,不愁產量,到時候嚐嚐鮮。至於南方的瓜果蔬菜,能種活最好,可以逐步推廣至北部一些地區,不能成事也無妨,權當買個教訓。
至於霍天北的百草園,也是開春兒時弄起來的。他是走到何處就把藥草種到何處的人。蕭讓來信時說,西域總督府裡,花圃裡全是他叫不上名字的可入藥的花花草草,後面的小花園亦是。他說也就是看着景緻還湊合,不然早就全拔掉了。
她笑着看完信,轉手讓霍天北過目,霍天北看了就說蕭讓不知好歹,哪天要是傷了病了,都不需去抓藥,總督府裡就能找到。她啼笑皆非。
這事倒像是給霍天北提了醒,轉過天來就讓徐默帶着一羣人選了個地方,開始種植藥草。宮裡的人瞠目結舌,什麼樣的皇帝性情、做派、喜好都聽說過,就是沒聽說過沒事搗騰藥草的九五之尊。
可他也是真喜歡這樁事,有空就親自過去,侍弄一些嬌貴的藥草。
顧雲箏是到了什麼地方就過什麼日子,霍天北卻是到了什麼地方都過一種日子,閒暇時間除了陪伴妻兒,都用來鼓搗藥草、釣魚、看書、馴馬遛馬了。勉強再加一條的話,是沒事兒逗逗肥肥。
這件事,顧雲箏一直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和肥肥怎麼忽然間就似通了款曲一般親近起來。肥肥現在跟他最親,當然,和他沒事就餵它大魚大肉有一定的關係。小傢伙現在更肥了,跟她起膩的時候少了,沒事就溜到他的書房去睡懶覺,惹得她總是腹誹:那小傢伙定是個以貌取人的,長得最好看的那個喜歡它了,就把她和唯揚晾到一邊了,多沒良心。好在唯揚也不失落,功課忙,得了空喜歡去百獸園觀看珍禽異獸。
沒過兩天,禮部請示霍天北,是否要選一批女子進宮。霍天北同意了,只說人數不宜多,十來個即可。禮部效率奇快,十日後就選好了人擬出了一份名單,入選的都是官宦家中閨秀,請霍天北親自挑選。
初時的爽快之後,霍天北忽然沒正形起來,將選人的事交給了堇竹去辦。
禮部倒是沒什麼意見,他們也不過是完成任務,對上對下有個交待——對上不給皇上張羅這種事是不盡責,對下有着多少官員在做家中出一位寵妃的美夢,都要應付過去。
部分言官聽說之後,卻是頗有微詞。本來麼,選妃自來是皇太后或皇上親自出馬的事,本朝沒有皇太后,理當由皇上親自挑選,皇上便是沒空,也該讓皇后去辦,眼下卻交給了宮裡一位女官……是,有先例就有人破例,可這種事怎麼能兒戲呢?雖說不滿,卻也忍着沒說什麼,畢竟,能說動皇上收新人入宮已是不易,再挑不是恐怕這事就擱淺了。
隨後發生的事,讓他們非常後悔此時的忍耐——
堇竹認真挑選了十二名女子,隨後照霍天北的意思,將十二個人分別安排到了宮中六局,各享僅次於六局首官之下的女官頭銜。
人們原以爲的選妃,變成了選女官。
霍天北這樣做也是好心,一旦給了那些女子嬪妃的封號,名義上就是他的女人了,她們就要一輩子困在宮中。而做個說得過去的女官,過三兩年放出宮去,還能照常出嫁。如果只是多一些吃閒飯做擺設的人,他無所謂,可名分、地位給很多人帶來的是慾望、野心,宮內勢必又要有人給他添亂找妻子的麻煩。
他自己幼年流離失所的經歷,便是因妻妾爭寵而起,他的父親就是罪魁禍首。有生之年,他都不會成爲那種人,不會允許妻子陷入爭端、兒女陷入險境。
他這一番好心,是一些言官不能理解的,也就無從明白他的心思,想當然地把這件事推到了顧雲箏身上。一定是皇后善妒,否則好好兒的一樁喜事怎麼會變成了鬧劇?
尋常女子善妒,是七出之一,皇后善妒,是中宮失德,如何母儀天下。以左僉都御史爲首的五名言官極爲委婉的不厭其煩的和霍天北闡述了這一認知,在他們眼中,皇后失德,意味的便是皇子會受其影響,而皇子可是國本。
顧雲箏聽說了,蹙眉不已。他們可真能胡扯!她這還是什麼都沒做,就犯了七出條例,若是做點兒什麼,他們是不是就要勸霍天北廢后了?惱火之後又想,隨他們去吧。所謂日久見人心,沒一些年頭打底,沒人能真正認可自己,現在就爲這些上火,日後還要不要活了?隨後就將這事拋到了腦後,哄着兩個孩子。
霍天北沒她這麼心寬,畢竟,親耳聽着人數落她的是他。文人拐彎抹角數落人的時候,真不能細聽,越聽就越覺得那文縐縐的言語比市井糙話還刺耳。
他眯了眸子,看着在眼前口沫橫飛的左僉都御史,把這人剁了的心都有了。道貌岸然、衣冠禽獸,他腦海裡一再浮現這兩個詞彙。不是他惡毒,是這左僉都御史就是這麼個貨色。偏生還要留三分情面——這人是葉鬆的長子,葉鬆在他登基獲封景國公爵位之後,便辭官賦閒在家,功成身退。
他這一生中,對他影響深遠的是雲文遠,對他多年來鼎力扶持的是葉鬆。對待葉鬆的兒子,總要留幾分顏面。所以才遣了旁人耐着性子聽這左僉都御史絮叨,想着我給你點體面,你也見好就收,就得了。
卻不料,左僉都御史完全沒那個意思,說話越來越沒個分寸。
霍天北忍了又忍,越忍火氣越大,着實的恨鐵不成鋼起來。他叩了叩龍書案,語聲平靜無瀾:“你原配病故之後,你爲她守了多久?”
左僉都御史愣住,隨即額頭冒出了冷汗,“回稟皇上,微臣那時守了六個月,是因一雙兒女年幼,長女更是在襁褓之中,爲着兒女有人照看,這才……”
霍天北微微挑眉,打斷了他的話:“你以何面目對朕的家事指手畫腳?”被人說三道四,是他餘生要長期面對的一件事,他可以接受。接受不了的是被劣跡斑斑品行不端的人說三道四。
左僉都御史啞口無言。
“辭官回家思過,何時你活得像個人了,何時再來見朕。”霍天北打個手勢,示意內侍攆人。心裡在想着:知道太多是好事,也是壞事,這都要怪祁連城,給了他那麼多官員的底細。他沒看過,都是顧雲箏講給他聽的。
怪不得祁連城寧可教書做和尚也不想做官了,每日看着一些自己不齒的人跟自己做張做喬,着實無趣。好在他不需太介意這些,統共放在心底的官員也沒幾個,只要人們把分內事做好就夠了。
隨着左僉都御史莫名其妙的狼狽辭官回府,又有柳閣老出面勸告幾名不開竅的言官,這樁事不了了之。
此後幾年,部分言官爲着霍天北子嗣繁茂,舊戲重演。霍天北繼續陪他們玩兒這種無趣的遊戲,方式大同小異,態度卻是鮮明一致:就是不要嬪妃進宮,你們能把我怎樣?自然,這是後話。
當日,霍天北迴到正宮,已過了用晚膳的時辰。
顧雲箏正哄着宸曦玩兒——宸曄午間沒睡,這陣子乏得厲害,先睡下了。
他去換了身家常的錦袍,轉回來時,爲他備下的飯菜已經上桌,肥肥也已跳到了他身側的椅子上,一個勁兒地衝着他搖尾巴。他取過肥肥專用的碗盤,給它夾了幾塊紅燒排骨,又倒了小半碗清水。肥肥低下頭去,吃得津津有味。
那邊的宸曦鬧着要到他身邊去,嘴裡咿咿呀呀。
霍天北忍不住漾出了溫柔的笑容。不能怪他寵愛女兒,女兒是打心裡依賴他。
宸曦似是得到了鼓勵,扭着小身子要去找他。
“你老實點兒。”顧雲箏抱着宸曦去往多寶閣架子前,指着上面的擺件兒,“看看,喜歡哪個?”
宸曦看了看架子上那些亮晶晶的物件兒,小手就伸向了貓兒玉雕。
顧雲箏無奈,“這個可不行。你摔壞了怎麼辦?”說着話拿起一旁的小玉牌,“這是唯揚哥哥讓給你們的……”
宸曦卻不高興起來,小手推開她的手,又探出身形要去拿貓兒玉雕。
“說了不準拿。”顧雲箏索性抱着宸曦往一旁去。那可是霍天北送給她的,萬一摔壞了,她跟誰哭去?
宸曦不滿,小手拍在她肩頭,睜大了一雙眼睛,嘴裡發出大聲的嗯哪音節。竟似在呵斥她。
顧雲箏大笑,捉住女兒的小手,“膽子不小啊,敢打我?看我怎麼罰你?”說着話,作勢要去咬女兒的小手。
宸曦咯咯地笑着,慌忙將小手抽回去。
母女兩個的笑聲仿若天籟,氛圍變得分外溫馨。
笑鬧了一陣子,顧雲箏見霍天北用完飯了,抱着宸曦走到他近前,撫了撫他下顎,“這陣子總是貪睡,方纔傳了太醫診脈,太醫說是喜脈。”
霍天北先是驚喜,“真的?”隨即就虎了臉,將宸曦從她臂彎奪過,“有喜脈了怎麼還抱孩子?說你什麼好?”
“哪兒有那麼嬌氣,我心裡有數。”顧雲箏笑盈盈地倚着他身形,“這算是個好消息吧?”
霍天北忍不住笑,“這還用說?”
“那你就別慪火了。”顧雲箏低頭吻了吻他額頭,小聲道,“善妒算什麼罪名,本來我就受不了誰打你的主意。”在她看來,不嫉妒的女子纔不正常,明明是自己的夫君,憑什麼要跟別人分享?
“你倒是說實話。”霍天北笑着勾低她容顏,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吻。
宸曦也跟着湊趣,學着霍天北剛纔的樣子,親了親他的臉頰。
顧雲箏吃醋了,指着自己的臉頰,湊近女兒,“來,也親我一下。”
宸曦卻擡手推她。
“你不親是不是?不親我可就咬你了。”顧雲箏一本正經地威脅女兒。
宸曦雖然還不會說話,卻聽得懂這話的意思,立時咯咯地笑起來,用力拍着父親的肩頭,催着他快帶自己逃開。
“你這個小東西,怎麼就那麼偏心呢?”顧雲箏無奈地笑着,揉了揉女兒的小腦瓜。
霍天北笑着站起身來,一臂抱着女兒,一臂擁着妻子,轉去內室。
吃飽喝足的肥肥打了個呵欠,索性趴在椅子上打盹。
明亮的宮燈都似被滿室溫馨感染,逸出的光纖分外柔和。
夫妻倆的後續應該還有一章,爭取明天貼上來。
謝謝來胡,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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