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芳華
義無反顧、決絕行事到了這般地步的女子,已近癲狂。
顧雲箏心口堵得厲害,空前的悲傷抓牢了她。
誰不想爲家族報仇雪恨?
誰不是一想到家族覆滅就心如刀絞?
可是報仇不是隻有一條路可走。
是不是一定要走到皇上面前去爭寵、去與嬪妃皇后鬥法、去對着那個昏君巧笑嫣然百般逢迎?那樣的痛苦,不亞於一顆心日日被凌遲。
她想阻攔,不過是不想讓堂姐承受那樣非人的痛苦。
可是不論怎樣,雲凝已認定了那條不歸路。誰攔她,她不會傷害誰,卻能以死相逼,將自己毀掉。
這時候,霍天北與徐默趕了過來。看到室內情形,霍天北漠然一笑,只是看向顧雲箏。
顧雲箏問雲凝:“因何一點耐心也無?你進府還不到時日光景,這就沉不住氣了?若是這般心浮氣躁,也能爲雲家幾百條性命討還公道?”
雲凝道:“並非我沒有耐心,只因此時從速去往京城纔是良機——前不久纔有朝臣提及徹查雲家冤案,皇上也並非全無此意,再過些時候,這件事被大事化小,再放到檯面上就難了。”
顧雲箏擡手撫了撫頭髮,手勢起落間,取下了銀釵,與此同時,從來隨身攜帶的匕首也滑入另一手中。
眨眼間,雙手齊發,匕首打在楊柳面門,銀釵則擊中雲凝拿着火摺子的手。
楊柳身形一軟,昏倒在地。
雲凝的手疼的厲害,火摺子掉落在地上。她蹙了眉,看向顧雲箏的時候,目光中盡是絕望。
顧雲箏看向霍天北,“你斟酌輕重,對你有利的話,就將雲凝留下,讓她如願。若對你無利,只管將她送回祁連城那裡。”說到底,這件事的關鍵取決於霍天北。
雲凝全沒料到顧雲箏會這麼做,神色愕然。
顧雲箏神色冷漠,瞥過雲凝,“我不過是想告訴你,日後有什麼不順心的事,直接告訴我就好。在我面前尋死,不是那麼容易。”
不論怎樣,雲凝都已讓人看出心意有多堅決。若是不能如願,若是來日要等的時日漫長,她少不得生出諸多怨懟。既如此,也只能收起那份好意。
一筆寫不出兩個雲字,處世方式卻不同,誰也無從勉強誰。
離開之前,顧雲箏惋惜地搖頭,“糟蹋了這麼多佳釀,真是造孽。”
霍天北失笑。
回房的路上,雲凝喚住顧雲箏,走上前來,屈膝行禮,神色透着些微不安,“我也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你不明白我的處境……”
“我明白你的處境,你卻不肯理解別人的好意。”顧雲箏神色冷淡,“日後好自爲之。”
雲凝眼神一黯,卻沒說什麼。
“但願你與祁連城的籌謀不是紙上談兵。”
“不是。”
“那就證明給我看。”
回房後,揣度着雲凝的心思,試圖更近一步理解堂姐。
如果把她換成雲凝,的確是會覺得孤立無援。一個弱女子,飄零在西域,這麼久只有祁連城肯出手幫襯,可祁連城不能在霍天北勢力範圍內將她送出西域。
雲凝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且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別人明知她是飛蛾撲火,卻無從阻止。
不能阻止,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盡力相助。
霍天北留下了雲凝,命徐默傳話給顧雲箏:今日就寫奏摺。
下午,顧雲箏讓春桃等丫鬟把蔣家送到府中的衣料、首飾全部取出來,將顏色華麗嬌灩的選出,帶人送到了閒月閣。
雲凝多少有些意外,以爲顧雲箏少不得生她一段日子的氣纔會相見的。
顧雲箏神色平靜,似是與雲凝從未生出不快,“你樣貌穿這些顏色更出彩。據說這些衣料不輸宮廷,不論真假,先將就着用吧。稍後送到針線房去裁製幾身衣服,天氣涼了,你到京城怎麼也入冬了。”
雲凝誠聲道謝。
顧雲箏遣了下人,拿出之前太夫人給她的金簪,“空心的,裡面有一張五萬兩的銀票,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雲凝搖頭,“不必,祁連城會給我準備銀兩。”
“那是祁連城給你的,這是侯爺給你的。”顧雲箏拉過雲凝的手,把金簪放到她手裡,“到底誰是真心爲你,日後你自會看清楚。”
“我知道,這是你的好意。”雲凝哪裡看不出顧雲箏無意居功。
“我現在手中一切,都是侯爺的。”顧雲箏語聲有點苦澀,“收着吧,這樣我心裡好過一點。”
雲凝思量片刻,收下了金簪,“只望來日我能雙倍報答你。”
顧雲箏提醒道:“過了今日,事情就已成定局,你想反悔都不能了。”
雲凝微笑,“我不會反悔,也沒留下反悔的路。”
“那就等着吧。何時悶了,喚人去告訴我,我過來陪你說說話。”
“我會的。”
顧雲箏沒再言語,轉身要離開。
雲凝在她身後低聲道:“我在京城現身之後,能讓爲雲家抱不平的朝臣必會有所行動。若是設法逐一去尋去遊說,很難做到。我如今便是能相信你,也不能相信侯爺。”
顧雲箏腳步一頓,“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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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祁連城命祁安來到了霍府,請顧雲箏儘快去醉仙樓一趟。
顧雲箏當即吩咐徐默備車。
雖然這段日子顧雲箏足不出戶,可是用來監視她的護衛早就撤了,軟禁之事也就不存在了。所以,徐默只得照辦。
到了醉仙樓,顧雲箏臨時改了主意,找了個雅間,點了四菜一湯,之後告訴站在門邊的祁安:“去告訴你家老闆,我用完飯再去拜訪。”
祁安稱是退出。
用飯的時候,房門被人輕輕推開。祁連城輕咳一聲,走進門來。
顧雲箏回頭相看,見他手裡一個托盤,上面放着酒壺、酒杯。
祁連城到了她對面,放下酒壺,語聲和煦:“陳年藍橋,性子柔和。”一面說一面斟酒,“賞臉的話就喝一杯,不賞臉也無妨,擺在那兒做做樣子。”
顧雲箏神色猶帶着不解,“我不是告訴你的手下了,用完飯纔去見你。”
祁連城將酒杯放到她手邊,笑意柔軟,“獨自用飯實在無趣,過來看看能否與夫人邊吃邊談。”
顧雲箏自認做不出在別人的地盤把人往外攆的事,尤其面前又是這樣和氣有禮的一個人,也就點一點頭,“也好。”
祁連城這才落座,喚人添了一副碗筷。
顧雲箏端起酒杯聞了聞,梟花堂,問道:“找我有何吩咐?”
祁連城失笑,眼波似是澄明秋水起了漣漪,“夫人言重了,今日是我要問夫人一些事,還請夫人告知。”
“說來聽聽。”
祁連城苦笑,“當然是雲凝去向。你與侯爺將雲凝主僕軟禁了起來,我一點消息也探聽不到。”
顧雲箏想了想,“侯爺已經寫好奏摺,沒讓人傳話,應該是太忙,疏忽了。”
“那就好。”
祁連城執壺在手,顧雲箏將空杯遞過去,由他斟滿,“雲凝去京城的話,你斟酌過沒有——皇上是會讓人來迎接,還是另尋人手護送?”
“讓人來接耗時,路上又易出閃失,大抵會命官員護送。”祁連城如實說出猜測,“定遠侯、西域總督霍天北戰功赫赫,威懾敵國,近兩年無戰事,上任後又一直不曾返京省親,皇上一直不能當面褒獎——這是讓侯爺親自護送雲凝返京的絕佳理由。”
顧雲箏目光微閃,漾出一抹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祁連城看不出她此刻是悲是喜,是很複雜的神色,亦悲亦喜。
這時,隨行一名護衛在門外通稟道:“夫人,侯爺要您回府。”
顧雲箏道:“等一會兒我就回去。”
“這個……”護衛吞吞吐吐地道,“您還是現在就出門吧,侯爺在外面等您呢。”
顧雲箏訝然失笑。
祁連城笑道:“今日就不留夫人了,改日?”
“好。”顧雲箏起身出門。
醉仙樓門口,停着一輛寬敞華麗的馬車,管家站在馬車旁邊,看到顧雲箏忙笑道:“夫人請。”
顧雲箏上了馬車,見裡面鋪着毯子,有矮几、軟墊、小巧的酒櫃,霍天北懶懶地臥在裡側的軟榻上,正閉目養神。
矮几上有果饌酒水,顧雲箏一餐飯根本還沒吃完,此時還有些餓,便要在矮几旁落座。
霍天北卻發話了:“過來。”
顧雲箏不情願地移到軟榻前,“跑來這裡做什麼?害得我連頓安生飯也吃不成。”
霍天北這纔看向她,展臂將她帶到軟榻上,脣角含笑,言語卻是質問:“誰讓你和祁連城單獨相見了?”說着湊到她脣畔,笑意更深,“還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