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芳華
轉眼已是深秋。
顧雲箏每次步出房門,春桃都會體貼地給她加一件披風,明知她是習武之人不懼寒氣,可是看着她穿得單薄便總會覺得冷,擔心她會着涼。
這日一早,顧雲箏慵懶地翻個身,無意識地依偎到霍天北懷裡,環住他,汲取他懷抱的溫暖。
霍天北下巴抵着她頭頂,一臂繞過她頸子,將她摟得更緊,俯首尋到她脣瓣,覆上。
顧雲箏擡手掩住他的脣,發覺自己跑到了他錦被之中,汗顏不已,“怎麼回事?”
霍天北促狹地笑,“這話該我問你,不好好睡覺,過來調戲我做什麼?”
顧雲箏覺得臉頰燒得厲害,忙岔開話題:“皇上的聖旨怎麼還沒到?——新一任巡撫的人選,還有云凝的事,都沒個下文。”這段日子她只聽說來了一位欽差,徹查霍天賜及其幕僚之事。
“新一任巡撫,吏部尚未選出。”霍天北把玩着她的長髮,“不夠分量的想來也來不了,有分量有權勢的不願來——這兒是出了名的偏僻荒涼,大多數人覺得沒油水可撈。”語聲微頓,才提起雲凝的事,“皇上心願得償,自是急着接雲凝入宮,可是皇后、宦官、權臣不答應,百般阻撓。可也是於事無補,祁連城已出手,聖旨至多十日後就到了。”
“哦。”顧雲箏聽了不過是覺得塵埃落定,無法生出喜悅。
春桃的腳步聲趨近,在屏風外站定,稟道:“夫人,顧太太過來了,執意要見您。”
顧雲箏沉吟片刻,“那就見見,把她帶到西次間去。”轉而問霍天北,“你知不知道我生身父母是誰?”
霍天北搖頭,“恐怕只有顧豐與顧太太知曉。”
“我問問她。”顧雲箏下地穿戴洗漱。
這段日子,顧太太過得很不如意,人消瘦了不少,容顏很是憔悴。見到顧雲箏,想了想,起身施禮。
顧雲箏讓她落座,“怎麼憔悴成了這個樣子?”
顧太太苦笑,“作孽太多,少不得被責難。”
“這話怎麼說?”顧雲箏審視着她,“你還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顧太太垂下頭去,面露愧色,一時間難以開口,只是道:“你爹……不,我家老爺要我過來,向你當面賠罪,任由你發落。”
顧雲箏無奈,“你慢慢想,我等着。”
好半晌,顧太太才道:“你嫁給侯爺之前,我……”說着話忽然站起身來,噗通跪倒在地,“我給你服用了一段時間的藥,爲的是你進門後便是得侯爺青睞,也不能輕易有喜。”之後語速驟然加快,“是太夫人要我這麼做的,真的不是我的意思。她拿捏着我的把柄,你是曉得的,我只能聽命行事。”末了又道,“你找個醫術好的大夫,悉心調理着,估摸着一二年也就好了……我便是再怕死,也做不出毀掉你一輩子的事……”
顧雲箏垂眸看着顧太太,眼前人又說了些什麼,她只聽得到聲音,不知說的是什麼。看着身體原主的養母,她就會愈發思念母親。
母親身子不好,病重臥牀靜養時,她與手足服侍的時候,母親總是掛着虛弱的笑,滿帶歉意地說:“都怪我身子不爭氣,累得你們小小年紀就要侍疾牀前。”
遇到什麼事,母親在意的不是自己怎樣,而是兒女會不會受委屈。
母親對待侄兒侄女、年幼的小廝丫鬟,總是很寬和。
眼前這個活生生存在的顧太太,硬生生提醒着她曾擁有卻已失去的一份最珍貴最溫暖的母女親情。
記得三四歲時的夏日,母親喚丫鬟給她取來冰鎮的小西瓜,一面做針線,一面考她背下來的詩詞功課。
記得七八歲時的冬夜,母親溫暖的手緊緊握着她的小手,走在銀白月光下,去往外院,給忙得忘記用飯的父親送去熱騰騰的飯菜。
記得自己生病的時候,母親心疼無助的落淚,焦慮地喚着她的名字,溫暖的手撫過她的額頭眉宇。
笑容婉約,溫柔脆弱,那是她的母親。
她自幼與哥哥一起習文練武,跟隨名師學習定國安邦之道。父親見她聰慧,總是喜上眉梢,對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嗤之以鼻。母親總是頗有微詞,見她樂在其中,也便斂去諸多心酸憐惜,由着她。
如今想來,諸多悔憾。
情願將那些光陰用來陪伴母親,承歡膝下。
便是學富五車又有何用?不能彌補天人永隔的錐心之痛。
她目光一黯,險些落淚,勉強斂起心緒,這纔對顧太太道:“這算是我的命,被你算計時不曾察覺,是我的錯。你回去吧,轉告顧大人一聲,有時間過來一趟,我有事問他。”轉臉喚春桃送客時,她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霍天北。
不知他是何時來的,不知他聽到了多少,只是見他神色寒涼,周身透着寒意。
顧太太如釋重負,離開時看到霍天北,險些驚呼出聲。
霍天北沒理會顧太太,進到室內,走到顧雲箏面前。
顧太太慌忙離開。
霍天北托起顧雲箏的臉,凝視着她。她眼中盡是殤痛。
顧雲箏勉強扯出個笑容,“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霍天北的笑也很是牽強,“在想什麼?”
“不知該作何感想。”顧雲箏說的是心裡話,“你呢?”
“我也一樣。”霍天北語聲轉低,“日後還是找人幫你調理着,不能生與不想生是兩回事。”
“嗯。”顧雲箏點一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只是不明白,你爲何這麼難過。”
顧雲箏只能反問一句:“我不該難過麼?”
“到何時,你才能與我無話不談。”霍天北將她圈在臂彎,安撫地輕拍她背部。
顧雲箏環住他身形,“這樣一無是處的夫人,你確定你還要?”
“要。”霍天北語聲從容,“最壞也不過如此。”
說話間,三房妾室與杜若菱過來了,站在廊下寒暄。
顧雲箏斂起心緒,笑,“我去見見她們。”
“去吧。”霍天北拍拍她的臉,“也難爲你了。”
這段日子,杜若菱與府中三位姨娘來往得較爲頻繁,整日裡聚在一起做針線,常互送些衣料、糕點。
杜若菱之所以一大早過來,是來送一道精心熬製的羹湯。顧雲箏點頭收下,等杜若菱一走,就賞給了春桃。
下午,顧豐過來了。
這個男人活得最是辛苦,舍不下妻子,對養女又總是心懷歉疚。顧雲箏不贊成他的活法,卻也不反感,施禮後請顧豐落座,也不客套,直言道:“我要見你,是想知道我的身世,你能告訴我麼?”
顧豐剛一對上她視線,便又斂目看着地面,“這件事……我還不能告訴你。興許過段日子,他們就會來找你了。”
顧雲箏腹誹道:告訴我又怎麼了?她的身世成謎,終究不是好事。萬一日後因此生出風波,她倒無所謂,只怕霍天北受牽連。他目前在做的就已經足夠多了,實在不想給他平添煩擾。隨後她問:“他們是貧是富,是官是民?”
“不是貧苦之人,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相反,他們會護你周全。”顧豐歉意地笑了笑,“我只能與你說這麼多。”
“不會給侯爺惹上麻煩就好。”顧雲箏委婉地告訴他爲何問及此事。
顧豐這纔看向她,“你——瘦了,是不是……”
“沒事。”顧雲箏報以一笑,“前些日子有些不妥當。你放心,侯爺待我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顧豐站起身來,“是我對不起你,一直不曾盡心照顧。”
顧雲箏搖了搖頭,“也別這麼說。十幾年的養育之恩,若是能報答,我會盡力。當日與你們恩斷義絕之舉,也實在是迫不得已。”如果他真正的養女還在,便不會有那麼多紛擾,最起碼,不會這麼早就鬧到這個地步,他不會在今日便陷入深重的歉疚。
顧豐笑容蒼涼,“你長大了,日後珍重。再有,有姓顧的人來找你,你若是信得過我,就見見。我該走了。”
顧雲箏親自送到院門外。
過了兩日,小廚房裡的青杏找到顧雲箏,低聲道:“夫人,有個叫顧衡的人要見您,您何時方便?”
顧雲箏第一反應是顧豐的話應驗了,第二反應便是覺得奇怪,這種事輪不到青杏來通稟。壓下疑惑,她吩咐道:“明日早間即可。”
青杏又道:“顧家今日已成了空宅,夫人有何不解之處,日後便見分曉。您放心,奴婢已是您的手下。”
顧雲箏細看了青杏幾眼,其貌不揚的女子,在這一刻,雙眼神光充足。因爲對青杏的話半信半疑,她吩咐徐默去顧家一趟,只說還要詢問顧豐一些事。
徐默回來後,滿臉惶惑。顧雲箏還是首次看到他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