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箏與燕襲那日詳談多時,誰也不知道兩個人到底是爲何事說了那麼久的話。只是看着顧雲箏神色如常,心情也很好的樣子,也就沒在意。
三月中旬,燕襲離開了霍府,再也沒出現過。
顧雲箏安排高程接管了燕襲的差事,又另尋人接替了高程原先的差事。
內院外院的下人皆是心存疑慮,不知燕襲是因何離開霍府的。連李媽媽也問過顧雲箏:“燕管事去了何處?”
顧雲箏笑了笑,“另有差事安排給他。”
李媽媽鬆一口氣,“先前還擔心呢,以爲他做錯了事,被夫人打發出去了。我瞧着那年輕人不錯,放在何處都能出人頭地。”
顧雲箏笑得意味深長,“是啊,只讓他留在霍府,真的太委屈他了。”
自此之後,顧雲箏除了與安姨娘每日說說話,偶爾見見藍佩儀,邀章嫣過來坐坐,對府外的事不聞不問。
章嫣還沒從失去雙親的傷痛中緩過來,之前鬱鬱寡歡了一陣子,好在鬱江南很是體貼,每日裡寬慰着她。
宣國公去世之後,膝下只得一個年幼無知的庶子。鬱江南與章嫣將那孩子抱回府中親自撫養,又爲這孩子請封,成年後承襲宣國公侯爵。
章嫣心緒一日日好轉起來,也是因爲那孩子。父親與藍姨娘都不在了,這孩子是父親留下的最後一點骨血,有着與父親相同的一雙眼睛。過去的事情都不需再計較了,她盡心撫養這孩子,也算是報答父親對自己的那份記掛了。
自然,宣國公府裡也鬧過一陣子,那些姨娘,她那些庶妹,一個個的謀算着宣國公留下的家當。霍天北安排在府中的那些下人看的慪火,請示過霍天北之後,將一干人拘在了各自的房裡,好好兒收拾了一番,人們這才消停了。
章嫣偶爾回府中看看,在父親的書房、內院正房坐坐。少了兩個親人,府裡還是一如以往,她卻覺得處處透着冷清。有親人的地方纔叫做家,沒了親人,家也不過是個追憶親人的地方而已。
她是出嫁的女兒,要爲父母守一年孝期,與鬱江南提過這件事:“要不要安排個通房,或者給你尋個妾室?”
彼時鬱江南正哄着那孩子入睡,神色溫柔,“不用。別再提了。”
章嫣也就沒再說過這件事,想都不再想了,如常打理府中內外事宜。顧雲箏說,再難過也要找些事情做,讓自己忙碌一些,別給自己太多的時間傷心。總要活下去的,是不是?
可不就是,總要活下去的。積鬱成疾太沒出息了,她不要那樣,不要做深宅怨婦,那也一定是雙親不願意見到的。
以往鬱江南就總說她是夢遊一般度日,如今更是如此,偶爾連年月都混淆。四月,她一門心思地打理着父親給她留下的產業,居然忘了顧雲箏產期將至。
這日,去一間鋪子裡看了看,回來後聽下人說顧雲箏生下了一對兒龍鳳胎。她先是驚喜,隨即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心裡暗罵自己該死,問過產期的,居然拋在了腦後。孩子生下之後,要過一兩個時辰纔會跟親朋報喜,她真是太遲鈍了,這樣想着,忙不迭趕去霍府看望。
此刻的霍天北正坐在西廂房的架子牀上,滿帶溫柔疼惜地看着顧雲箏。
陣痛了一整個日夜才生下了一雙兒女,她累壞了,兒女落地之後就昏睡過去,鬢角、頭髮都被汗水浸透,此刻還是溼淋淋的。
他這等着消息的人都是百般煎熬,她呢?
他握住了她的手,發覺她指間戴着玉戒,腕上戴着那枚黑珍珠手鐲。
顧雲箏微微蹙眉,恍然醒來,看到他的容顏,漾出了虛弱無力的笑容。
霍天北俯身吻了吻她面頰,“受苦了,我該怎麼感謝你?”
顧雲箏眼中也有了笑意。她是受了一番磨折,生孩子這事兒,真是能要人命。陣痛似是不會休止一般,一次一次折磨着人的意志。幸好她能夠承受,忍得了。他也不好過,她知道的。之後,她就急着找孩子,“孩子還好麼?沒什麼事吧?快讓我看看。”
“孩子好得很,放心。”霍天北笑着喚奶孃將孩子抱來。
兩名奶孃一人抱着一個孩子轉過屏風,走到牀前。
顧雲箏坐起身來。
霍天北拿過大迎枕,給她墊在背後,接過小小的孩子,送到她懷裡,自己抱着女兒。
顧雲箏近乎迫切地看着懷裡的小人兒。那麼小,太小了。樣子麼……她蹙眉,和看到三夫人生下的孩子一樣,覺得不好看。膚色紅彤彤的,閉着眼睛,樣子看不出像誰。
“這樣子,長的是這樣……”她嘀咕着,不確定地看向霍天北,“以後會像你麼?”
一名奶孃在一旁笑道:“少爺、小姐長得像侯爺,日後定是膚色白皙,過段日子就明顯了。”
顧雲箏知道這些,可是孩子此刻這樣子,她實在是說不出誇獎的話。笑了笑,又探過頭去看他抱着的女兒。
那孩子竟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煞是討喜。
她由衷笑起來,“這孩子……快給我抱抱。”
“一落地就睜着眼睛,哭聲也很大,日後性子肯定很活潑。”霍天北柔聲說着,接過兒子,把女兒送到她臂彎。
說實在的,他看着她抱孩子有些提心吊膽的——很明顯,她習慣照顧幾歲的孩子,卻沒抱過這樣小的孩子,動作顯得緊張兮兮的,別人也就隨着她緊張起來。
顧雲箏倒是想多抱抱孩子,怎奈太過疲憊,不能勉強自己,抱了一會兒,就讓奶孃帶孩子退下了。
隨後,李媽媽端來了羹湯。顧雲箏強打着精神喝了一碗湯,躺下去時已昏昏欲睡,卻惦記着孩子的名字,和霍天北商量着定了下來。
男孩兒取名霍宸曄,女孩兒取名霍宸曦。宸曄比晨曦早一些出生,是哥哥。
以前兩個人取了不少名字,因爲不知兩個孩子究竟是一兒一女還是雙生的男孩女孩,無從定奪。
兩個孩子的名字沒有按照族譜取,霍天北是有意爲之。他這個人,很多年與霍家沒有任何關係,他的兒女的名字,沒必要隨着族譜命名。
顧雲箏安下心來,好好兒睡了一覺。醒來時才得知章嫣已來過了,去看了孩子好一會兒,說孩子長得像霍天北。
她聽了滿眼笑意。孩子長得像誰,興許外人更容易看出,她反倒不易看出。好在以前偶爾去看看三夫人的孩子,知道幾天一個樣,到了滿月小臉兒長開了,模樣也就清晰了。
如今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她有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的感覺,心裡卻充盈着滿滿的暖意。
洗三禮那日,顧雲箏商量了霍天北,只讓他請一些走動得較爲親近的人過來。本就時常倦怠,實在沒精神應承不相干的人。霍天北自然是滿口應下,當日內宅外院只各擺了三桌宴席。
大夫人主動幫忙招呼來客,全程笑盈盈的。往日恩怨有了結果之後,她整個人都平靜下來,自心底透着一份淡泊、和善。顧雲箏對此喜聞樂見,與她也慢慢親近起來。
章嫣、簡夫人、柳夫人等人前來道喜,少不得去看看顧雲箏。都知道她精力不濟,也只是笑語幾句就道辭。
這日之後,顧雲箏安心休養,老老實實地坐月子。熠航爲着多了弟弟、妹妹,每日裡歡天喜地的,來房裡陪着顧雲箏,自顧自的和弟弟妹妹說話,常引得顧雲箏和堇竹等人笑個不停。
藍佩儀來過正房幾次,一坐就是大半晌,與顧雲箏說些家常。每次說想看看兩個孩子,堇竹、李媽媽、春桃等人衆口一詞:孩子剛睡着,藍小姐改日再看吧。
這是大夫人吩咐過這幾個人的,顧雲箏也默許了她們如此行事。孩子是她心頭瑰寶,不瞭解的人決不能接近。孩子若是出了閃失,她就是將人凌遲也沒用。
藍佩儀住進來的日子也不短了,早已明白,正房的人個個護主,顧雲箏也不是好像與的,平日裡溫言軟語的,發作起來卻非誰都能消受的。碰壁幾次之後,便不再過來了。
隨後,陸騫曾喚霍天北到外書房,坐在一起下棋或是用飯,藍佩儀服侍在一旁。
霍天北對藍佩儀溫和中透着點兒疏離。
顧雲箏聽說這些,不以爲意,相信霍天北,纔不會胡思亂想。
外面的事,是安姨娘告訴顧雲箏的:
皇上最終還是如願了,京城西北已開始修建行宮。照皇上的意思,耗資頗巨,官員們拿不出錢財,默契的陽奉陰違。
宮中風傳皇上有生之年怕是都不能有子嗣了——太醫院幾名太醫都已確診,皇上前一兩年中了毒,能行人道,卻不可能有子嗣。皇上性情愈發乖張古怪,行事愈發暴虐。每個人見到他都是戰戰兢兢,只有清君如常得寵,常陪伴在其左右。
皇上詢問過同宗的江夏王、淮南王膝下子嗣的情況,似在打算着過繼孩子。也曾親自召見景寧公主,委婉地詢問她怎麼還沒喜訊。
南疆風波已平息,雲笛、袁江接受朝廷招安。只是那邊百姓、將士經歷過這一番動盪,聽聞了皇上種種勞民傷財卻不知體恤民情的消息,很多人已存反心,礙於昔日霍天北麾下的幾名將領在附近虎視眈眈,才勉強維持着平靜。
一步一步,清君把皇上毀了,皇上卻還沒察覺。
至於江夏王、淮南王,那兩個人在封地並不安生,對霍天北成見頗深,若他們因爲子嗣得勢,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霍天北。
皇上想來也是清楚兩個人有着狼子野心,才異想天開地想要景寧公主儘快有喜。有喜之後呢?大抵就是要把孩子抱進宮中,說是他的子嗣。若是這樣,蔣晨東就能依仗孩子得勢,霍天北的好日子也就到此爲止了。
這些都是霍天北不能允許發生的事,他與內閣聯手阻止的話,必然會引得兩個藩王、蔣晨東做出絕地反擊,朝堂、天下要亂起來了。
終於要亂起來了。
顧雲箏坐月子期間,霍天北曾請了馬老闆到府中,兩個人四處轉了轉,正房的一些東西也都拿去給馬老闆看了看。
隔了幾日,馬老闆送給霍天北一套文房四寶,霍天北轉手給了顧雲箏。
顧雲箏看了看,是頗有些年代的東西,很珍貴。喜歡,卻沒留在手邊用,只命人收到了庫房。她還是願意用蕭讓那套文房四寶,寫信時總是心緒愉悅。
到二十天之後,顧雲箏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恢復了,身形、精力都如以前,氣色甚至更好,不明白爲何要悶足一個月。李媽媽與兩名奶孃一再規勸,她才勉強答應不出門,只是不時下地,親自抱着孩子,在室內走來走去。
兩個孩子的輪廓一日一日變得清晰,果然如人們所言,長得像霍天北,鼻樑高挺,小嘴兒弧度完美,膚色也從出生時的紅彤彤慢慢變得白皙瑩潤。
將兩個孩子放在一起,若是襁褓、小衣服一樣,她偶爾都分不清哪個是宸曄,哪個是宸曦。都有着與霍天北一樣堪稱美麗的惑人的眼睛,眸子漆黑,清澈無辜的眼神。她常常會不自覺的一看就是大半晌,看不夠的兩個小東西,疼不夠的兩塊瑰寶。
可兩個孩子也很不好帶,一個哭,另一個必定跟着湊熱鬧。兩個一起哭的時候,顧雲箏就會心裡發慌,實在是聽不了,揪心不已。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習慣這種情形,想着幸虧有這麼多僕婦,若是隻有自己,真不知是怎樣忙亂狼狽。
霍天北總是每日下午早早回來。他是個偏心的,抱着晨曦哄逗的時候多一些。
晨曦比宸曄嬌氣、事多,一點點不舒服就會皺着小臉兒哇哇大哭,有時候惹得一羣人圍着忙碌半晌,也找不出她哭的原因,興許她就是想哭一陣子,變着法子折騰人——偶爾顧雲箏真會這樣猜測。
晨曦一哭,宸曄也就會跟着哭一小會兒。
反過來,宸曄哭起來的時候,晨曦不消片刻就會哭的滿臉的淚,聲音比宸曄還大,時間比宸曄還久。
顧雲箏爲此時常頭疼苦笑,可是霍天北喜歡這個嬌氣麻煩的女兒,愛不釋手,還篤定地對顧雲箏說:“一定是隨了你小時候的性情。”低頭吻了吻晨曦,還問,“爹爹說的對不對?”
顧雲箏笑不可支,腹誹他強詞奪理,平日裡就更偏愛乖巧安靜一些的宸曄。
李媽媽、春桃等人真是服了他們。明明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孩子,居然能夠各自偏愛一個,讓人真不知說什麼好。
這日,顧雲箏午睡後醒來,起身下地,隨意綰起一頭長髮,穿上了白色夏衫、暗綠色月華裙。
霍天北走進門來,無奈地勾了勾脣角。他管不了她,這些日子也習慣了看到她在室內轉來轉去。他轉到牀前,斜倚着牀頭,看了她片刻,笑着招她到近前,“我們說說話。”
“嗯。”顧雲箏應着聲,坐到他身側。
霍天北道:“皇上這幾日荒淫無度,連續幾日的放縱,今日病倒在牀。”
“哦,那是好事啊。”顧雲箏展顏一笑。
霍天北隨着笑起來,“賀衝與我說的不少,可他對我瞞下了宮裡那位得寵的妃子。清君也算是你的人吧?她在宮裡的一番作爲,有一些是你的意思吧?”
顧雲箏默認。
霍天北一面說話,一面無意識地撫着她白色夏衫的衣角,“燕襲離開霍府之後,就如憑空消失一般,我撒出去的人手根本找不到他,連蛛絲馬跡也尋不到。這個人不簡單,你要他出去做什麼事了?”
顧雲箏道:“不會是於你有壞處的事。”
霍天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於我的好處壞處,你能分辨的清?”
“我只能以我的想法來分辨。”顧雲箏平靜的看着他,“難道你想一輩子做個權臣?你這樣的權臣,或許能保自己一生無虞,可是後人呢?一生威風八面,死後被挖出來鞭屍的權臣不是沒有先例。難道你要孩子受你連累,經歷腥風血雨?你這樣的人,大抵是沒人願意爲你沉冤昭雪的。”
霍天北輕笑,“沒錯。”
顧雲箏撫弄着他修長的手指,輕描淡寫的道:“再者,你也不是沒有野心的人。真沒野心,這幾年不會逐步得到內閣幾人的扶持。成國公說過,要你站到高處,你就不妨走到最高處。”
“嗯。”霍天北仍是笑,“繼續說下去。”
“也沒什麼可說的了。”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
“我似乎只能按照你的心思走下去了。若是我不願意呢?若是我想過的日子無關權謀,只想逍遙度日呢?”
“那你怎麼不早說呢?”顧雲箏笑道,“現在可不行了,容不得你退離。”
“爲何不行?”霍天北凝視着她,“已到今日,你我不妨相互交個底。我也清楚,這些事是你自有喜之前就安排下去的,這段日子雖然不出房門,可燕襲在外面,想來是得了你的吩咐,爲這一日籌備着。”說着這裡,目光微閃,“燕襲,他恐怕不是你能左右的人,他只是一心要幫你的人而已。”
“嗯,正是如此。我可沒資格吩咐他什麼事,只是他願意幫我而已。”顧雲箏不想多談燕襲,只說眼下,“幾位閣老與你過從甚密,你若是落難,他們的下場要比你更壞。如今皇上失了民心軍心,又不能再有子嗣,如今更是病倒在牀——你放心,有清君照顧着,他一定是好不起來了。”
霍天北漾出了笑容。
顧雲箏繼續道:“兩位藩王在這時候,對皇位定是虎視眈眈,還有蔣晨東也是如此。皇上病倒了,沒有精力再處理朝政,需要一個得力的人幫他分憂,他在你和蔣晨東之間,必是選擇後者。可是內閣一定會選你。內閣齊心,你與葉尚書手握天下兵權,只要你想,就能攝政。而時至今日,你不想也不行了。”
霍天北神色悠然地等着她說出最後的條件。
“你若要做甩手閒人,蕭讓、雲笛便會興兵造反。”顧雲箏語速緩慢下來,“以你的名義。祁連城手中錦衣衛已逐步去了南疆附近的幾座城池,他們不善於征戰,卻善於暗殺。你麾下幾名將領,不該就此殞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霍天北斂目沉思片刻,“蓄意將我逼至絕境,爲的卻是要我位極人臣權傾天下,着實叫人費解。你們要的是什麼?只是要我爲含冤死去的那些忠良昭雪麼?”
“不。”顧雲箏緩緩搖頭,“我們要的是你將昏君的皇權奪過,讓他眼睜睜失去手中一切,讓他知道殘酷殺戮之後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霍天北頷首一笑,忽然岔開話題,“我也瞞着你做了一些事,抱歉。你平日較爲喜歡的一些物件兒,你自己的小庫房,還有部分你與蕭讓、雲笛的信件,我都查看過了。有不少東西,例如你用了許久的那套文房四寶,已經有些年頭了,那本是蕭讓之物。若是這般推測,你與蕭讓似乎有着很深的淵源。這個人,應該是你很在意的吧?”
“你想說什麼?”顧雲箏心底生出了戒備,還有一絲恐慌。這個黑心的人,怪不得前些日子帶着馬老闆來了府中,原來是別有用心。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說得通的理由。”霍天北脣畔依然含着笑,眸子卻變得黑沉沉的,“你是我的夫人,可你忙來忙去,最終目的是幫雲家、蕭讓報復皇上。我不能不介意這些。我該爲成國公做一些事,可有些事不該是你與外人謀劃,安排我走上你們希望的那條路。我可以接受,但你們也要爲此付出一些代價。”
他慵懶地坐起來,手臂圈住她頸子,將她容顏勾到面前,語聲依然溫柔,“好好兒想想,給我個像樣的理由。時至今日,只能委屈你一些了,不會再有任何外人接近你。再有,前些日子皇上已下旨命蕭讓進京領受封賞,人在中途。他領受的封賞是恢復爵位,還是身死,在你,也在我。”
語必,他輕輕吻了吻她脣瓣。
溫熱的氣息,溫柔的親吻,顧雲箏卻只覺寒意入骨。
“你不能動蕭讓、雲笛。”她語聲很輕,卻透着不容反駁的堅決。
霍天北挑眉,“你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要打着我的名義在南疆造反。你我是捨不得動,連他們也不能動?”
如她所言,他有野心,他會給她與孩子一世榮華。可有些東西,他要自己得到,而非旁人逼迫、威脅他如何。換了蔣晨東,一定會慶幸身邊有這樣一些人,可他不能。再者,怎樣的上位者能容得了蕭讓、雲笛這種人的存在?
他不知道她參與了多少,想不通她與蕭讓的淵源從何時起。
她使得賀衝都不再對他知無不言,到近來才發現她早就爲他鋪下了這樣一條路。
是,她做的也許沒錯,但站在他的立場看,還是錯了——她連一句提醒都不給,她明明知道按照她的打算會給他帶來怎樣一番腥風血雨,還是靜默無言。這也不是他不能容忍的,真正不能容忍的是她始終站在蕭讓、雲笛那一邊,直到此刻亦是。
顧雲箏抿脣微笑,“你不能動他們,甚至要善待他們。你也知道燕襲這個人不簡單——別逼着我請他相助,讓你更爲難。你看,你將我身邊看得到的人都控制住了,他們就算不能爲你所用,也不能再幫我,我從未因此焦慮,爲何?就是因爲我還有燕襲,有他就足夠了。”
“適可而止吧。”霍天北柔聲勸她,“不要走到讓我猜忌你的地步,也別讓我有一日狠下心來對待你。到何時,就算不顧及我,也該顧及我們的孩子。”他的笑容有了一分疲憊,“我終於明白,你當初得知喜訊時爲何毫無喜色了。”
顧雲箏想到兩個孩子,亦是滿心黯然。孩子是他們生命中最珍貴最美好的存在,時至今日,亦成了束縛他與她的存在,都處在了兩難的地步。有孩子在,他們就不只是夫妻,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對待親人,無從決絕行事。
她滿含悵惘地問他:“後悔麼?”
“自然不悔。”霍天北就笑,“我也沒吃虧,你從今日起,就安心在家帶孩子,相夫教子。你要的,我都盡力給你,我要的解釋,你也儘快給我。你該想得到,我權勢無疆之日,亦是輕易決定任何人生死之日,權謀之中不講人情,你偏要我講人情的話,就是你的不理智。”他撫着她的臉頰,眼中暗沉無光,“不論燕襲是什麼人,如何威脅我,對我都沒用。我這一生真要說怕什麼,就是怕用情太深,卻已無從挽回。”
顧雲箏微抿了脣,末一句觸動了心頭那根最柔軟的弦。
“你爲我築起的屏障,我終究會踏平。而我給你築起的屏障,不過情意二字。哪一日你要摒棄這屏障,那你我就只有親人情分了。說到底,我們能威脅彼此的,只有情分,比的不過是誰的心更狠,誰用情更深。”他起身下地,向外走去,“阿嬈,別走到那一日。一切到此爲止。我要出去應對諸事,晚間不一定回來。”
他以前從未說過關乎情意的話,今日說了,卻是在這種情形下。
誰又不怕用情太深,誰又願意置身情海無從退離。
她發了一會兒呆,讓奶孃將宸曄、宸曦抱來。
幸好她還有孩子陪伴,幸好他還好政務要忙,否則她不能緩解對蕭讓的擔憂,他不能忽略對她的失望。
要她給他解釋,她能說什麼?
她喚來堇竹:“吩咐藥膳師傅,給侯爺做些寧心安神的飯菜。”
堇竹不知就裡,只當是她關心霍天北,喜滋滋去傳話了。
顧雲箏在想的卻是,他一定被氣壞了。方纔他是震怒之後纔有的平靜。儘量用平靜的面目對待她,避免任何讓彼此顯露狠戾的一面。
吵過一次架,都得了教訓,再也不肯說重話。
但心裡的火氣又如何是短時間能夠平息的。他要接受她的“好意”,更要接受所謂好意帶給他的一系列風波甚至隱患。無從安撫,只得命人在膳食上給他調理。
她沒得選擇,在成爲他的夫人之前,她是蕭讓的表妹、雲笛的姐姐。很多事情,她只能無條件的選擇幫助蕭讓、雲笛。
虧欠他的,她會盡力償還。如果還可以的話。