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深秋。
顧雲箏每次步出房門,春桃都會體貼地給她加一件披風,明知她是習武之人不懼寒氣,可是看着她穿得單薄便總會覺得冷,擔心她會着涼。
這日一早,顧雲箏慵懶地翻個身,無意識地依偎到霍天北懷裡,環住他,汲取他懷抱的溫暖。
霍天北下巴抵着她頭頂,一臂繞過她頸子,將她摟得更緊,俯首尋到她脣瓣,覆上。
顧雲箏擡手掩住他的脣,漾出笑容,語聲略顯沙啞地問他:“皇上的聖旨怎麼還沒到?——新一任巡撫的人選,還有云凝的事,都沒個下文。”這段日子她只聽說來了一位欽差,徹查霍天賜及其幕僚之事,如今已至尾聲,將霍天北擇得乾乾淨淨,霍天賜等人卻是再無生還之路。
“新一任巡撫,吏部尚未選出。”霍天北的手輕輕遊轉在她bei部,享受着那份如絲如緞的細滑,“不夠分量的想來也來不了,有分量有權勢的不願來——這兒是出了名的偏僻荒涼,大多數人覺得沒油水可撈。”語聲微頓,才提起雲凝的事,“皇上心願得償,自是急着接雲凝入宮,可是皇后、宦官、權臣不答應,百般阻撓。可也是於事無補,祁連城已出手,聖旨至多十日後就到了。”
“哦。”顧雲箏聽了不過是覺得塵埃落定,能生出一絲喜悅、期許的人,也只有雲凝。她閉上眼睛,又問,“如果是你親自護送雲凝進京,你會帶我同去麼?”
“你想不想去?”
顧雲箏老老實實地答道:“想。”
霍天北也乾脆地道:“那就帶上你。”
“說話算數?”顧雲箏擡眼看住他,眼睛亮晶晶的。
霍天北卻是笑着反問:“我騙過你幾次?”
顧雲箏只是笑,“反正我當你答應我了。”
“嗯,答應你了。”霍天北俯首捕獲她雙脣,欺身將她壓制。
清晨男子流淌的慾望宛若漲潮的江海,足以將人淹沒般的洶涌澎湃,讓人只能淪陷其中,隨之沉浮。
用過早飯,霍天北去了外院。
顧雲箏喚來青杏,低聲交待了兩句,青杏即刻去了小廚房。隨即,顧雲箏透出了些許疲憊。
日復一日,與一名男子耳鬢廝磨,尤其是霍天北這樣的一個男子……心裡漠然或看重都覺得不對,也做不到。能做到的,也不過是他不在眼前就不去想到他。
這日子,就稀裡糊塗地過吧。
她皺了皺眉,看賬冊打發時間。
過了一陣子,青杏提着食盒進門來,打開後,將藥碗端到顧雲箏手邊。
一面等藥晾涼,顧雲箏一面和青杏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便是一次次這樣的主僕相對時,顧雲箏知道了青杏是個命苦的,時年二十幾歲,前幾年出嫁沒幾年就守了寡,如今守着公婆、兒子,用每月月例養活老小。不是話太少的人,不該說的卻是隻字不提。
是因此,顧雲箏偶爾會隨手給青杏一點賞賜。
藥溫度適中時,顧雲箏端起來又放下,有點厭煩那份苦澀了。她對青杏擺了擺手,“你先下去,我等會兒再喝。”
青杏稱是,轉身之際,又習慣性地現出了不解的神色。她是過來人,這些年又一直在朱門大院裡當差,怎麼會不知道那是什麼藥。所以纔不明白顧雲箏何以做出這樣於誰都無益處的事情。
顧雲箏慢吞吞服藥的時候,聽得院中有人低呼一聲,隨即便有人急匆匆到了室內。
“嫂嫂……”杜若菱白着一張臉走了進來,手上有血跡。
這些日子,杜若菱已經成了顧雲箏房裡的每日必到的人,或是與顧雲箏說話,或是與丫鬟坐在一起做針線。顧雲箏也不好發話攆人,隨着時光消逝,不論是喜是厭,都與杜若菱熟絡了幾分。
顧雲箏放下藥碗,“怎麼了?”
“肥肥把我咬了……”杜若菱泫然欲泣,“這萬一……我不會因爲被它咬一口丟了性命吧?”之後又解釋貿貿然闖進來的原因,“我在嫂嫂這兒先包紮一下傷口。”
顧雲箏在心裡說一聲該,之後笑盈盈道:“先別急着害怕,你這幾日留心着肥肥,它過幾日若是死了,你的日子也就不久了,它若安然無恙,你也不會有事。”肥肥是自幼生長在富戶家中的,哪裡會有惡疾殃及到人。這麼說,不過是有意氣杜若菱。
杜若菱不由心生怨懟:有這麼說話的麼?隨即視線落在了顧雲箏手邊的藥碗,深深呼吸,神色微變。
恰在此時,去了前院的霍天北折了回來。他手裡拿着一個描金小匣子,目光溫和。
杜若菱卻似沒有發現霍天北進門一樣,緊張兮兮地詢問顧雲箏:“嫂嫂,這藥是哪個居心叵測的人給你喝的?這藥……分明是避子藥啊……我家中遇難之前,我沒少見我大嫂賞給妾室、通房這種藥,對這藥味再熟悉不過。”之後搶步上前,要將藥碗端走,“嫂嫂千萬不能服用了!”
顧雲箏聽着這一番話的時候,一直在打量着霍天北的神色。他周身的寒意越來越重,到此刻,俊顏上已隱有薄怒,眼中有着一抹濃烈的痛楚。
杜若菱的手碰到藥碗之前,顧雲箏先一步端起了藥碗,笑道:“我知道,不勞你費心。”隨即,凝了霍天北一眼,將餘下的藥汁一飲而盡。
霍天北緩步到了她面前,將手裡的小匣子丟在大炕上,奪過藥碗之時,冷冷瞥過杜若菱。
杜若菱連忙垂首後退到了角落。
霍天北星眸中寒意更重,語聲卻反常的低柔:“她說的是真的?”
顧雲箏默認。
“也不怕苦了?”霍天北脣畔逸出溫柔笑意,端着藥碗的手緩緩擡起,又慢慢鬆開。
藥碗破碎在方磚上。
顧雲箏平靜地擡頭對上他視線,“你知道了也好。”
霍天北掛在脣畔的那一點笑意迅速消散,抿了薄脣,眯了眸子,神色寂冷如雪。
後退一步,食指中指指了指她眉心,闊步走出東次間。
頃刻後,廳堂響起桌案、花瓶撞擊在牆壁上的聲響。
聽得出,花瓶此刻已是粉身碎骨。
顧雲箏無動於衷,繼續翻看賬冊。
杜若菱卻被霍天北的火氣嚇得不輕,緩了片刻,放輕腳步移向顧雲箏,內疚地道:“都怪我不好,若是不多嘴……”
顧雲箏斜睇着她,有些奇怪地問道:“你怎麼還不滾?等我把花瓶拍在你臉上麼?”
桀驁的神態,輕蔑的語氣。
杜若菱登時漲紅了臉,訥訥退出。
顧雲箏這纔拿起霍天北帶回來的小匣子,打來開,看到了一對兒白水晶耳墜。
此刻看來,似是晶瑩的淚滴。
是前兩日她隨口與他提起,說喜歡白水晶首飾,不想他竟記在了心裡。
顧雲箏撫了撫鬢角,將小匣子合起來,丟在一旁,命人上茶。
春桃、秀玉等人歎服,沒見過這麼心寬這麼不可理喻的人——把夫君氣成了那樣,她卻還是沒事人。
去茶水間備茶點的時候,秀玉嘆息道:“侯爺……真是命苦啊。”
“是啊——”春桃拉着長音兒輕聲應道,心裡對顧雲箏再怎麼忠心耿耿,今日這件事也沒辦法偏幫她了。
到了下午,正房這檔子事已經傳得闔府皆知。下人們自然不敢往外傳,可這並不妨礙她們在府中找點新鮮事在茶餘飯後議論。
隨後,霍天北搬去了幾年也不去一趟的總督府。
顧雲箏聽說之後,第一反應是覺得好笑,也真當着將此事通稟給她的徐默笑了起來。
徐默爲之驚詫,“夫人,做人可沒有您這樣的。”
顧雲箏竟點一點頭,“是沒我這樣的,我就是個瘋子。”
“……”徐默想,活神仙也勸不了她了,這麼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誰還能指望她去給侯爺賠禮?他自認沒那份口才。
晚間,熠航聽說霍天北不在府中住的事情了,眼含哀怨地看着顧雲箏,“是不是你把他氣得搬出去了?”
顧雲箏笑着點一點頭,“是,我把他氣得搬出去單過了。”
“可這不是他的家嗎?”熠航用“你怎麼這麼霸道這麼混賬”的眼神盯住顧雲箏,認真地道,“你要把他哄回來。”
“……”顧雲箏白了他一眼,“他是大人,不用哄。”
“但是你把他氣得搬走了。”熠航聲音高了一點,“我想他!”
顧雲箏板了臉,“那你就讓徐默帶着你去跟他住吧,都走了纔好,巴不得清淨點兒。”
熠航委屈地扁了扁小嘴兒,眼神似是在說“你怎麼能夠這麼嫌棄我們”。
顧雲箏現在最嫌棄的其實是自己,沒人看得出罷了,胃口缺缺地用完飯,找到了一罈酒,拎到寢室自斟自飲。
春桃鋪牀的時候,又是恨鐵不成鋼,又是莫名覺得好笑,半晌嘀咕一句:“夫人,您可真是氣死人不償命啊。”
顧雲箏不接話。她有自知之明,何嘗不知道自己現在就差在臉上寫上混賬二字了。她只是什麼都懶得想,是因爲這件事的決定權在霍天北手上。當晚把自己灌得微醺,和衣歇下。
接下來的幾日,霍天北依然住在總督府,顧雲箏依然無所事事,閒來獨酌矇頭大睡。只是吩咐下去,讓徐默不時帶着熠航去雲凝房裡玩兒。
徐默除去做這件事,就是在兩座府邸之間來回地跑,對顧雲箏一肚子火氣,對霍天北則是出於一份關心。
第一日,徐默對顧雲箏道:“少爺去總督府找侯爺的時候,杜小姐也去了。侯爺與杜小姐說了幾句話。”
顧雲箏嗯了一聲便岔開話題。
第二日,春桃對顧雲箏道:“今日杜小姐帶着一些衣物去了總督府,聽說那是她親手縫製的。”
顧雲箏道:“日後針線上缺人手了,讓她過去當差。”
第三日,徐默對顧雲箏道:“今日侯爺飲酒的時候,杜小姐在一旁倒酒。”
此事的顧雲箏正在院中飲酒,聞言蹙了蹙眉,“下|賤!”
徐默笑着點頭。
顧雲箏又道:“兩個都一樣!”
徐默:“……”擦了擦冷汗,瞥過顧雲箏手裡的酒杯,“夫人,您有這功夫,去總督府陪陪侯爺多好……”
“你有這廢話的功夫,陪我喝兩杯多好。”顧雲箏窩在躺椅上,擡眼看向晴朗的天空,“怎麼過都是一天,何必自尋煩惱?”生點氣就想用別的女人激她的男人……不可取,她更懶得去應對此事了。
徐默皺了皺眉,轉身就走。
第四日,聖旨到了總督府——是針對雲凝一事的旨意。顧雲箏這纔有點犯難了,想去問問旨意是什麼,又拉不下臉來,無奈之下,只好喚來楊柳詢問。
雲凝與身邊兩名丫鬟與祁連城時時互通消息,問她們與問祁連城一樣。
楊柳稟道:“皇上命侯爺護送小姐回京,再者,朝廷中一些官員屢次彈劾侯爺,侯爺也需進京親自解釋一番。”
這樣一來,顧雲箏又有了新的煩惱。她想回京,想去雲家滿門葬身之處祭拜,想去她最熟悉不過的雲府舊地重遊。可是,如果霍天北繼續和她賭氣,不肯兌現承諾帶她前去該怎麼辦?在他走後倒是可能有機會離開此地,可是傳出去的話,他的臉面可就真要被她丟盡了。
就在這一日,有人求見顧雲箏,自稱是祁連城的手下,相見之後才知來人沒說實話。
那是個三旬左右的男子,整個人透着刀槍一般無從遮掩的森冷氣息,拱手行禮後直言道:“求見夫人是爲一件要事,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顧雲箏想了想,“邊走邊談。”在府中漫步時,讓丫鬟遠遠跟隨,這才問道,“你是何人?”
“在下顧衡。”
姓顧,顧雲箏想到了顧豐。自從上次一別,顧豐與顧太太再也沒露面。
顧衡深凝顧雲箏一眼,“夫人大抵猜到了,我與顧豐有些淵源。”
顧雲箏則是冷淡應道:“我已與顧家撇清關係,再無瓜葛。”
顧衡先是微愣,隨即目露欣賞,頷首一笑,“那麼我也與顧家再無瓜葛。我來只是要告訴你,日後我會命手下護助你,讓你心想事成。”
顧雲箏不大相信,“還有這樣的好事?”明明覺得自己這幾日在走背運。
“的確是有。”顧衡語聲篤定,“日後夫人有何事,與府中下人青杏直言即可。”
顧雲箏不能不多想了,甚而心生寒意,“你們——”
“保護你,是我們義不容辭之事。你此時定然不信,日後就見分曉。”
顧雲箏停下腳步,審視顧衡片刻,索性道:“如果我想離開西域一段時日,遮人耳目的話,你們能做到麼?”
顧衡笑得暢快,“莫說是離開西域一段時日,便是離開霍府,也非難事。”
顧雲箏不知該喜該悲。如果顧衡真是不求回報視保護她爲己任,的確是天大的一樁喜事;可如果顧衡另有目的,那麼他的勢力未免有些可怕——青杏那樣的女子,她先前可是一點端倪都沒看出——顧衡竟在霍府埋了眼線,而這是連霍天北都不知情的。
顧衡又道:“來日你儘可看出真假,今日我就不多說什麼了。告辭。”
顧雲箏腦子有些亂,意識到顧豐可能是關鍵,忙喚徐默去顧家請顧豐過來。
徐默走後,青杏藉着送茶點的功夫對她低語一句:“顧家此刻已成了空宅,夫人有何不解之處,來日見分曉。”
顧雲箏半信半疑。
而徐默回來之後,驗證了青杏所言非虛,他帶着一絲惶惑稟道:“真是奇了,我問過顧家近鄰,都說昨日還見到夫妻二人出入,今日竟是人去樓空了。”隨即反應過來,“顧大人可是有官職的人,這麼走了可不成,會不會是臨時去了別處?可也不像,正房裡亂糟糟的……我得去稟明侯爺。”語畢急匆匆去了總督府。
顧雲箏斂目沉思,猜想着這些事會不會與身體原主的身世有關。可惱的是,上次從祁連城那裡拿回來的記錄上,並沒提及她到底是誰的後人,也就是說,這極可能意味着祁連城也沒查到。
前世的身世悽慘無比,今生身世又是個謎——她原本還以爲,此生身世無關緊要的。
疑惑歸疑惑,在感覺上,她並不覺得這是壞事,相反,隱隱有了一絲喜悅。如果顧衡的話是真的,那麼她就等於有了自己的勢力,這是她做夢都想要的。如今對諸多事情毫無章法、肆意而爲,何嘗不是因爲人單勢孤的現狀生出沮喪消沉而破罐破摔。
既是如此,最明智的選擇就是靜觀其變,等待一些事情慢慢浮出水面。不論真相如何,有人能爲她所用纔是最要緊的。當然,她也考慮到了這可能是個圈套,警告自己時時小心,哪日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可就太虧太諷刺了。
在這樣的思量之下,顧雲箏不再貪杯渾渾噩噩度日,去了閒月閣一趟。
雲凝正與兩名貼身丫鬟忙着打點行囊。
顧雲箏坐了片刻,便回房命人備車,要去總督府問問霍天北到底是什麼意思。沒聽說過接到聖旨還拖延行程不上路的官員,他這樣終究是太不正常了。
出門之前,春桃惴惴不安地到了顧雲箏面前,“夫人,奴婢該死,您罰我吧。”
顧雲箏訝然,“我怎麼不記得你犯了什麼錯?”
春桃帶着愧意垂下頭去,吞吞吐吐地道:“是這麼回事——前幾日,奴婢與徐默跟您說的事,都是半真半假。這、這都是徐默出的餿主意,他說我們應該幫您與侯爺一把,在中間說些不輕不重的話,能讓您主動前去總督府……”
“怎麼個半真半假?”
春桃解釋道:“少爺去總督府找侯爺的那天,杜小姐的確是去了,但是侯爺並沒見她。”
顧雲箏問道:“那第二日送衣服的事呢?”
“衣服是送去了,可是,”春桃笑了起來,“侯爺命人全剪了做抹布了。”
顧雲箏隨之笑起來,心緒明朗幾分,“倒酒的事呢?”
“是倒酒了,卻是給燕襲將軍倒酒。”
顧雲箏輕笑出聲,“沒事,我不怪你,只是要謹記,下不爲例。”
春桃鬆了一口氣,連連稱是。
顧雲箏下了馬車,要命人進去通稟的時候,恰逢霍天北策馬出門。
他看到她,仍是神色寒涼,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丟下一句:“回去,隨我去京城。”之後與一衆護衛絕塵而去。
不知道的還以爲受氣的是她呢。顧雲箏自嘲地笑了笑,也不計較,上了馬車,命隨從從速回府。
進到正房,霍天北正坐在三圍羅漢牀上吩咐徐默:“將熠航送到三哥房裡。準備幾輛空車安置行禮,跟在軍隊後面。”
他們兩個離府的話,能妥善照顧熠航的也只有鬱江南了。可是空車是怎麼個意思?顧雲箏想到這裡的時候,話也同時問出了口。
霍天北像是在跟陌生人說話,語氣淡漠:“騎馬趕路,我沒閒心把日子都消磨在路途上。”
“那雲凝呢?她哪兒受得了這種……”
霍天北不緊不慢地打斷她的話:“受不了就去死,不是我求着她進京。”
顧雲箏聽了竟沒話可以反駁,轉念又想到雲凝雖然不是習武之人,騎馬卻是自幼就會,終究是將門中人,怎麼樣也有不同於常人之處。累就累一些吧,說到底,這真是雲凝自己的選擇,自然要付出一些代價。
放下這件事,她溫聲建議道:“讓沈二爺、杜小姐也隨行吧。”
霍天北對她挑了挑眉。
“他們在府中,我不放心熠航。再說了,我身邊丫鬟沒有能長途跋涉的,路上我也需要個人服侍。等到離開西域,到了他們不便隨行的路段,你再找個地方扔下他們。”她就是沒安好心,也不對他隱瞞。
霍天北打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同意了。自心底,他也是這麼打算的,卻沒想,跟她想到一處去了。
顧雲箏將房裡的事迅速安排好之後,春桃等人也將她行囊打理好了。她趕去了雲凝房裡,要她做好策馬長途奔波的準備。
雲凝笑道:“你不必擔心,我也不是沒吃過苦的,趕路不在話下。”
顧雲箏這才放下心來,又匆匆回到正房,心裡不是不抱怨霍天北的,暗自罵他成心跟人過不去——哪有入夜趕路的?擺明了是故意難爲雲凝從而讓她不快,但是想到杜若菱也要跟着受鞍馬勞頓,心裡就快意許多。
匆匆用過晚飯,霍天北去了鬱江南房裡,特地與熠航話別。他沒跟熠航說要走一段時日,只叮囑熠航日後要聽鬱江南的話,不然就別想再見到他了。
熠航架不住這樣的威脅,只好噙着眼淚花兒點頭承諾會聽話。
霍天北便有了些許歉意,許諾會多給熠航帶回些有趣的玩物。溫言哄了多時,他也沒見顧雲箏前來,雲凝亦是。
兩個冷血的東西!他蹙了蹙眉,直奔外院,命人傳話啓程。
顧雲箏加了件厚實的斗篷,頭上戴了帷帽,命人將馬帶到院門外。
徐默親自去選了一匹黑色駿馬,牽到她面前的時候,哀求道:“夫人,路上您就別給侯爺氣受了,行麼?”
“你又不是不跟着去,叮囑我不覺得多餘麼?”顧雲箏奪過繮繩。
徐默愁眉苦臉的,“要是一路上看着您與侯爺置氣,真不如不去。”
顧雲箏失笑,“算了,我儘量不惹他,行了吧?你可真是,什麼都管,也不嫌累。”
徐默聽得出這話毫無誠意,悻悻然去打點自己的行禮了。
顧雲箏騎着馬,慢悠悠地走出內宅,望向鬱江南的院落,猶豫片刻,打消了去跟熠航道別的衝動。想想就不大好受,又不善於應付這種場面,還是不給孩子平添一份傷感了。也想過,青杏在府中少不得有同夥,擔心這些人會對熠航不利。可是想到霍天北與熠航的情分,尋常人並不是到了一定地步,斷然不會踩到霍天北的底限去傷害一個孩子。說到底,她還是沒能力讓事事遂心,想到什麼也沒用。
聽天由命吧。
到了府門外,恰好奉命護送的一千精兵趕至。
銀白的清涼月華下,他們似是一道黑色的浪潮迅速用來,馬蹄聲齊鳴,發出沉悶震地的聲響。
之後,雲凝、芙蓉、楊柳、沈燕西、杜若菱先後出門來。
讓顧雲箏沒料到的是,杜若菱竟是眉飛色舞的,與她想象當中的欲哭無淚的反差太大,自然很是掃興。
霍天北與徐默最後策馬出門來,精兵即刻向兩邊分散開來,讓出整整齊齊一條路。
“走。”霍天北經過顧雲箏身側的時候,丟下了這一個字,又對另外幾人道,“你們走在隊伍正中。”
顧雲箏扯扯嘴角,跟在霍天北一側。他對她已經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這一路,誰給誰氣受可真說不準了。
霍天北到了隊伍最前方,一言不發,只是打個手勢,隨即打馬揚鞭,率先融入蒼茫夜色。
顧雲箏在打馬前行之際,看到了燕襲,一身黑色勁裝,與身着盔甲的士兵區分開來。她不是十分確定,一千人能否將雲凝安然無恙地送到京城。況且,霍天北又是毫無顧忌地讓雲凝bao露在人眼界之中。
趕路時,最讓她不滿的是,霍天北絲毫也不在意後方隊伍的樣子,只一味地催促駿馬撒蹄狂奔。
每一位武將,手裡都會有幾匹寶馬,有的是用來跟隨自己馳騁沙場的,有的是閒來遊轉街頭的,有的則是專門用來日夜兼程趕路的。這次霍天北選的寶馬,自然是後者,他將隊伍遠遠甩在後面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而徐默給顧雲箏挑選的黑馬也是十分出色,腳力不輸霍天北那一匹。
行至夜闌人靜時,顧雲箏往後望去,見就要看不到隊伍的蹤影了,心急起來,猛地一夾馬腹,趕到霍天北前方,揚起鞭子示意他停下。
霍天北停下來,繼而跳下馬,落地時無聲無息。他看着她,不說話,像是打定主意不再理她一般。
顧雲箏也不說什麼,取出酒壺喝了一口酒。怎麼樣的人,在這樣涼風颯颯的夜間趕路,也會覺得冷。
霍天北到了她近前,將酒壺奪到手裡,連喝了幾口才丟還給她,末了,飛身上馬,又要前行。
顧雲箏實在是沒辦法了,喚住他,“等等吧。”
他沒好氣,“等誰?”
“你說呢?”顧雲箏怎麼看他怎麼感覺像是個在賭氣的大孩子,沉吟一下,道,“前幾日那件事,你先放下,等回來後再做計較。”
“什麼事?”
“……是我不對,應該先跟你商量。”
“你沒錯。”
顧雲箏難免覺得奇怪。
沉默片刻後,霍天北到了她近前,神色有所緩和,語氣變得溫柔起來:“先前我還在猶豫,要不要認下熠航,如今不必了。”
顧雲箏預感不妙,“你又打什麼主意呢?”
霍天北語帶笑意,眼中卻無丁點暖意,“你不想給我生兒育女,我自己弄個兒子養在膝下也不行?”
顧雲箏連連搖頭,“不行不行,熠航該喚你姑父。”她還指望着熠航有朝一日重振雲家呢,做了他的兒子、改姓霍的話,那番指望就成泡影了。
“這是你能決定的?”霍天北愈發氣定神閒,“我是不能左右你,我認了,至於別的事,你也休想左右我。”
“可是那樣的話,雲家不就等於絕後了?”
霍天北語聲一沉,“雲家絕後不行,我絕後就是理所應當?我欠了你什麼?”
“這件事我們再商量,行不行?”
“不用商量,我心意已決。”
“……”顧雲箏聽他語聲越來越冷淡,知道此時不適合商量這件事,也就沉默下去。
霍天北迴望來時路,“出西域之前,不會出事。我趕着去驛館歇息。”
眼前男子盡帶蕭瑟,不肯對她道出心中的悵惘、憤怒,只是掛着那樣自嘲的笑,與她平靜相處。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有多傷人,可她也的確有她的顧慮。
霍天北就在這時猜測道:“是不是怕我日後成爲雲凝的心腹大患?官場權謀無定數,她真得勢的話,你的顧慮極可能成真。”
顧雲箏不知該說什麼。
“如果她來日對我揮刀相向,我絕不會手下留情。我絕無可能任由一個女子擺佈,餘生的路,正如此次返京——攔路者死。”
霍天北深凝住她,試圖在她眼中看到絲毫的歉意,卻不能如願。他轉過身去,留給她一道冷酷無情的背影。
顧雲箏閉了閉眼。
情、緣,在心腸冷硬的人心裡,在可預測的權謀較量之中,分量何其微渺。
既然前途未卜,便將情意擱置,不再付出,也不再試圖得到。與其相互試探傷害,不如獨守一份寂寥。其實他方纔的話,皆因萌生放手之意而起,他想讓她再次提出分道揚鑣。
——顧雲箏理解他的想法,他是真沒必要將悠長歲月浪費在她身上。她更明白他是故意爲之,將她推到了一個分外尷尬的地位,目的還能是什麼。
消化掉這些事實,顧雲箏再次喚住他,目光清明似水,語聲平和:“你我之間是非太多,彼此顧慮也太多,終究是不能如尋常夫妻一樣同心廝守,這已是定局。我猜得沒錯的話,這次我就是不想與你同去京城,你也會強行帶上我,你怕我打熠航的主意,對麼?”
霍天北沉默。
顧雲箏只是不懂,“我獨自一人,能成什麼氣候?我是說,你又何必勉強自己,將礙眼的人帶在身邊。”
“我帶你去京城,是因答應過你,不想食言。”
“到今時已大可不必。”顧雲箏微笑,“不如儘早別過?”
“先相伴一程。”霍天北不承認也不否認。
顧雲箏笑意漸濃,“聽你的。”隨即撥轉馬頭,返回去與隊伍匯合。似在這一刻,便已決意與他分別。
之後的路途,兩人再沒交談,她更是對他隻言片語也無。某一些時候,想到日後,想到與他再無干系,鼻子酸酸的,想哭。
她暗自嗤笑自己,最沒資格哭的就是她,最沒資格去向往兒女情長的亦是她。
以往與他相伴的歲月,只能隨着漸行漸遠的霍府一起拋在腦後。
離暉州,再出清州,隊伍就此離開西域。
雲凝嘴裡說得再好聽,杜若菱心裡再爲此行欣喜,經過這幾日的勞頓,尤其是夜間趕路的方式,早已逐步開始支撐不住,每日不過是強打精神。
幸好,霍天北無意真把她們累死,出了西域便讓她們改乘馬車,士兵也去掉盔甲,輕裝上路。霍天北也有意讓顧雲箏坐車,提了一句,她全無反應,看着陌生人一般的神態,似是聽不懂他的話。
他與她,到底是誰更傷人,到底是誰更冷漠,又到底是誰更懦弱——至此時,他已分不清楚。
每一日都無一絲笑意的夫婦二人,在隊伍中有着不能被忽視的地位,時刻影響着人們的心緒,由此,路上的氣氛一直沉悶壓抑。便是如此,也無人看出,他們已是打定主意要離散。
顧雲箏心情不好,卻一直留意着周圍人的動靜。沈燕西一直與燕襲並肩前行,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什麼。
她心裡猶豫着要不要告訴霍天北日後要防範沈燕西的時候,燕襲藉故經過她身邊,竟對她低語一句:“沈燕西與杜若菱行事蹊蹺,夫人留心。”
顧雲箏看着他身影,心中有了一種猜測,而燕襲在之中的路途中,說給她聽的第二句話驗證了她的猜測——
他說:“顧大人與顧太太如今避世而居,夫人只管放心。”
燕襲第三次與她說的話是:“前方隱患已除,夫人儘管過得自在些。”委婉規勸她乘車省點力氣。
顧雲箏笑了笑,仍是每日騎馬。眼界開闊些,心裡就能平靜些。況且,離京城越近,她心裡越急切,在馬車裡怎麼坐得住。再者,她還不能全然相信燕襲的一面之詞。
過了兩日,夜間,顧雲箏開始自心底重視顧衡、燕襲——
仍是也間趕路,速度不快不慢。趨近一座城池之際,天色正是破曉之前最黑暗的時候。
幾名探路的人迎面而來,低聲與霍天北言語幾句,霍天北隨他們極速離開,破曉時方返回。
顧雲箏看得出,霍天北神色間透着疑惑。
人馬趕至距前方城池十里處,顧雲箏一早聞到了充斥在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橫七豎八躺在郊野中的黑衣人屍體隱約可辨。她壓不住疑惑,快速趨近。
大內侍衛的腰牌堆放在一塊白綢上,一旁一支尋常可見的鵰翎箭,一張宣紙被釘在地上,紙上寫着一個大字:衡。
若是猜得沒錯,這些已經喪命的,是皇后的人。
一個衡字代表的是誰,不言自明。
燕襲緊隨而至,漫不經心瞥過這一切,對顧雲箏微不可見地頷首一笑,之後揚聲請示霍天北:“侯爺,要不要稟明官府?”
“已命人去了。”霍天北漫聲回了一句。
這次,顧雲箏不得不詢問霍天北了,“是祁連城的手下所爲?”她故意這麼問的。
霍天北搖頭,“不是。”之後瞥過皆是一箭穿心的屍體,“祁連城手下的箭法沒好到這地步。”
這纔是他疑惑的原因。
顧雲箏淺淺一笑,“不論是誰,麻煩解決了就好。”
那座城池地名爲戟城。
入住驛館時,霍天北與顧雲箏仍如之前,分開來住。
不少人都已得知,霍天北這次是帶着髮妻一同進京,可他們連逢場作戲故作恩愛的心都沒了。
她最擅長傷人,他是傷不得的。
顧雲箏洗漱後匆匆用飯,之後和衣歇下,倒頭就睡,至午後醒來。帶上帷帽,換了身顏色暗沉的衣物,到街上游走,給熠航尋找一些小玩物。
在一個小攤子前駐足的時候,聽聞銅鑼開道,慌忙離開,找了個隱蔽處。
一個穿淺灰色布袍、頭戴斗笠的人慢悠悠走到她近前,“夫人好興致。”
顧雲箏失笑,“是你?”
祁連城。
祁連城笑道:“是我。送雲凝一段,我義不容辭。”
顧雲箏問道:“那官員是誰?”說着話眯了眸子,覺得排場未免太大了些,應是朝中重臣。
“程華堂。”
顧雲箏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祁連城已即刻提醒道:
“吏部尚書的胞弟,如今是禮部侍郎,謀害雲家的兇手之一。”望着轎子行走的方向,又道,“他來此地是奉命查案,此刻大抵是去拜見霍天北了。”
“除去他兄長,他親人可曾有人介入雲家事?”
“沒有。”
顧雲箏目光微閃,欠身告辭,“我也該回去了。京城見。”
“好。”
顧雲箏急匆匆趕回驛館,果然,程華堂的八擡大轎停在了驛館外,人已去了裡面見霍天北。
她看着那頂轎子,抿緊了脣,目光寒涼。
燕襲走過來,“夫人不喜這人?”
“煩的厲害。”顧雲箏輕聲道。
“那麼,要不要給他點教訓?”
顧雲箏看了燕襲一眼,“我要他死。”
燕襲竟不意外,“何時?”
顧雲箏想了想,“明日卯時一刻。”
“記下了。”
顧雲箏有些意外,“真能做到?”
“別說夫人要他死,就是要末將即刻自盡,末將也不敢不從。”燕襲輕聲回完話,踱開去。
顧雲箏望了望天,在心底嘆一句:我到底是誰呢?
現在她的感覺就像是天上掉了個大大的餡餅,卻又不可避免地覺得這餡餅美味又似含毒。這當然是有人在暗中不遺餘力地相助,可若有朝一日,這股強大的勢力對她掄起刀……她極可能又會如前世一般稀裡糊塗死去。
可不論怎樣,她已切實地開始操縱隱於暗中的這股勢力,如果明日得到想要的結果,如果日後亦如此,那麼,有些事、有些人,她會換一種方式去面對。
翌日,事實沒有辜負顧雲箏的期許,人馬離開戟城趕路途中,得到了程華堂卯時一刻斃命的消息。
在下一處歇息的時候,顧雲箏去了雲凝所在的房間,聽聞雲凝與兩名丫鬟正哭笑不得地議論一件事:
顧雲箏所掌握的事關雲家的事,雲凝也瞭如指掌,是以,要祁連城派人去將程華堂除掉。昨日祁連城也的確派人去了,子時動手,卻遭到了另外一夥人的阻攔,不想將動靜鬧大,只得暫時撤離,隱蔽在暗中伺機而動。沒想到的事,出手阻攔的那夥人在卯時初刻動手,殺掉了程華堂。
雲凝只是不明白,“那些人是怎麼想的呢?殺人也要算計着時辰麼?誰動手不都一樣麼?爲何一定要留那廝的命到卯時一刻?”
顧雲箏只是報以一笑。
前一日才見過霍天北的朝廷命官,轉過天來死於非命,若非很多人都親眼見到軍隊連夜啓程,能夠證實霍天北根本沒有殺人的時間,這件事必然讓他再度受牽連。
在這件事之後,霍天北偶爾會若有所思地審視雲凝與顧雲箏兩眼。毋庸置疑,這件事雖然有點曲折,發生了一點莫名其妙的事,卻一定與她們有關。
他揹負着非議送雲凝回京,只爲讓姐妹兩個如願,她們卻絲毫也不肯爲他多設想一點。
設身處地去爲她們考慮,他承認,換了自己也會這般行事。只是,眼下這情形,接受起來還是有點難。畢竟是所處地位不同。
這日天色未亮時,進到驛館,他攜了顧雲箏的手,徑自將她帶進自己的房間,是因看得出,她有話要對他說。
他沒命人掌燈,遣了人,站在她面前,道:“想對我說什麼?”
顧雲箏看不清他容顏,便轉眼看着某處昏黑,“再有幾日就要到京城了,我就不與你同行了。恕我先走一步。”
沉默良久,霍天北才道:“我已給你備下一批人手,即刻傳令的話,明日黃昏便能與你匯合。你,再等一等。”
顧雲箏毫不猶豫地搖頭,“不要。”
“爲何?”
“你給的東西,我都不要。”
要不起。
欠誰的都可以,利用誰都可以,他不行。說不清緣由,就是知道不行。
霍天北輕輕笑了,“的確是,我給你的,不論好壞,你都不肯要。”
顧雲箏心酸難忍,卻不想多說什麼,緩緩轉身,“那,我回房了。”身形一頓,將徘徊在心頭許久的話說了出來,“你好好歇息,眼底都是血絲。日後,對自己好一些。”
以後我對你好一些,你此刻高興一些,好不好?
她曾說過的話,毫無預兆地跳入心頭。那一刻溫柔婉約的女孩的樣子,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他的心,沒來由地抽搐一下。
那是疼麼?是因爲她而生出的疼麼?
她丁點的好意,他都不能忘卻。
他盡心的善待,爲何她就看不到?
她擡腳要走的那一刻,他展臂將她帶回懷裡,深吸進一口氣才能言語:“別急着走。”
想冷靜地對待她,卻還是很快失去冷靜,他啞聲問她:“雲箏,你的心是什麼做成的?”怎麼就焐不熱?
“你有心麼?”終究是不甘。
他的脣落在她眉心、眼瞼,“假的,這些是假的?”
他吮了吮她脣瓣,“這也是假的?”
他扣住她腰肢,“你把你自己當什麼了?”
末幾句詢問,透着迷惘、無助,和脆弱。
“和我做戲的感覺好麼?什麼都發生過了再逼着我放手,感覺好麼?”他沒輕沒重地揉了揉她臉頰,語聲倏然頓住。
她臉上有淚。
她哭了。
一路上忍下的淚,隨着他一句句言語,再不由她控制。
她至此時才知,情意早已滋生,那份難過,是因爲不捨。
捨不得離開他,捨不得遠離有他相伴的時光,捨不得結束這行程。
作者有話要說:有大半章是前一陣寫的,今天整理了好久,一併在這章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